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芥川

    “我们是纯精神性的恋爱吧。”

    “我们是双倍的纯精神性的恋爱。”

    ——《玩火》芥川龙之介

    *

    毕竟是第一回,总得好好打扮一番。

    信子认真挑选了很久,期间又询问了系统的意见,最终才在衣橱里取出了一条粉白色长裙。那是她在英吉利学习时买下的,款式算不上新颖,但很合她的眼光。

    嗯,看上去还不错,这个时期的父母长辈应该会喜欢这种风格。

    她对着镜子,牵起长裙的衣摆在自己的身上比划,微微错过身时,不由愣了一下。信子想起了以前自己约会时候的样子——好像不管穿什么,她都能收获旁人惊艳的目光。偶尔任性一次,也被男伴形容为可爱,真是难以理解。

    所以说,友善的性格起了加成作用吧。

    信子决定要在芥川的家人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状态。她忙活了一阵,叠好衣物、整理好碎小物品,然后轻轻在行李箱里放入了最后一件——芥川送的白色丝巾。放在桌上的小半盒女士香烟有些突兀,她看着那盒烟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

    薄荷味的很清凉,正好可以缓解她这两天的焦躁。

    虽然芥川没有在旁边看着,但信子却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似乎,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抽烟?

    不过在她那个年代,抽烟算得上是什么坏事?顶多让人觉得放||荡,再次就是压力大。在日本活着的确很有压力,作为社畜的国民抽根烟又怎么了?只要好好躲在那一小块允许抽烟的地块就好,也不会碍到谁。

    信子视线一顿。

    手指刚刚够到那金属盒子,立刻飞快地一合拢,那盒香烟就被她轻松地揣到了手提包里。那一小本记录着她攻略计划的记事簿也连同被放到了包的夹层里。一瓶松木的淡色香水摇晃着,她在耳际喷了一下,同样放进包中。

    戴上白手套,穿上小高跟,推门而出。

    Okay。

    *

    芥川的家就在东京,比起信子远在镰仓的本家,回一趟可方便得多。但芥川在书店中偶然间告诉过她,自己并不经常回家,有的时候他总认为要闯出一番事业才好回去,以面对辛苦养育了他的人,以及不怎么喜欢他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芥川的自尊心很坚韧。

    他冲进人群里买好了车票,天空是晴朗无比的。一会儿,他便拎着两瓶水站在了站台上,孤零零的身影和明亮的双眼,每一样都让信子无法拒绝。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有的忙着去买票,有的忙着赶班车,有的则忙着谈情说爱。信子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一抬眼就见芥川低着头望她,单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模样褪去了青涩,眼底神色有些文人式的淡漠,俨然成熟了许多。

    信子愣了愣,听到他笑着说道:“我们走吧,信子。”

    *

    盛夏时候,透过窗往外看,所有的绿树都仿佛抹上了明亮的油彩,微风拂过,晴空万里的天气让人心情明快。滚轮在轨道上正常运转,非常平稳,零星几个居民提着两筐果子走在乡路上。

    摩登的城市正在远去。

    信子颇感新鲜地侧过脸,看着飞逝而去的连绵山川,嘴角带笑。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很喜欢这种前进着的感觉。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她都在向前,就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一样,充满着朝气。

    芥川冲她笑了笑,埋头于书册。

    信子心想: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蒸汽火车上。

    那一次,信子对在她眼中还很年轻的芥川先生说:“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该怎么说呢,学生时期在教科书或是在原作内封中见到的芥川先生是成熟冷然、甚至于遥远的。

    可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芥川先生却是青涩的。

    他受过苦难,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苦难,只是一味看着、忍着,渐渐成长起来的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系统说得对,没有文人生下来就是文人的,他们必然经过时间的打磨才会变成日后的样子。

    说来残酷,但的确如此。

    世界每诞生一个真正的天才,就意味着终有一天,重重阻难将破开他、又或是将其埋没。人类这种生物,出生后总有一天都会死,区分一切好坏优劣的标准只取决于他承受了几多苦难。

    有的人如同枯草,受不了苦难,风一吹便伏倒,有的人却是足以迎风自傲的松柏。信子小时候坚信,哪怕没有成为人上人,能够坚强地扎根在世界上就是那人的本事。

    可惜,她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

    直到彻底走上了写作的道路,信子慢慢将自己活成了得过且过的枯草。她想过要逼迫自己去写迎合大众审美的快销品,到后来甚至于一度痛恨写作,想要将手中的笔丢掉。

    加速进化的文字,物欲横流的世界,连所思所想的爱都是不纯粹的。

    写不出就干脆不写,信子在创作上任性到连半点苦都吃不了了,平时在人前却还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不缺读者,不缺床伴,不缺报道和奖项。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本质上还是吃不了苦的,社会容不下她,所以她无法成为真正的天才。

