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祁问出此言, 林轻舟微讶一刹,却也瞬即了然。
一则,清虚剑宗修士甚多,然, 伏雪妖偏偏化作林轻舟的模样。二则, 安息镜中, 傅荀立在坐忘亭内,翘首以待,望见林轻舟模样的邪佞时, 面色并未意外。
可见, 林轻舟便是他要等的人。
傅荀遇害之事稍加深想,便可推知,林轻舟并非完全是局外人。
余下众人只想速速查清罪魁祸首, 不追探其中曲折过程,便没想到这一层。
但寒祁不同,他心存芥蒂。
当年误会傅荀与原主有私,误会一直延续至今。
以前不过鄙夷原主秉性为人, 此事想一次,便觉得龌龊腌臜一次。
但现今,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他不会坐视不理。
寒祁对原主的误解,林轻舟是清楚的, 先前没有解释, 只是认为没有必要。
现下既然寒祁追问, 倒也不必矫情地遮遮掩掩, 随他误解。
即使面对的是自己不喜的人,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形象被践踏到尘土里。
但要林轻舟言明其中原由,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说他的初衷是为了替原主出口气。
于是乎,他步入亭内,对上寒祁沉重晦暗的目光,面色犹疑,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寒祁见他踌躇神色,下颌线条绷紧,上前几步,凛然道
“是不是他逼你的是不是他给你施的摧丹咒”
在此地见面非傅荀所逼,而是林轻舟自己提出。
但摧丹咒确实是傅荀所施。
不过,寒祁的问题既然已经给出最完美的答案,何必多生枝节。
所有的锅,纵使让傅荀背了,他也不冤枉。
林轻舟颔首,“是的。”
寒祁瞬时脸色一沉,声若寒冰,“那之前,是否也是他相逼”
他说的是原主与傅荀之间的事。
林轻舟闻言皱眉,当即出声打断,声音陡高,“我与傅荀之间并无苟且。”
尔后,怕系统跳出来作怪,他又尽量将语气放得委婉柔和,“当年争夺首席大弟子之位时,傅荀曾提出过分要求,我并未答应,不过,他后来还是将铜剑给了我。”
听见此言,寒祁沉冷的面孔上错愕,懊恼,欣喜等多个情绪,轮番出现。
一时神色复杂。
数息之后,他心底只剩深深的懊恼。
当时,他为何要断章取义,偏听偏信
那他在此之前,苛待林轻舟,甚至恶语相向,不啻于犯下滔天大错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抬手欲伸向林轻舟的腕间“我”
晨间榻上的混乱纠缠,林轻舟还历历在目。
望见寒祁抬手的动作,他面上神色虽未变,但却瞬时背脊僵硬,呼吸一窒。
林轻舟眸底稍纵即逝的防备,寒祁并未漏看。
他连忙收回手,心底除了懊恼还是懊恼。
晨间的事,确实是他冲动孟浪了。
林轻舟以后,都会将他视作洪水猛兽么
念及此,他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微微用力地攥住了。
不会伤及要害,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两人之间沉默数息,气氛一时又陷入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
林轻舟甩开其他纷杂念头,他来此地是为了寻找线索,正事要紧。
他打破沉默,话归正题,“伏雪妖应是当时化形在此地附近活动,无意中得知我与傅荀对话,才得以伺机行凶。”
寒祁点头,道“伏雪妖依雪而行,有雪之地便能潜行,能日行百里,喜好四处游荡,不知是否还在浮玉山。”
语罢,他跃身翻出栏杆,衣袂回旋,跃上坐忘亭。
林轻舟见状,亦一个纵身,跃出亭外,足尖轻点山石,立在坐忘亭一侧的枯枝上。
只见寒祁神色肃然,立在亭子的顶端,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抖动。
