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当之无愧的是女孩子里面的战斗机, 掐架从来不带认输的, 慢慢印象极为深刻,不仅仅是当时的生气,还有身体的疼痛。
她没跟人家打过架, 顶多平时有点小顶嘴,她家方圆附近的孩子也没有跟她同龄一起玩的,因此就是想打架都没有人的, 所以这算得上是第一次了。
大概女孩子打架都是无师自通的, 表姐长长的手指甲掐到她手上的时候, 慢慢一秒钟就学会了,一下就掐到表姐的胳膊上去了。
等着闹腾起来的时候,马永红来拉都拉不开了,慢慢手上都渗出来血了,掐人的疤痕是不容易去除的,以后都会留着的。
慢慢肯定是没有表姐力气大的, 脸疼的有点发紫了, 手指头也有点发软了。
但是表姐是个杠把子,依然是谈笑风生的,“我不放,我就不放, 凭什么我先放开。”
马永红就去商量慢慢, “你放开。”
慢慢眼泪都出来了,气性儿也上来了,一字一顿的, 还带着一点颤抖,“我,不,放。”
最后还是大舅来了,对着表姐一顿说,板着脸,他是极为严肃的一个人,说话虽然不紧不慢,四兄妹里面少有的一个慢性子,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姗姗表姐还是很怕的。
松开手了,慢慢也松开了,眨眨眼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不过来的手指甲印,还有红愣子,突然感觉好痛。
她就说不能跟人家打架,也不喜欢跟人家打架,不值当的。
俺怕就是给人家胳膊掐坏了,也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
这孩子想的还是听明白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怪心疼自己的,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这一位是真心疼自己的。
大舅看到了,外甥女士娇客,少不了又要骂几句姗姗表姐的,又去哄慢慢,“没事了,说你表姐了,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慢慢哭的眼泪八叉的,而是还是好疼,她眼角看到自己的伤,简直受不了这个委屈,还是要哭一会儿。
为此,慢慢跟姗姗表姐的仇恨,算是正式下来了。
孩子也很奇怪,单纯的很,喜好也简单的很,可是孩子之间的不顺眼,往往就是第一眼的事儿,见一次面喜欢就是喜欢,就会一直喜欢好多年。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能从三岁一直不喜欢到二十岁,期间的每一次见面就跟杀父杀母愁人一样的,一见面就是斗鸡眼,恨不得拳头刀子一齐上的,然后突然在二十岁或者某一个长大的瞬间,释怀了。
“哦,我小时候看你不顺眼。”
“是呢,巧了,我也是看你不顺眼的很,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冰释前嫌,都能相视一笑,好像小时候流的眼泪都不能再铭记仇恨了一样,奇妙得很。
这一年的夏天,是大家一起聚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到了秋天的时候,姥爷病了。
姥姥哭着跟马永红说,“早就请人去看了阴宅,那里面有一颗大树,先生说了,那树栽的好,要好好看顾着,你父亲还有不少年,树在人就在。”
“我们一直想着去跟人家换地,结果没来得及,树就被人杀了吗,齐根砍断的。”
姥爷身体早些年就不大好了,不是这个病引起的,是别的病症,他父亲早早地就没了,他的叔伯们,也都不在了。
据说早些年马家是村子里的大户,光是亲兄弟就是四个,姥爷父亲排行老三,病死的。
下面有个老四,因为饥荒的时候,偷了地里的玉米,被人活活的打死了。
上面的老大跟老二早些年爱赌钱,还抽大烟,最后混不下去了,一起去了东北,据说后来在东北安家了,过得还可以,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因此家里也没什么祖坟了,只有当年被打死的四叔的坟在山里放着,因为是没结婚的少年时期死的,因此不允许进祖坟,只有在山里面随便埋着的,也无人供奉香火,是孤魂野鬼。
还有一个就是姥爷妹妹的坟地里,是了,姥爷是有个妹妹的,三四岁的年纪就死了,饿死的。
当年没有了父亲,他是个半大小子,母亲支撑着家,到处去要饭吃,怕孩子没了,找不到了,就把两个孩子关到家里面去了,怕到处乱走,也怕人贩子,也怕有人吃孩子。
姥爷就跟他妹妹在门里面关着,想着去的话,天就回来了,饿了就吃家里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一去半个月都没回来,饿了只能喝水。
