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盛燃低骂了一句脏话。
要不是因为盛常义非要他亲自过来拜谢孟宪清，他怎么会来这种鬼地方。而且还非得是他一个人过来。
说起来，还多亏了孟宪清的这幅《四世同堂》的画，既让他讨到了老爷子的欢心，阴差阳错之下，又激怒了盛于璟。
虽然激怒盛于璟不是他本意，但他也确实因此渔翁得利。
好不容易回趟盛家，就闹了这么一出，这下看老爷子还怎么去偏爱他。
男人冷笑了一声，从车后备箱里拿出礼品，进了庭院。
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女生赤着脚丫子，站在一张桌子上。女生看起来不大，高中生模样，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会说话。
“你吓着我家狗了。”
小姑娘的语气有几分不悦，却因为软绵绵的嗓音而毫无威慑力。
盛燃最喜欢逗这种软绵绵的小姑娘，轻易就能让她们羞红了脸，再软哒哒地娇嗔几句，跟逗小猫似的。
他唇角一弯，走过去，“那又怎么样？要哥哥道歉吗？”
“……”
江萌此刻很想翻个白眼。
把汉堡吓成这怂样还不道歉，还跟你江大爷玩哥哥妹妹这套，还怎么样？让江大爷打爆你的狗头你看能怎么样吼。
当然，出于孟校长多年来的教导，必要时候就算生气也要保持虚伪的礼貌，她是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江萌打量了他一眼，男人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领口两颗扣子故意松开，露出大半截锁骨，明明是清爽干净的颜色，却在他身上穿出轻浮的感觉。
他没摘墨镜，看不到全脸，但江萌总觉得，这人长得有点眼熟。
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没见过。
不过他这么欠揍，要像也是像她家二楼的那个大沙包。
久不见江萌答话，盛燃以为她是人小认生，也没在意，“小妹妹，你家长辈呢？”
“你找我外公？”
一听他这话，再看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江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大概又是来找她外公求画的。
她外公已经隐退很多年了，印象中，从她记事起，他就没再办过画展，所以她以前一直以为外公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美术老师。
直到前几年她开始玩微博，以“小明头上一棵草”的马甲渐渐活跃在网上，关注了一圈画画的同好，某天无意间刷到一个科普美术界业内大佬的名号，看到孟宪清这个名字。
当然这都是往事，每年在这里暂住，江萌也见过不少来求外公出山，甚至千金求画的，但都被外公回绝了。
江萌冲面前的男人摆了摆手，“我外公不在家，而且他就算在家也不会帮你画什么画的。”
盛燃眉梢一挑，“你就知道我是来求画的？”
他看着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圆溜溜的杏眼里闪过惊讶和迷惑，过分的懵懂，反而可爱。
“不是求画，那你是来干嘛的？”
盛燃往前走了两步，朝她一点点凑近，唇边勾着邪邪的笑，“我呀……”
他刻意顿了一下，没忍住捏了捏小姑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语气七分逗趣，三分调笑：“是来提亲的。”
“……”
江萌胃痉挛了。
虽然孟校长经常告诫她，必要时候就算生气也要保持虚伪的礼貌，但是江老师也说过，没那个必要的时候，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最后记得打120。
最重要的是，孟繁辰也说过，不把人打死就行，医药费他会负责。
于是现在，江萌跳下了矮木桌，四处扫了一圈，往院子里堆着杂物的角落走去。
盛燃本以为她会被自己逗得脸红，见她这么冷静，反而有点失望。
见她跳下了桌子穿上了鞋子，以为她是要去把她外公叫出来，却见小姑娘走到栅栏的一角，捡起了倒在地上的扫帚，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在估摸着什么。
盛燃笑：“小妹妹，你干嘛？”
小妹妹朝他微笑了一下，声音甜得要掐出蜜：“不干什么呀，就是……”
“准备揍你一顿。”
说完就举着扫把，朝他冲过来。
盛燃：“？”
盛燃：“！！！”
**
与此同时，画室内——
老旧的播音机乐此不彼得播放着那曲《天仙配》，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唱了一遍又一遍。
白发老人架着一副眼镜，跟着播音机里的调子，边哼着小曲儿，边举着笔，在纸上细细描绘出对面男生的轮廓。
男生坐在画室的角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皮肤很白，常年未见阳光的苍白，但意外的，与这白皙皮肤相配的身材却并不瘦弱。完美的一字肩，也能将再普通不过的卫衣撑起版型，衣袖稍稍被捋起，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又紧实。
脸部轮廓分明，五官精致，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着，仿佛天生就有勾人的魔力，但他的眼神却很冷淡，三分散漫七分淡漠，不动声色地将人隔绝到千里之外。
突然传来的嘈杂声让男生皱起了好看的眉，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老人呵斥了一声。
“别动！”
孟老爷子语气难得地严肃认真，“画画是件严谨的事，每一个角度、光线的变换都会影响画的效果。画画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现在就是木头，木头人玩过没有，就是不准说话不准动，把眉毛给我捋平咯！”
“……”
盛于璟默然。
外面依旧嘈杂，除了女生气急败坏的怒骂，和大黄狗的虚张声势的吠叫，似乎隐约还掺了点男人的声音？
盛于璟忍了又忍，在即将忍无可忍的前一秒，孟老爷子忽然停了笔，“外面怎么这么吵？”
他走到窗户前，朝楼下的院子里看过去，一眼就看到自家乖外孙女举着扫把在追着一个男人打。
孟老爷子吓了一跳，不是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吓的，也不是被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吓的，而是被他的乖宝外孙吓的。