他召剑出鞘,手中掐诀,唇中默念咒。
登时,栖霜悬在半空,剑身泛起银光,剑光刺目。
随着寒祁指间咒诀变换,剑刃涌起薄霜,凛冽的剑意如飒飒冷风裹挟剑身,四下空气温度骤降。
栖霜剑动,剑尖划动宛若笔走龙蛇,几个翻转回旋之后,只见半空剑尖所到之处,剑光残影隐隐可见,一个浮动的硕大咒印即在眼前。
寒祁竟然已经能以剑为媒,掐诀以剑意结咒。
修真界中,剑修使用的符咒分为两种,一种以符纸朱砂为载体,画符时注入灵力,掐诀时屈指念咒,才能施展出符咒应有的效果。
另外一种,便是寒祁这般。
无需符纸朱砂,只要长剑在手,灌注灵力,屈指掐诀,便能意随念动,以剑意随心所欲地画出所需的任何咒印。
且,此法咒印所施展出的威力,更甚于前者。
纵观修真界,多数剑修掐诀用咒,还停留在依赖符纸朱砂的阶段。
能以剑意画制符咒的,屈指可数。
念及此,林轻舟心中一凛,寒祁似乎比他想象中,道法更为高深。
话归眼前,只见泛着银光的咒印已成。
寒祁掐诀的手指化为掌,腕间一翻,掌心前推。
那庞大的咒印,瞬时化成数以千计的微小咒印,如潾潾碎光般,朝四面八方,散落而去。
一眼瞥去,竟有几分东风夜树,吹落星雨之感。
与此同时,林轻舟清清楚楚地能感受到,一股寒凉刺骨的剑气,以寒祁中心,如同海上狂潮起,势如破竹般向四周浩浩荡荡涌去。
浮玉山三峰,凌霄,抱朴,青云。
在一片素白中,雪层抖动,林梢,屋脊,雪堆颤颤掉落。
寒祁的玄色衣袍被剑气荡得猎猎作响,周身气势骇人,面上神色比往常要冷上三分。
立在一旁的林轻舟,执剑的手隐隐颤动,剑鞘之内的吟雪,似有若无地发出嗡鸣声,在一片声势浩大中,悄不可闻。
林轻舟的胸腔宛如溺水之人一般,呼吸不畅。
他立时掐个诀,周身浮起一个蓝色光圈结界,将那强势剑气,阻隔在外,方好受了些。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却如旷日持久般绵长。
待剑气声息渐消,细小的咒印各自飞落至浮玉山的每个角落,全部不可见身影。
寒祁敛去剑意,召剑入鞘。
他依然立在坐忘亭上,背负栖霜长剑,偏转身对林轻舟道,“我方才施了显邪咒,浮玉山各峰未有异常,伏雪妖应已离开浮玉山。”
他出口言语后,周身那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才渐渐消弭无迹。
与方才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那人,竟然恍如两人。
林轻舟闻声,心底一沉,伏雪妖遁走,只怕不大好找。
同时,又觉得有点丢人现眼。
寒祁不过以剑意画了一个咒印,自己便觉得灵力凝涩,呼吸困难,难以承受,甚至要护身结界才能安然无恙。
如此这般,遑论超越他。
以前,只以为自己比寒祁不过稍差一点,现今看来,恐怕不只是一点点。
这端,他收回指间诀,周身护体的蓝色结界撤去,语调淡淡,对寒祁道,“既如此,那我只有下山去寻了。”
寒祁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林轻舟面上不动声色,但心底第一个反应是拒绝。
多个帮手自是好事,但这个人若是寒祁,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稽首一礼,淡淡道“不用了,不敢劳烦寒师弟,今日之事,多谢寒师弟相助。”
此话说的是,感谢寒祁今日在归元殿上,为他仗义执言。
虽然细究起来,也不怎么仗义。
因为寒祁的口不择言,以后在浮玉山,所有修士都会以为他跟寒祁有何不可言说之事。
现在林轻舟也不甚清楚,寒祁做出这种神经打蝴蝶结,才会做出来的行为,所为何。
再者,晨间榻上寒祁失控之事,令他生出警惕戒备。
书中的狗血设定,原主体质特殊,寒祁对原主的身体容易陷入沉迷。
纵使心底没有感情,也会不可自抑地被他的身体所吸引。
林轻舟以为躲过了原书开头情节的狗血天雷,避免与寒祁牵扯过多,没想到,还是被系统任务坑了一把。
现下情况,搞不好就是狗血设定发挥作用,欲念旺盛的寒某渣又盯上了他这副多难多灾的破身子。
