除却付丧神等力量弱小的存在,这是荒川之主第二次站在神明面前。
虽然眼前青年身上并无什么标志性佩饰,长相也不特殊,无从猜起其神位,却并不与鲨青肤色的男人上前半步,向对方表达谢意相冲突。毕竟若刚才未能堵住海潮,海水倒灌入荒川,本就因缺水而贫瘠的土地再来个板结减产,对整个荒川的生灵来说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神明摇头谢绝了他的谢意,眺向被海水洗刷过的废墟。渔村已经彻底被怒涛荡平,受波及的地域却比一个小小渔村要广得多。荒川之主挥手用灵力劈开适才用来堵住水流的巨石,令荒川的河水得以再度汇入海中,转头时便见黑衣青年的眉头拢起,浮现出些许难色。
“这些”不等他询问,神明便率先开口,太刀恢复成蝙蝠扇模样,指向被洗荡一空的,受波及的方位“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需要多久?”
“您无需在意他们”荒川之主顺着他扇子指着的方向略略望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话语明明是劝阻却仿若命令。察觉到这点,荒川之主皱了下眉头,紫色的瞳孔中飞快的掠过一抹不适,才将嗓音又压低了三分,至少使之听起来没有那么像在荒川时面对下属们发号施令“凡是生灵,只要留有一条命,便会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活得更好。作为上位者,拥有力量的存在,提供最基础的保护便可,若是对他们过于慈悲,反会自伤。”
不管是人还是妖,欲念一起都是无穷无尽的,荒川之主深谙这一道理,方能安安稳稳的治理这方水域治上百年。
“于人间君主臣子而言,其一生所有对,所有正,都抵不过一句失言,一次失策”见青年的目光还是锁在那里不放,又几乎习惯又或是本能的忘了敬称的荒川之主手中扇子刷一声展开,唤回神明思绪“神明亦然,你纵是帮他们千次万次,只一次未曾回应,便会有人说你抛弃了他们,带着东西去摧毁你的神社,以求新神庇佑。”
夜神这才收回视线,别开头不去看那边,不去听那些人们的祈祷。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海水漫过的地方,草木难生,鸟兽迁徙。这一难过去,饿殍遍野,百里哀鸣”神明道“我总要多给他们一条生路。”
在无人留意的地方,随着夜神话音落下,被海水浸泡过的泥土中盐分悄然消失,回归海中,折断的树木树根又扎深数寸,长风从别处衔来各类作物的种子洒在地上,短短片刻便隐有新芽冒出。神明的力量温柔而广阔,无声的扩散开来,滋润过川泽木石,渗透进每一分土壤。
晴空下的海风柔柔的拂过二人衣摆,荒川之主凝视青年许久,最终发出一声叹息。
“您要在此地建立神社吗?”考虑过神明这种存在力量的来源,男人建议道“失去的这些力量并不容易弥补,如果趁此时建立神社,以动荡和神迹作为依托,至少可得百年供奉。”
“不”夜神笑起来,望着远处看似仍一片荒芜,其实已经暗藏了勃勃生机的地方,语气轻松了不少“正如你所说,我不可能也不想每个愿望都予以满足和回应,生灵们还是要自己努力才能生存下去的。作为神明,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保障便已足够了。”
至于力量,只要黑夜尚在,对夜神这个神位而言永远都能慢慢回满,也就无须担心。
夜晚漫长,祈愿却是成百上千,夜神不可能每一个都去达成也没那个时间去达成每一个,他只能去选择那些最危急的,最危险的,或是根据星图显示可能酿成大灾的去实现。
普通神明敛信徒的方式并不适合他,纵是一块摆在面前的力量,也要看自己能不能保护这些信众,配不配享用才对。
荒川之主深深地看着他,告别之时,在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白色传送阵里的前一刻,方才两手持扇,端正的行了个礼。
“荒川大人!”远处终于等到夜神离开的河童从石头后钻出来,身后拖着一道水迹,浑身湿漉漉的蹿到荒川的主人面前,适才为了阻挡海水灌入令常年待在淡水里的妖怪极度狼狈,眼见着那位神明离开,赶忙跑出来汇报情况。
“鲤鱼精小姐的情况很不好,虾妖和鱼妖折损了好几位,刚刚去找海坊主帮忙的椒图小姐现在还没回来……还有,那个叫今野茂的人类修建的水利设施在风暴中被摧毁了好多。”
“嗯”荒川之主淡淡的点了下头,带着河童往回走,不急不缓的一条条下令。
“先让鲤鱼精回去休息,巨石附近被限制住的海水我会处理的。”
