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沐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披上龙袍,被人前呼后拥高喊陛下。
满门被屠那日,他心中翻滚着无限仇恨。
出身皇室,只因先帝去世时,他们兄弟年龄还小,被石昊铭巧取豪夺了皇位。
夺了皇位后,石昊铭一改未登基时的谦恭,对先帝留下的血脉进行疯狂屠杀。
石沐黎能活下来纯属侥幸,全仰仗终于先帝的大臣庇佑。
所以在魏擎、崔灵则找到他,让他假扮暴君时,明知九死一生的结局,他还是答应了。
只要能将暴君赶下台,舍身饲虎又何妨?
顺利取代石昊铭后,石沐黎很兴奋,他终于可以告慰至亲亡魂,让仇敌深陷囹圄了。
成为“皇帝”后,他没有飘,也没借机培养自己的势力。
石沐黎对自己的处境认知很到位,他就是一个傀儡,一个随时可能对外宣称“暴病”死亡的傀儡。
至于真死还是假死,全在魏擎他们一念之间。
“陛下,玉妃娘娘请求见您一面,这是她写给陛下的信笺。”
石沐黎假托卧病在床,除了几个近侍外,太监和宫女只能隔着重重珠帘下跪禀报。
苍白的手指,隔着重帘微微抬起。
着绿衣的小宫女,挑开层层帷幔,从太监手中拿起散发着香味的桃花笺。
折身回帘幕深处时,小宫女身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双手举高信笺。
她入宫没多久,就被调入太极宫。
素闻当今天子酷爱虐杀宫人,她在太极宫战战兢兢,不敢有片刻疏忽。
纤长瘦弱的手,接过桃花色信笺,小宫女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细细的脖颈几乎要垂到地上。
“下去吧。”
石沐黎看了信,手指微微屈起,声音中透着几分喑哑。
“是,陛下。”
小宫女走后,一阵香风袭来,柳昭仪从背后攀着石沐黎的肩膀,用略显甜腻的声音娇滴滴的问:“陛下,您要是宠幸玉妃妹妹,臣妾是不依的。”
她软绵绵甜糯糯的声音,让石沐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知晓她的意思,随手将桃花信笺递给她:“不过是一封信,孤心中只有美人一个。”
石沐黎托起柳昭仪的下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柳昭仪不仅是他的“宠妃”,也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可能在他起异心时,下手结果了他的人。
玉姬是个聪明人,信上除了诉衷肠外,就是以肚中小皇子为由,哀求见上石沐黎一面。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暗语。
“陛下,臣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竟有几分预知之效。思来着实稀罕,想要细细禀告陛下。”
桃花笺送到了李白手上,他看完之后,让石沐黎传召玉姬到太极宫中。
是他疏忽了,以为玉姬翻不起浪花,没及时将她圈禁起来。
再者玉姬还有些用,关月也提醒过,相比起石昊铭,玉姬城府更浅一些。
从她口中套话,提前预见大周可能遭遇的危机也不错。
入秋了,玉姬穿着层层薄纱制成的衣裳,眉间贴着花钿,锦绣娇容春意无边,只看得宫人痴痴如醉。
太极宫近在咫尺,玉姬将手放在小腹处,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从柳昭仪手中抢回陛下的宠爱。
她上辈子与陛下相处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性情爱好了若指掌。
听人说柳昭仪妖媚无双,是天生的祸水秧子。
玉姬轻抚自己光滑细嫩的肌肤,陛下只是图新鲜而已,他最爱的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到了太极宫,引导玉姬入内的内侍是个生面孔。
她本能的有些不安,还是从袖子拿出一枚玉佩,塞给内侍:“公公伺候陛下辛苦了。”
内侍利索的收下玉佩,朝玉姬打了个喏:“多谢玉妃娘娘赏赐,服侍陛下是奴婢份内之职。”
“陛下身体抱恙,近日可曾好些?”
玉姬见内侍收下玉佩,笑着问话,对方脸上挂着笑,答得很敷衍:“娘娘进殿便知,奴婢不敢妄言。”
内侍的回答,让玉姬平白有些烦躁。
自从柳昭仪出现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静寂无声的太极宫,回荡着她轻缓的脚步声,让玉姬翻腾的思绪更加动荡了。
“陛下,臣妾喂你吃葡萄。”
银铃般的笑声,甜的发腻,如惊雷一般在玉姬耳畔炸响。
将人领到内殿后,内侍恭敬退下。
“娘娘,奴婢先退下了。”
“有劳公公了。”
玉姬隔着帘子,静静望着那道令她魂牵梦绕的明黄身影。
他瘦了许多,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依偎在他怀中,柔弱无骨的小手,不安分的攀着他的脖颈。
这是从前玉姬最喜欢的位置,如今却被别的女人霸占了。
“陛下。”
玉姬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怨很缠绵,调笑声忽然停下,柳昭仪赤着脚从石沐黎怀中起身,摇曳生姿的朝帘外走来。
她容貌艳丽,赤着的玉足娇小可爱,趾甲上涂着红艳艳的丹蔻。
玉姬以为自己已经很美了,柳昭仪五官不如她精致,妖娆似荼蘼的风情,暗胜了她一筹。
“早听闻玉妃娘娘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柳昭仪手指缠着一缕细发,媚眼如丝唇角含笑,漫不经心的夸玉姬。
一个严阵以待,一个轻描淡写,玉姬咬着唇面上露出屈辱的神情。
也就一瞬间,她收起心中不甘和微弱怨气,目光痴痴的望向帘幕深处:“陛下,臣妾终于怀上我们的孩子了,小皇子已经两个多月了,您要摸一摸吗?”