这些他都不得不防。
寒某人,危险系数比以前增加。
现在,非但可能动手揍他,甚至可能仗着修为更高,动用暴力上他。
谢谢,不用你帮我,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帮助。
林轻舟心道。
这端,寒祁听见林轻舟的婉拒之言,薄唇微抿,狭长深邃眼眸闪过一瞬什么情绪,但很快消失不见。
沉吟半晌,他声音听起来极为冷冽,“好。”
尔后,他不再多说什么,屈指捏了个瞬移的诀,转瞬无踪。
林轻舟心底轻叹一声,走得好。
坐忘亭外,积雪深厚,纵然此地不久前刚发生过一桩命案,也并未多留下有用的东西。
伏雪妖恃雪而生,遁入雪中,便无踪迹。
林轻舟在坐忘亭外,又找了片刻,实在找不出残留的蛛丝马迹。
他便念咒御剑,穿过素雪皑皑的凌霄峰,朝抱朴峰的长明楼而去。
伏雪妖吸食了傅荀的灵气,身上必然还残留有傅荀的气息。
可在傅荀身上施用追灵符,以追寻伏雪妖的下落。
抱朴峰,长明楼。
林轻舟再次走入长明楼,楼内除了守门弟子,再无其他人。
从纳戒中取出数张追灵符,他指间掐诀,符箓便如水中浮萍般,一张张轻轻晃悠着,漂浮在他的眼前的虚空中。
林轻舟手中咒诀一转,追灵符边缘登时泛起一圈红光,与符上朱砂相映衬,看起来有几分诡异凶险。
尔后,数张追灵符在林轻舟的咒诀驱动下,有条不紊地绕着傅荀的玄色棺椁,转了数圈。
这是追灵符在记忆傅荀体内少许残留灵力。
随后,灵符一一井然有序地飘回至林轻舟的面前。
他手中的咒诀又是一个变换,漂浮着的符箓登时化作一只轻歌曼舞的黄蝶,忽上忽下飞动,活灵活现,以假乱真。
这般做为了避人耳目。
连番动作过后,化作黄蝶的追灵符,鱼贯从窗口飘飞出去。
飞出浮玉山后,再四散开去,朝四面八方探寻而去。
如此这般,林轻舟恐追灵符过少,耗用时间过长。
他便依法炮制,又派遣出去数张追灵符,这才略感安心。
与此同时,他心底蓦地又生出一丝感慨,与方才寒祁画符那般声势浩荡相比,自己这零星几张符,实在是太过寒碜。
这更加坚定了他提升自身实力的决心。
此间事毕,他转身离开长明楼。
现下,要做的事,便是静等追灵符的消息。
林轻舟掐诀御剑,回至凌霄峰,乘物游心。
院门大开,石阶上的积雪也甚少,定是闻棠已经清扫过。
两盏石灯都被积雪盖住。
石阶旁的两丛青竹上,细细竹叶上却仍是覆着一层薄雪,素白中点缀着几点翠绿,煞是好看。
林轻舟踏进院门,穿过院中花榭,走入廊腰缦回的长廊,正抖落衣袖上落的几点雪花。
蓦地,闻棠便从林轻舟的房间内,急冲冲地跑到跟前,紧紧地攥住林轻舟的一只袖子,面上神色较之往常,多了几分严峻
“轻舟师兄,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只见闻棠眼内隐有血丝,眼下是两抹乌黑。
看他这般形容,想必是一夜未睡,一直都蹲在林轻舟房中枯等。
纵然他神情严厉,林轻舟心底瞬时还是一软。
这清虚剑宗上下,大概只有闻棠会如此关切他的安危。
林轻舟“我没事,我下了一趟山,昨晚没赶得及回来。”
闻棠攥着他袖子的手一紧,“师兄为何下山”
微微沉吟,林轻舟道“去了收拾邪佞。”
寒某渣可不就是堪比正道邪佞。
闻棠面色紧张,心又悬起,“那邪佞后来怎么样了,师兄你有没有受伤”
林轻舟掩唇轻咳一声,“那邪佞本被我用捆灵索绑住,但今日早间不慎被其挣脱逃遁,还咬了我几口,不过都不是重伤,已经好了,不碍事。”
闻棠听得此语,才放下心来,松开林轻舟的一截衣袖,“轻舟师兄没事就好。”
林轻舟颔首,见他面如土色,便让他回房略作休息,调养生息。
随后,林轻舟也回房,翻阅几本道籍后,盘膝打坐。
默念心法,沉息吐纳。
待他体内灵气缓缓运行四个周天后,今日的辟谷便算完成。
林轻舟从入定中苏醒时,已然是午后时分。
一只追灵符化作的黄蝶,穿过窗户窄小的缝隙,飞到林轻舟的面前。
符蝶的翅膀,扑朔着淡淡的红光,与施咒时如出一辙。
如此,便是符蝶已经寻得伏雪妖的踪迹。
林轻舟不禁精神一振,拿起桌上佩剑,朝房外走去。
符蝶扇动翅膀飞在前头引路,林轻舟御剑乘风在其后。
方飞出乘物游心,身后传来些微声响,林轻舟警惕地回首望去。