上一次这么惊慌，还是两年前，他的乖宝外孙，把人打进了医院。
他连忙放下笔，在身前的围兜兜上胡乱擦了擦手，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出了人命了不要出了人命了……”
见他这么惊慌，盛于璟以为江萌外面出了什么事，也立马起身想跟下去，却又被孟老爷子呵斥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别动！”
“……不是要出人命了？”
“出个屁人命，老头子我这不是正要下去把萌萌拉上来，让她别把人揍死了吗？”
“……”
原来出人命是这个意思。
盛于璟重新坐回椅子上，做回他的“木头”。
孟老爷子紧赶慢赶下了楼，到门口的时候，江萌还在追着盛燃打，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矮木桌，江萌绕着矮木桌追着他跑一圈骂一句，她骂一句，盛燃就顶一句。
“你这个臭流氓，有胆子耍流氓，没胆子和你江大爷打一架是不是？”
“小妹妹，我这不是没胆，我是从来不和女孩子打架。”
“什么从来不和女孩子打架，你就是没胆！有胆子你就别跑，站在那让我打！”
“站在那让你打，那我不就是白痴了？”
“你就是白痴！”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孟老爷子头都大了，他大声呵斥，“住嘴！”
江萌和盛燃都被吓了一个激灵，停下互怼，不约而同看向他。
孟老爷子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震慑力，咳了咳，做出特别生气的表情，使出特别威严的语气，质问：“怎么回事？”
江萌正要愤愤告状，却被盛燃抢了先。
“孟老先生，我是盛氏的盛燃，前一阵家父求得了孟老先生的一幅画，很是喜欢，家父饮水思源，所以今天特意让我来拜谢您，至于刚刚……”
他顿了顿，朝江萌笑了一下，“是我开了个不得当的玩笑，惹小朋友生气了，抱歉。”
男人仿佛瞬间换了个人，方才吊儿郎当的轻浮气质一点全无，行为谈吐礼貌而稳重。
江萌当场惊呆。
这个人……比她还能装！
让她更意外的是，她外公明明最喜欢听甜言蜜语，但今天却一点都不吃这套。
孟老爷子冷淡地开口：“蛋好吃那是蛋的事，没必要再去找下蛋的鸡，你手上的那些东西，也都带回去吧。”
他从不信什么喝水不忘挖井人的鬼话，现在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都是抱着让那只鸡多下几颗蛋的心思来的。
盛燃显得有些为难，“这些都是家父特意为您准备的国酒……”
“酒啊？”
一听是酒，还是上好的酒，孟老爷子两眼都直了，刚想改口，却被江萌一瞪。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警告的意味。
他讪笑了一下，又马上板起脸说：“酒也带走，老头子我早就戒酒了。”
听他这么说，江萌这才收回警告的眼神，她看向盛燃，放下狠话：“你最好祈祷以后别见着我，要不然，我一定送你ICU一月游。”
说完，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重重地踩着步子，噔噔噔地上了楼。
进了画室，咔哒把门给反锁了。
她进屋的时候，盛于璟人站在落地窗那，垂眼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似乎过分的平静。
这时候被关在画室外的孟老爷子正哄着江萌开门：“萌萌啊，别生气了，外公这不是为你出气，把人赶走了吗？”
“可是您刚刚还想收他的酒！”
“外公后来不是没收了嘛？乖宝啊，别气了，人小盛还在里头坐着呢，让外公进去把画画完。”
闻言，江萌下意识看向本该安分坐在椅子上，此刻却站在落地窗前的盛于璟，她有些惊讶，连忙走过去，小声地说：“你怎么自己站起来啦？快坐回去呀，不然外公见了会骂你的。”
盛于璟没动，只是看着她，一双凤眸漆黑沉静。
“那个人欺负你了？”
江萌愣了一下。
不知怎么，这一句话，让她刚刚积起来的怒气，倏地一下，泄了一半。甚至，生出了一点莫名的开心。
好像，她在为他的担心而窃喜一样……
压下心里的异样感，回过神，她仰起头来看他，粉拳紧握，义愤填膺，“刚刚那个变态男，对我耍流氓，不过你放心，我刚刚追着他揍了一圈。”
虽然没揍到，但是……
但是个屁。
她现在也还是很生气好吗！
江萌气鼓鼓地向盛于璟控诉那个流氓的恶行，好像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在不久之前，她就是这么像朝露控诉盛于璟的。
而现在，她毫无预兆，也毫无意识地将盛于璟划到了自己的战线这边，像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的小孩，急哄哄又委屈吧啦地像大家长告状哭诉。
“那个臭流/氓，一来就说什么来提亲，他是清朝人吗？都二十一世纪他提个大西瓜的亲啊！”
江萌越说越气，“最气的是，他还用他的咸猪手捏我的脸！呕！我都快要吐了，我今天一定要多洗几次脸！”
“哪边脸？”
男生忽然出声，压着嗓子，声线很低。
江萌怔了怔，反射性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被捏了的位置，“右……”
一字话音未落，盛于璟忽然俯身凑过来，精致的五官突然在她面前放大，那双比夜色还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呆滞的身影。
男生站在落地窗前，光从他身后洒进来，柔和了他周身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背着光的关系，似乎他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盛于璟抬起手，覆上她指的位置，用指腹轻轻地擦了擦。
江萌微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他。
男生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却并不粗糙，蹭过她脸颊时，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江萌缓缓地眨了眨眼。
有点痒。
心里……好像有什么要钻出来了。
痒得她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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