    芥川他们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的天才。

    现在一想到芥川以后也必然会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信子是笑不出来的,出行的快乐淡了下来。以后啊,她还在这个世界么?更可怕的是,她现在竟然开始担忧了——为自己,为芥川,也为他们迷蒙不清的未来。

    是啊,她差点忘记了……

    信子怔怔地望着身着旧式和服的青年,仿佛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她正透过厚厚的书本看那一寸方框照片。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鬓边的发丝散开了也没发觉。芥川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声询问:“怎么了,信子?”

    目光相触的间隙,信子的头脑一片空白。

    她掩饰性地眨了眨酸涩的眼,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又想到芥川天性里的敏感多思,信子温和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紧张而已,因为等下就要见到伯父伯母,我在想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芥川闻言笑了笑:“放心吧信子,他们都不是苛刻的人,我想我的姨母一定会喜欢你的。”说起家人,他的语气中多了些放松。见信子感兴趣的样子,芥川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

    信子自己或许也没有发现的是,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温柔。

    不知到了哪里,火车平缓地行驶在一片碧蓝色的海洋旁,鸟儿飞来又飞去,风景这么美。她依稀听见了系统的声音:“信子小姐,你还记得那位中谷先生么?他和你之前的告白者一样,都对你存有好感,或许并不比芥川先生少。同样是被爱,你何不接受中谷先生的爱慕呢?”

    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喉口徘徊。

    可她不敢说出来。

    *

    信子的行李箱被芥川提着,她只需要戴好帽子、带上手包下车即可。

    迎接他们的是芥川家的长辈,正是芥川的舅父芥川道章。

    他穿着宽袖和服,昂首等在出口处人流不多的地方。见到他们走出来,他忽的展眉一笑,大步走上前来,拍了拍芥川的肩:“龙之介,回来就好。”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旁微笑的信子,用长辈特有的宽厚语气说道,“这就是龙之介所说的风见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信子难得的拘谨起来。

    她叫了一声伯父,原先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大半,因此雪白的脸上红了红,说道:“龙之介和我说了许多家里的事情,能来这里,我真的高兴极了,感谢您能来接送我们。”也不知在说什么。

    可能面对的是一个类似于父辈母辈的大人吧,信子总觉得自己要表现得好一点。芥川也和她一样,这时候在尊敬的长辈面前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羞涩。他将背和双腿挺得笔直,双眼忍不住瞥向她,眼底满是笑意。

    像在说,你是我的女朋友,跑也跑不了啦。

    舅父爽朗地笑起来,他一边摆手,一边说道:“哪里,谢什么,我们回去吧,我们一家都很期待见到风见小姐呢,顺便让你尝一尝家里的特色菜肴。”说着,他走在前头带路,木屐稳稳地踩在地上,看着就像她记忆中父亲的背影一样。

    慈祥可靠的中年长辈。

    信子抿了抿唇,本来悬着的心忽然轻松起来。她走在芥川身边,轻轻地牵住他的手。感觉到对方僵了一下,随后回握住了她的手,信子朝他弯了弯眉眼。风中飘来雨后草木的新鲜气息。

    雪白的高跟就算踩在浅水洼中,也很新鲜。

    *

    “芥川的邀约:达成。”

    小路的两旁栽种着生绿色作物,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驶向远方,遥遥的可以听见河边孩子的玩闹声和女人的嬉笑声。信子走着走着就见到了楼房建筑——矮矮的,宅邸总体占地面积很大,出乎意料的古朴,并不算特别现代化。

    那就是芥川家的原貌了。

    芥川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信子看了眼青年,而他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被发现以后,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带着在东京城市里不曾有过的感觉,淡淡的,和阳光一样温暖。她透过他明亮的黑眼睛,仿佛看见了在这条小路上曾经奔来跑去的小男孩。

    男孩跑着跑着就长大了。

    而现在的芥川龙之介啊,他还得继续奔跑,才能成为日本文坛不灭的星。

    “信子,谢谢你和我一起回到这里。”芥川对她说,神色认真得有点可爱,还有点好笑。信子其实也没做什么,她只不过陪他回来而已。可当她听到下一句时,不由地愣住了。

    “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回来的,所以稍微有点寂寞,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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