只见是闻棠听见了他这边的动静,御剑追了出来。
林轻舟掐诀,足下的长剑霎时滞顿于半空,止而不前。
闻棠御剑追到他的面前,面色关切“轻舟师兄,你要去哪里”
此事也没什么好隐瞒。
林轻舟神色和缓,道“下山除邪。”
闻棠面色涌现几分担忧
轻舟师兄今早被挣脱捆灵索的邪佞咬伤,此番再次下山,难道是再寻那邪佞踪迹,好将其彻底收服
他神情瞬时严穆,御剑朝林轻舟又近前几分,道
“那我要与你一同前往。”
伏雪妖,实力虽不算高深莫测,林轻舟纵使一人前往,胜算亦极大。
但,不可轻敌。
闻棠若是能在一旁相助,推波助澜,也可。
林轻舟颔首应允,两人便并肩御剑,跟随符蝶而去。
追灵符只有在邪佞现形时,才能发现其踪迹。
若是伏雪妖隐匿在雪地中,与积雪化为一体纹丝不动,追灵符也难以确定其确切位置。
林轻舟与闻棠二人,在空中御剑行了一炷香时间。
符蝶蓦地停止前行。
它在原地盘桓几圈,便化成一张符纸,落回林轻舟的掌心。
此地便是追灵符查探到,伏雪妖最后现身的地方。
换而言之,伏雪妖此刻已然在素雪中隐匿,与积雪融合一体。
当前情况,只能先在此地落脚,见机行事。
苍溪城。
林轻舟与闻棠二人,自半空中纵剑落地,进入城内。
此后,两人收好佩剑,走在城中的街道上。
午后时分,天色骤然变得阴晦,寒风不止。
洋洋洒洒的雪粒,又飘了起来。
城内长街上,青色屋瓦,白色落雪。
微风夹着细雪斜斜飞落,行走其间,如同步入一张巨大的水墨画。
青石街道上,积雪未来得及扫,已是深厚,可没脚踝。
林轻舟施了个咒,脚踩入簌簌积雪,也不会沾湿鞋袜。
行人寥寥,偶见一两个,也都是勾缩着脖子,双手紧揣在袖中,嘴里哈着白气,行色匆匆。
两人此般无目的行走,并不能有所收获。
于是,两人决定先找一间茶楼,稍事休息,再静观其变。
林轻舟与闻棠二人衣裳轻薄。
衣袂行走间如有风,空气寒瑟亦是神态自若,眉目浅淡。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茶楼。
大概是天寒地冻之故,茶楼内并未如往常般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坐在茶楼中央,抑扬顿挫地说着,语调虽听似激昂,但后劲不足,显露疲态。
台下栏杆之外,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听书人。
久候在一旁的店小二眼明心细,一看这二人,便知非比寻常,是道门中的仙君。
尤其林轻舟长相出挑,实属难见,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更显仙风道骨。
店小二每日迎来往送,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眉眼精致胜过不知多少女子,却一点也不女气。
身形清瘦却不显得娇弱,周身散发着一股飒然之气。
店小二一时看的眼睛发直。
真是如神仙一般的人啊。
半晌,林轻舟掩唇轻咳一声,店小二方从怔愣中回神,察觉失礼,面上染上几分薄红,热情相迎,招呼两人上楼,在二楼的雅座入座。
登上楼梯,经过店小二身侧时,闻棠皱眉狠狠地瞪那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被这一眼瞪得有点懵,摸不着头脑。
待两人皆入座。
他走上前去,垂手站在一旁问,轻声开口,“不知两位仙君想喝什么茶”
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但是他视线只朝着林轻舟一个人。
“一壶日铸雪芽。”
陡然,一道微沉低冷的声音,从雅座旁侧垂落的帘幕后响起。
随后,一阵微冷的风从林轻舟身侧掠过。
四方小桌旁边便多了一人落座。
林轻舟见状,微愕,“你”
近旁落座的寒祁,轻挑剑眉,抢先开口,“真巧。”
不愿跟我一起走,那我便自己来了。
话毕,他深盯对面的闻棠一眼。
不过只一瞬,那眸光却带着入木三分的凌厉如刃。
