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里是二十七

    等藤原真央回到木屋的时候,源初雪的面容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肌肤间残存的温度渐渐的在流失不见,体内的魂魄也正在溃散着往外溢。

    ——明明刚才还是一个笑着和她说喜欢世界上所有一切美好的姑娘,现在却在她面前慢慢凋零。

    藤原真央无法接受。

    她咬牙,利用禁术召唤出了一种名为死魂虫的特殊妖怪,尽可能地拼贴收集起源初雪的魂魄来。

    ——明明她向她承诺过,会带她回到源家。

    藤原真央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从自己面前消逝。

    于是她带着源初雪沉睡的魂魄,躲过了追捕,偷偷来到了八岐大蛇的祭坛前,请求邪神的帮助。

    八岐大蛇认得藤原真央,她私闯禁地发现了源家的秘密,源家抓住了她打算献祭给自己,没想到献祭还没开始,藤原真央便趁机逃跑了。

    被钦定的献祭巫女能够逃跑成功的,藤原真央还是头一个。

    “既然你已经离开了这里,”八岐大蛇饶有兴致地看着祭台下的巫女,“为什么又要回来?”

    邪神的威压并不是一般巫女能够承受的,尽管如此,藤原真央还是挺直了背,平视着前方,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一般,语调平直地回答道:

    “我希望您能救我的朋友。”

    八岐大蛇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抬眼越过藤原真央,看向她身侧后方那个模糊的魂魄影子。

    “源家的人?”他似乎感到很有意思,笑了起来,“有趣。他们不是要追捕你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值得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源姬是我的朋友,”藤原真央道,“人以群分的标准不是家族姓氏,是品性和心地。”

    高高在上的邪神似乎终于被打动了,垂下眼睫,沉吟了片刻,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次,他问的却不是藤原真央,但也不是源初雪。

    没有人知道他在问谁。

    “人类的生命已经注定了是如此脆弱……”他自言自语一般,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道,“为何还要去觊觎不可实现的永生呢?”

    没有人回答他。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藤原真央,”八岐大蛇又道,“一个让你和源氏女都能活下去,甚至得到永生的机会。”

    ***

    八岐大蛇将力量注入了已经冰冷的源初雪的躯壳里,又将藤原真央和源初雪的魂魄连接起来,利用藤原真央的生气引源初雪回魂。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在藤原雪身上,会有源初雪的气息的原因。

    她们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就像同一个人。

    但是过往无数次的巫女献祭经历表明,得到邪神力量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源初雪复活之后没多久,脸上便冒出一片又一片的蛇鳞,她不敢回到源家,和藤原真央一起在外流浪。

    “幸亏弟弟已经做了了不起的棋士……”游历之时,藤原真央对源初雪道,“不然我一定放心不下。”

    源初雪犹豫着问道:“不如,我写封信给哥哥,让他下令不要再让人抓你,你就能回家和弟弟团聚了。”

    藤原真央摇了摇头:“那你怎么办?你能离开我,一个人在外面吗?”

    源初雪摩挲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她已经不再能算人类,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抱歉,”她对着藤原真央扯出一个笑来,“麻烦您了。”

    就算落到了这样人不人妖不妖的地步,源初雪也仍然是微笑着的。

    就连藤原真央都时常暗自悔恨为何要一意孤行救回源初雪,让她落得无法投胎转世,又不敢回到源家的地步;

    源初雪却一句抱怨都没有提过,反而还对着藤原真央笑道: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投胎之后,我也不知道到时候那个人还会不会是我自己,一想到这里就十分的惶恐……总而言之,真的十分感谢您,您无需自责。”

    接下来,就是日复一日,藤原真央和源初雪流浪、辗转各地,月复一月,她们一起斩妖除魔,护卫百姓,年复一年,冬去春又来,京中突然传来源赖光即将再次征伐大江山的消息。

    源初雪对此感到担心,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天真无暇又脆弱的姑娘了,她和藤原真央学会了阴阳术,学会了斩妖除魔,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大江山鬼王有多凶悍。

    “我知道兄长很强大,但是……如果要对上酒吞童子……”

    她的话语停顿了片刻,片刻之后,源初雪忧心忡忡地对藤原真央道:

    “真央小姐,能让我暂时回家一趟,偷偷地看一眼么?我已经能够控制邪神大人赐予的力量了……”

    ——没错,出乎意料的是,那股曾经夺去了无数巫女花朵一样芬芳的生命的力量,在源初雪体内,竟然安分得不像话,除了偶尔在源初雪使用时会让她冒出蛇类的一些特征外,没有其余任何的附带作用。

    面对源初雪的请求,藤原真央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毕竟兄妹情谊总是难以斩断的,藤原真央便带着源初雪又偷偷回到了京中,远远地观察着,目送着源氏征讨大江山的队伍出发。

    为了避免被敏锐的源赖光和他手下的式神发现,源初雪和藤原真央只敢远远地跟着,等进入到大江山,人妖混战之时,藤原真央和源初雪才敢混进源家的队伍里帮忙。

    ……此次征讨活动,在京中遭到了另一位著名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竭力反对,他坚持妖怪和人可以共处,对于源赖光将妖怪一味斩尽杀绝的做法十分反感。

    藤原真央在阴阳寮中听了不少安倍晴明的美谈,在崇拜源赖光年少有为的同时也极为仰慕安倍晴明的为人,但是在斩杀妖怪这一点上,她对于这两位大名鼎鼎阴阳师的想法都不敢苟同。

    晴明实力强大,所以原本心怀不轨的妖怪才会在他的威慑下都不敢造次,耐下心来和人类和平共处,但是藤原真央出去游历四方时,见过许多不讲理的妖怪,因为一点小恩怨就要杀人全家……

    妖怪们也有心,受到了委屈,想要有仇报仇,她尚能理解,但是非要殃及全家,藤原真央便实在不敢苟同。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值得袒护,人类和妖怪的恩怨,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从此和平相处”就能解决的。

    但是,像源赖光这样,不分好坏,一味杀戮,显然也是不可取的。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疼爱的妹妹,也是妖怪,那时候,他也要斩杀源初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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