她澄澈的眼眸中泛着薄薄水雾,纤腰不盈一握,衣袂翩跹,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孩子,我能替陛下生。玉妃娘娘若是无事,直接告退便是。”
柳昭仪歪着头,手中抓了一把珠帘,松开任由圆润的珍珠“噼里啪啦”的撞到一起。
“昭仪妹妹,陛下还没开口,你这样自作主张不太合适吧?”
玉姬原本不想和柳昭仪撕破脸,但她有恃无恐的样子,让她难忍心头怨气。
“咳、咳,咳……”
帘内人一阵急咳,玉姬立马担忧的询问:“陛下,要不要宣召太医,您可是染了风寒?”
她声中带着哭腔,梨花未雨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孤很好,爱妃有何话要说,直言便是。”
玉姬咬唇,先看了柳昭仪一眼,接着一脸为难的说:“陛下,臣妾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有您能听。”
柳昭仪哼了一声,摆着腰肢重新走入帘子中,靠在石沐黎怀中娇嗔道:“陛下,您不爱小蛮了么?”
“乖,蛮儿先退下。”
他叫她蛮儿,玉姬指甲抠进肉里,艰难维持着面上笑意。
柳昭仪依偎在石沐黎怀中,好生娇嗔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望玉姬一眼以示挑衅。
走入屏风后,她收起脸上媚笑,一脸恭敬的朝眼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行了一礼。
“文瑜拜见主公。”
李白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站在屏风后,静静听着玉姬和石沐黎的对话。
文瑜退下后,悬在房梁上的辟邪的铜镜突然亮了。
楚关月手托着下巴,像李白一样,默默俯瞰着正在对话的二人。
“陛下。”
玉姬声音颤抖,金蝶形状的步摇在发间微微颤动。
“咳,咳,孤身体抱恙,玉妃有话直说便是。”
许久未见,再加上“石昊铭”对外宣称身体有恙。玉姬听出他声音中不对,也没放在心上。
“陛下,妾身两个多月前做了一个预兆未来的梦。本以为只是南柯一梦,这些日子竟发现,梦中一切暗合了现实。”
石沐黎猛地坐直身子,双目炯炯的望着玉姬,单等着她若说出不该说的话,就命人将她扣在太极宫中。
“臣妾只此事太过荒谬,但干系到大周江山永固,这才斗胆向陛下进言。”
秋风吹起落叶,李白目光清远,心道果然不能再拖了。
“哦,你梦见了什么征兆?”
石沐黎声音平稳,玉姬站在珠帘外盈盈开口:“陛下,九月十五,京都将出现血月。十月初三,池州有一妇人诞下三子,其中一子无手,一子无足。十一月十七,蒲州突降大雪,绵延七日,无数民房倒塌。”
天降异象,或民间有奇闻异事,各地州官会层层上报到朝廷。
血月见,妖孽现。
民间传闻,红月主兵祸战乱。
当时血月现实,文武百官纷纷上奏折,乞求陛下开恩科,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玉姬对红月现世时的妖异场景记得很清晰,头一个在皇帝面前提的就是这件事。
石沐黎手指轻弹椅靠,有些拿不定主意,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屏风后望去。
怪力乱神之事,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倘若世上真有报应一说,被石昊铭残害的那些冤魂,早该找他索命。
而不是放任他肆无忌惮的虐杀忠良,都说皇宫有仙佛庇佑,妖魔鬼怪不得进入。
若漫天仙佛选择庇佑石昊铭这个败类帝王,石沐黎愿只身下地狱。
玉姬要是真的有预见能力,她第一个应该预见的,便是龙椅上的人早就换了。
“陛下?”
玉姬迟迟等不到皇帝回应,不安的唤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怀着子嗣的缘故,她胸口闷的厉害,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
石沐黎正要开口,李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朝他微微颔首,接着吩咐待命的暗卫:“来人,将玉姬带下去。”
骤然听到李白的声音,玉姬吓了一跳,手捂着肚子“嗳”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杏眸圆睁,一脸惊骇,肚子隐隐作痛。
种种念头齐齐在脑海中做乱,让玉姬心生惧意。
“陛下,您要将玉姬带到哪里?臣妾肚中怀着龙种,求您网开一面。”
直到此刻,玉姬仍未察觉出,龙椅上的人早就不是宠她入骨的石昊铭了。
“将人带走。”
石沐黎默然不语,李白下令让暗卫将玉姬带走。
她手捂着小腹,眼神凄楚的望着珠帘后。
待玉姬被人带走后,李白转眸看向石沐黎:“陛下,玉姬暴毙身亡,您深觉悲恸病情加重。”
明明眼前人神情平静如水,石沐黎却仿佛被利剑指着咽喉一样,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被暗卫带离太极宫后,玉姬眼睛上蒙上了黑色布带。
忐忑不安的心,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变得镇定了一些。
如果陛下要杀她,一定不会多此一举,将她眼睛蒙上。
被人架到马车上后,玉姬拼命逼着自己冷静,努力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定不是陛下的手笔,他讨厌一个人,从来就是直来直去,哪儿会绕这么大弯子。
想到站在龙椅旁的人,玉姬心惊肉跳,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
上一世,是魏擎众望所归,夺取了石氏江山。
难道这一世,她的重生导致魏家夺权进程加快,魏擎提前控制了皇帝?
如果真是这样……
玉姬瘫在马车上,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九月十五,京都出现血月,四方百姓惊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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