登时,闻棠唇角的线条绷直,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
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无声中蔓延开。
似有若无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晕开。
整张茶桌,都在隐隐约约颤动。
林轻舟霎时头疼不止。
上次寒祁进入西川秘境前,曾在秋水阁前重伤闻棠,两人便结下不小的梁子。
此番两人碰到一起,必然少不了磕碰对峙。
不过,寒祁来此地所为何
林轻舟淡淡开口“寒师弟来此地,所为何事”
寒祁神情无波无澜,望着他道“除妖。”
也是,林轻舟既然能用追灵符,查探到伏雪妖的下落。
道行更高的寒祁亦是不在话下。
甚至乎,他还可能是比林轻舟早先一步,到达此地。
并且,将傅荀之死查个水落石出,是纯微子交由他处理之事,算是对他继承宗主之位前的锤炼之一。
寒祁迫切追寻真相,亦是情理之中。
林轻舟心中如此想到。
不过片刻,店小二将热气腾腾的茶,满面笑容地端了上桌。
上茶时,他情不自禁又多看了林轻舟一眼,才动作慢吞吞的离去。
寒祁没抬眼,垂下的视线落在茶壶上,眸光一沉。
茶烟袅袅,从壶嘴里冒了出来,清香扑鼻。
闻棠先拿起茶壶,为林轻舟倒了一盏茶,然后再替自己倒了一盏。
随后他便放下茶壶,径自啜饮。
寒祁这不速之客被怠慢,倒也不在意,面容无波地替自己倒茶。
林轻舟看着寒祁吃瘪,心里暗暗发笑。
他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微涩,但吞咽入喉后,回味余韵,唇齿留香。
不由口中溢出一缕轻吟。
闻棠见此,笑着轻声道“轻舟师兄,你喜欢喝茶的话,我以后可以天天泡给你喝。”
寒祁闻言皱眉,肃然冷言“饮茶不可过度,喝多伤胃。”
尤其是不能多喝闻棠沏的茶。
瞬时,两人视线又争锋对决般对上。
眸底皆是一片杀气腾腾的刀光剑影。
若不是碍于林轻舟在场,只怕早已两相交手,轻则桌凳茶盏碎一地,重则掀了这茶楼屋顶。
林轻舟扶额,头很大。
此次除妖,只怕会先祸起萧墙,阻碍重重。
见两人一触即发的架势,他连忙转移话题,对闻棠道,“对了,你昨日找我,似是有事要与我说”
闻棠闻声,敛去攻击性的神色。
朝林轻舟点头,但思及要说的事,他的面上又染上薄怒,“那连钰蛮不讲理,竟然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污蔑我轻薄她,害我被师父罚抄经书。”
语毕,他眼神如利箭,狠狠地射向此事的罪魁祸首。
正在意态悠闲饮茶的寒祁。
微微垂首的寒祁,嘴角几不可察的一勾。
林轻舟听闻棠所言,不觉有气,倒是觉得有几分趣味,笑着打趣他,道
“她平白无故扇了你一巴掌,本是错在她,现下却来胡搅蛮缠你。”
他的声音一顿,“她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闻棠神情怔愣一瞬,尔后,目不转睛地直直望着林轻舟,口吻坚定,道
“我已经有心悦。”之人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响起。
从寒祁手中的茶盏处传来,茶盏周身并无一丝裂缝。
只是,他掌心一松,那茶盏便蓦地化成齑粉,流散于指间。
闻棠的话语戛然而止,林轻舟眉头一蹙,疑惑望向寒祁,不知这人又在抽什么风。
对上寒祁阴晦沉冷的目光,闻棠毫无俱意,郑重肃穆道
“我向来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似某些人,近水楼台时不好好珍惜,错失良机后,又来苦苦挽回。”
寒祁的薄唇勾起一抹笑,轻讽道,“你想要的,便不一定就是你的。”
闻棠端着茶盏的手,用力一瞬,“纵使如此,我亦不会轻易言弃。”
两人如刀似剑的目光登时互相对上,誓要将对方身上戳出几个洞开,方肯罢休的气势。
林轻舟一脸问号,明明他们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懂。
