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可起了个大早。
以往感冒，李萍都会给她熬姜糖水。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小时候致聋的高烧给李萍留下了心理阴影，一般的小热小感冒都不想再带她去医院。
李萍进厨房准备早餐的时候，夏可正小心翼翼把锅里的姜糖水往保温杯倒。
“可可感冒了吗？”李萍伸手去探女儿额头。
夏可摇头，“是同桌。”
李萍很少见夏可跟自己提学校里的人，这个同桌却已经提了两次。
那……应该算她第一个好朋友吧？
夏可早上坐车没有遇到项清嘉，到学校的时候，同桌位置空荡荡。
他感冒是不是更加严重了？
她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项清嘉早上睁眼时浑身乏力，鼻腔堵着，呼吸不畅，爬起来又躺回去。
眼前却突然浮现夏可带着泪痕的小脸。
苏涵针对她，是因为自己。他不在，她又指不定要作什么妖。
项清嘉把自己收拾妥当，出门。
他把自己这种行为，归结为正义感爆棚。自家小猫在外面被欺负他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是他同桌、好欺负到令人发指的一个小女孩。
项清嘉到教室时，夏可正抱着保温杯发呆。小鼻子皱着，嘴角瘪着，又可怜……又可爱。
他拉开椅子，她立马抬头，眼睛亮起一片星海。
这么激动干嘛啊……
夏可拧开保温杯，杯盖是个小杯子，还带着小小的把手。
浓稠的姜糖水倒出来，味道一下散开，项清嘉差点跳起来。
他不吃姜！还有葱蒜花椒大料所有味道浓重的调味料，他都受不了！完全的！接受无能！
夏可将小杯子推到他手边，一双琥珀色眼睛能给人下蛊，眼尾弯弯，睫毛纤长，被她看一眼，全世界都变温柔。
所以她霸占他双人桌的时候，他忍了。
她给他贴hello kitty和美少女战士的时候，他也忍了。
她撑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小黄伞的时候，他也接受了。
姜糖水什么的……
项清嘉舔舔唇角，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都是颤抖的。
辛辣味道在口中久久难以散尽，温热的糖水却顺势而下暖遍躯干四肢。
夏可拍拍他的肩膀，跟幼儿园老师给小朋友贴小红花似的，往他掌心放了一块牛奶糖。
浓郁的奶香在舌尖化开，小女孩拧紧空空的杯子放到小书包。
真……甜。
*
课前十分钟，郭睿站上讲台。
“同学们，下周二全校运动会，今年学校为缓解大家的学习压力，增加了很多趣味项目，具体的大家自己看看。”
说着，她把运动会手册递给班长陆勋，陆勋和同桌方佳看完之后，回头的时候递给了夏可。
后桌的卜学习探着半个身子，乌龟似的伸长了脖子，“龟兔赛跑、同心协力、智传呼啦圈感觉都很有趣啊！老大！我们报名吧！我们绝对是运动场上最靓的崽！”
“报个屁，一群人挤一块，一身汗。”项清嘉一脸嫌弃，随手抄了本书反手砸向卜学习的脑袋，卜学习瞬间缩回了壳子。
莫名挨揍的卜同学小声嘟囔：“杨帆，你觉不觉得，老大最近越来越暴躁了……”
同桌杨帆一脸意味深长，“呵呵，老大就只是对我们暴躁而已啊。”
顺着杨帆的目光看过去，暴躁大佬单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同桌。
那目光比看草莓牛奶的时候还要温柔缱绻。
夏可抱着运动会手册，看得一愣一愣的。
项清嘉觉得好笑，撕了张便签递过去：“想参加吗？”
卜学习和杨帆：WTF？？？！！！
刚才说什么一群人挤一块、一身汗的不是他？
夏可之前上的聋哑学校，根本没有过运动会，手册上花花绿绿的项目，乍一看新奇又好玩，她好像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
不过好像都需要五六个人一组，大家互相配合。
唯一一个两人项目叫“同心协力”，也就是“两人三足”，一人的右腿和另一个人的左腿绑在一起，50米的赛道折返跑，用时间少的胜。
不过，就算是两人项目，也没有人想和她一起吧……
她要是参加，说不定还会害同学和她一起，被人指指点点。
“想参加吗？”
看到那行字，夏可心里有个小人，蹦蹦跶跶，摩拳擦掌：“想想想想想！”
她才十五岁，小孩心性，自然喜欢热闹，遇到有意思的、没见过的事情会好奇会想要尝试。
她甚至奢望和同桌一起参加人生的第一场运动会。如果只有她自己，她会有一点点害怕。但是如果有他陪着，好像会好很多。
夏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
一下课，大家三五成群去找班长报名。前桌方佳写小纸条给夏可：要不要一起玩？
方佳是班里生活委员，热心肠，正好自己家又有个妹妹，给人当姐姐当出惯性了。夏可乖巧安静，方佳看见她，就觉得又心疼又喜欢。
夏可回：我就不参加了呐^_^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因为运动会的缘故，集合之后就地解散，大家领了器械，开始分组练习。