“死掉的鱼虾直系带到水宫附近,等椒图回来后着重教导他们修炼之术。”
“椒图的能力足以自保,暂时不用担心,如果晚上前她还没有回来再告知于我。”
“至于那些水利设施……你带着剩下的人清理河道时将水中残骸和还能用的材料放到岸边,至于其他部分,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神明所赐,仅足苟活,至于要怎么活,如何活得更好,还需要他们自己去努力才是。
……。
京都也已渐渐放晴。
荒早已睡醒,正坐在廊下执着棋子尝试着与那小纸人对弈。少年极聪明,仅观了夜神一局后便将规则摸了个七七八八,执子的手势也学得有模有样,落子时狩衣雪白的袖子垂在棋盘边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夜神的蝙蝠扇敲敲掌心,走了过去。这间庭院的摆放大多是按照他之前在老阴阳师那里学习时布置的,而自他十六岁后那庭院里便再无人声,只有屋里的付丧神们偶尔现形,陪陪寂寞的少年。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荒和小纸人下棋的那一瞬间,青年神明的心脏中又流动起了些许于他而言已经有点陌生了的暖意,连适才力量被大量抽空后的疲惫都因此而淡去不少。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在这种有些潮湿慵懒的,空气清新的午后,令人只想窝在软榻上喝茶下棋,撸两把猫的突然放松。
“夜神大人”察觉到一缕视线而转过头的荒在看到夜神后放下手中捻着的棋子,从席子上站起来,快步冲下矮阶。墨蓝发色的少年仰起头,望着青年那双漆黑的,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眼眸,坚定道“我想好了。”
“所以?你的决定?”敲击的动作一顿,夜神不自觉的手上用力,蝙蝠扇啪的一声被捻开一折,神明神色平静,难辨喜怒。
如果让后来的荒过来看到这幅表情,一定会很轻易的辨认出这是青年心中已有某个特定答案而且非常不想听到另一种答复还不得不交出选择权时的样子,掺杂了隐隐后悔例如‘为什么要把主动权交出去我怎么这么蠢’的想法,还要保持一个神明应有姿态时的不情不愿。
但现在的荒并不是那个已经在夜神身边待了十多年的青年,少年为神明这副严肃的样子又迟疑好久,在认真的思考过对方是不是并不希望自己留下来后才试探着道“我想留在这里,可以吗?”
夜神笑笑,把那骨被捻出来的蝙蝠扇又合了上去,眉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面对少年时的那股闲适随性。
“当然可以”他轻松道。
恰好这段时间他的事也不少,或许还需要少年帮忙。
“虽然按理来说,我只需要在晚上对祈愿作出回应,但白天也不是全然清闲”青年将手搭在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的少年肩头,揽着他走向悬浮在池面上的星图,在星图自动打开后,目光深沉的盯着京都位置那又深了几分的,昭示着火难的红色“关于京都大火,严格说起来,也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有人蓄意报复,早已做好准备,只待在那一天焚尽京都,二便是大妖作崇。
但以目前人的能力,要达成第一种可能并不容易,不说要准备的柴火等物,单说以人类之身要想同时点燃火焰,在这个时代是只有阴阳师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京都那些阴阳师也不是白吃饭的,如果是有怀有恶意的阴阳师做下如此布置,想必早就会被发觉了才对。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火难的来源,是让那些阴阳师完全无法抵御的大妖。
“京都附近的大妖,目前所知只有大江山的酒吞童子,还有一位森林之王,山风”夜神摘下手腕上缠着的玉石手串递给少年以作防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笼罩在尚未散去的水雾中,隐隐能望见两座尖的山上。
“想先去看看哪位呢?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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