但是所有句子放在一起,却让他一头雾水,稀里糊涂。
任凭他们针锋相对去,只要不打起来,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林轻舟开始在思索,如何令伏雪妖早日现形。
若是它一直这般不露踪迹,积雪消融后,那么他如何自证清白。
苦思无果。
愈是想下去,愈是令林轻舟愁眉深锁。
到了苍溪城后,他又捏诀将先前派遣出去的符蝶召唤至此地,念咒令它们只在苍溪城一带活动。
如此一来,一旦伏雪妖显露形迹,他便能迅速得知。
但几盏茶功夫下来,说书先生手上的惊堂木响了数声,故事也临近尾声。
符蝶却并未有任何音讯。
眼看天色渐黑,若是动身回浮玉山,此间动静便不能第一时间得知,延误除邪的最佳时机。
只能在苍溪城,寻找个可留宿一晚的地方,静候良机。
“伏雪妖行踪不定,现下,它已匿身在苍溪城,我今晚要留宿苍溪城,闻棠,你可先行回浮玉山。”林轻舟道。
至于寒祁,他本就不与他同一路,是走是留,与他无关。
“伏雪妖这便是昨晚被你缚住,今早不慎逃脱的邪佞么”
这端,闻棠闻言愕然,开口问道。
御剑离开浮玉山时,林轻舟只道下山除邪。
并未向闻棠言明,昨晚的“邪佞”与今日要寻的邪祟并非是同一只。
闻棠自然而然的认为,两者并无区别。
昨晚缚住的邪佞
寒祁剑眉一挑,望向林轻舟,看他如何应答。
林轻舟咋听闻棠这般言语,第一个念头是,寒某邪听了会怒不可遏。
未曾想,他只露出一脸兴味的表情,令林轻舟猝不及防。
“非也。”
林轻舟有点心虚,潦草答完,连忙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垂下眼眸。
纤长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透着脆弱的美。
寒祁见此,心澜微动,这般情态的林轻舟,也很好看。
闻棠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对于轻舟师兄被邪祟咬伤一事,他耿耿于怀。
因而,他继续分析道
“那便是了,我曾在道籍上见过关于伏雪妖的记载,伏雪妖善用惑术与幻术,并非牙尖嘴利的恶兽,定然不会用撕咬这种低级手段进行攻击。”
只是,这话听在寒某人耳中,便不是一个味道。
林轻舟会将今早的事情,看成被恶兽撕咬一般么
寒祁的目光沉沉,如有实质。
恶兽寒祁
一股难以言明的尴尬,又从林轻舟脚底生起,一路直蹿到脊梁骨,令他一阵头皮发麻:
“左右不过小事一桩,暂且不提。”
如此云淡风轻的口吻。
令寒祁面色又是一变。
茶楼的说书先生,惊堂木又是一响。尔后,台下便是一整稀拉的叫好与抚掌声。
故事已经完全讲完。
听书人开始作鸟兽散,纷纷起身,离座而去。
林轻舟一行人,虽根本没听说书人讲了些什么。
但天色已晚,也不在此地久留,起身离去。
踏着木质楼梯,下至一楼。
林轻舟走在前头,闻棠在其后,寒祁缀在最后。
那店小二一边收拾桌案,一边不由微微抬头,偷偷望向林轻舟的背影。
眼中,林轻舟一身素衣,衣袂翩然,比外头的冷雪,还要白上三分。
然而,蓦地,店小二眼皮上一凉。
他便眼前倏忽变得漆黑一片,恍若天地之间,再也无一丝光亮。
那白衣胜雪美仙君,转眼之间,也再也不能瞧见丝毫。
他瞬时心中惊惧万分,道门中的仙君果然不可亵渎,不能多看一眼。他不过多看了几眼,便受到了天道惩罚。
难道以后眼睛便要瞎了么
他疯狂擦拭着双眼,也不敢指天骂地,只能呜呜着,几欲落泪。
“十二个时辰。”
一个低沉微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传音入密。
尔后,脑海中又是恢复寂然无声。
店小二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天道真的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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