有手拉手传呼啦圈的，有拿着网球拍拖着球跑的，有手拉手跳大绳的，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卜学习和同桌杨帆报了“同心协力”。
这俩就跟小脑没发育似的，勾肩搭背，三步一扑五步一摔，东倒西歪却乐此不疲。
项清嘉抱着手臂曲着长腿，懒散地站在树荫下，鄙视道：“说你俩智障智障都不乐意。”
微风吹过，空气里是清甜的花香。
夏可自己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台阶，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衬衫和半裙。
柔白的手指托着腮，一双鹿眼亮晶晶，视线锁在不断摔跤的智障二人组身上，时不时笑起来，眼睛微眯，唇角弯弯，好像光是看看她就满足。
虽然她没有项目，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在现场看运动会。
项清嘉走到她旁边坐下，肤色苍白像城堡里不见天日的吸血鬼。
淡漠的五官在阳光下有几分柔和，他伸出手写字：想玩？
夏可抿唇否认。
项清嘉撩起眼皮，慢悠悠又写下两个字：骗人。
那小眼神明明充满期待。他又不瞎。
“说吧，想玩哪个。”
只要不是那个智障的“同心协力”，老子都可以。
夏可眼睛微微睁大，“你会和我一起？”
项清嘉心里有些异样，就好像被眼前的人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虽然就只是个游戏。
他点点头，一双桃花眼带了点纵容的笑意，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夏可伸手一指。
项清嘉抬头。
怕什么来什么！
早知道给划个限定范围了！
她她她她笑眯眯地指着卜学习啊！
老子刚骂完他俩智障啊！！！
这脸还往哪儿搁！！！
“老大，你知不知道慢点，你刚才简直在拖着夏可飞。”
“老大，你顺拐了哈哈哈哈哈！”
“老大，说实话，论四肢协调程度，你还真不如人家夏可。”
一八七的项清嘉的左腿、和一六零的夏可的右腿绑在一起，正在非常努力地向前移动。
步子大了，夏可跟不上，步子小了，他自己就开始四肢不协调，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滑稽。
杨帆翘着二郎腿在树荫下指指点点，坐着说话不腰疼；卜学习叉着腰给两人传道受业解惑，把摔跤摔出来的经验一股脑地传授出去。
夏可迷茫地看着大家，卜学习和杨帆齐刷刷伸出大拇指给她点赞，而后又趁项清嘉低头整理绳子的时候，指指项清嘉，然后摆摆手，意思是这人没救了。
估计项清嘉仅有的运动细胞都用来打架了，好几次都是他带着夏可往前摔，摔倒之前赶紧用手臂把人捞回来。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
和他揍过的那些男生十分不一样。
纤细，瘦弱，柔软无骨。
几次三番，项清嘉耳朵越来越红，“我们要不要换一个项目？”
夏可一怔，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我是不是太笨啦？”
项清嘉皱眉否认，“不是，我是说这个项目……”
老有肢体接触什么的。
男生和女生什么的。
我怕你摔着，所以不得不抱来抱去什么的……
不、不太好。
但看着夏可有些受伤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咱不换了。”
*
“苏涵，看那边。”
夏可低着头在小本子上写字，项清嘉因为太高微微俯身，两人面对面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亲昵。
“呵，你们也好好学着点儿。”苏涵咬牙，已经被嫉妒烧红眼睛。
“嗯？学什么？”
“学学怎么当绿茶，怎么勾搭男生！”
*
体育课下课前，项清嘉回头嘱咐卜学习和杨帆，“到比赛那天，你俩就故意自己绊倒。”
“最好连前后左右的人一起，绊倒一箩筐。”
“为、为什么呀？”
项清嘉眼风一凛。
行吧，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回到教室，夏可想了想，低头写了一行字，递给项清嘉。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小笔记本勾过去，夏可脸突然有些烫。
“不想换别的项目，是因为需要好多人，我怕拖大家后腿。”
项清嘉长眉一挑，我是特别面善还是怎么的，“那你就不怕拖我后腿？”
夏可特别真挚地点了点头，像幼儿园小朋友回答老师问题一样认真。
垂下的弧形睫毛在阳光下闪着跳跃的光，碎钻一样。
有那么个瞬间，项清嘉看着女孩甜美安静的脸庞，心脏停滞一拍，接下来，是极不规律的跳动。
一双带着钩的桃花眼，眸色渐渐深沉。
他伸出掌心，在上面缓缓画了一个问号：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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