不是娘狠心,是世道不好,真的没有饭吃,要饭的都要不到,人家直接就是放狗的,要不到饭,当娘的是不回来的,越走越远,只能想着自己好像是有个远亲,只是离着很远,想着去打秋风去。
穷人家的无奈,亲戚无论是远近都去要饭,能有一口吃的,无论走多远的路都去。
所以如果有亲戚上门打秋风,勿欺少年穷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身后还有孩子老人,没有人能舍得下去这个脸,逼着的。
姥爷跟妹妹在家里,饿的就不行了,整日里趴在门口那里,门离着地面有二十厘米的距离,两个孩子就趴在那里,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
两个孩子饿的在地上趴着的时候,前面邻居家里的大婶儿看不下去了,她每日里吃饭,都在嘴巴里面含着一口窝窝头,然后趴在门口那里,吐出来给姥爷。
“你吃,你自己吃,别给你妹妹。”
姥爷是马家的独苗了,她早年的时候受过姥爷父亲的恩惠,想着这一跟独苗不能断了,要是当娘的要饭回来看着两个孩子饿死了,多难心啊。
只是她只给姥爷吃,不错眼的看着姥爷咽下去了,才放心的走了,连续这么些天,姥爷就是靠着前面大婶儿嘴里面省出来的粮食给活下来了。
为着他妹妹是个女孩儿,大婶儿也顾不上,最后没等着娘回来,就饿死了,这些事儿,姥爷从来不说,都是姥姥说的。
阴宅就是坟地,活着的人住着的就是阳宅,死了的人住着的坟地就是阴宅,阴宅好坏关乎着家里子孙的前程运势。
这边的人极为重视,因此姥爷身体不好自己有感觉的时候就请人来看了阴宅,选了一块儿好地,拿一块儿地极好,只是是早些年跟人家置换的地。
村子里的人,经常有人换地,都是根据自己种植的东西换的,有的地适合种花生,有的适合种麦子,喜欢种花生的就去换地种花生。
当初换地的时候,地里面有一株大松树,极为粗壮,阴宅先生一眼就看好了,“只要树没事儿,人就没事儿。”
大舅跟二舅不和气,但是也商量着去跟人家说一说,这树打算买下来,但是也没着急。
毕竟这树在地里好好儿的,活了许多年了,再一个是松树,不是什么好木材可以用来做家具,做顶梁柱之类的,想着一时半会儿,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砍树。
乡下人种树,讲究一个用处,好好儿的树是不敢轻易去动弹的,得选好了日子,适合动土适合砍树的日子才可以,不然容易犯煞,很是让人忌讳。
结果那换地的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没有打招呼,就去把树给砍了,那么大一棵树,齐齐根儿的就没了,只剩下粗壮的树墩在那里。
姥爷就突然不行了,去医院检查,是癌症晚期。
这个年头,癌症似乎大家还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倒是治疗花很多钱,姥爷才五十岁出头,但是不肯在医院治疗了。
治不好,花的钱好多,就回来等着了,等着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能站着了,没几天就已经是回光返照一样的了,病发的特别快。
姥姥不敢对着别人说,这样的话儿捕风捉影的,可是她对着马永红说了,当时阴宅先生说的话他们不放在心上,现在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寄托,就是因为树没了,人才最后不行了。
不然年纪轻轻,正当年的时候,才五十岁的人啊。
“男丧夫,女丧母,永红啊,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样的人,一辈子坎坷,你看看你爹,一辈子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好容易退休了,他忙活了一辈子,没有拿退休工资就到了这一步,一辈子没福气。”
一边说一边哭,马永红也在擦眼泪,怀里面圈着慢慢,她不去地里了,就在这边守着,慢慢因为小,打人觉得她不懂得什么叫死亡,不懂得什么叫命运,因此说话从来不忌讳着她。
慢慢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也不知道什么叫人没了,小时候不懂离别,也从来不晓得什么事永别,再也不见。
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别人流眼泪,穿着白色的衣服,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送葬的队伍,听着一套套的流程,送着已经去世的人,一步三叩首归西而去。
最后去世的那一天,姥爷还是没有闭眼,但是人已经到了地上了,讲究规矩,不死在床上,看着差不多了,就在地上一副草席子,穿好了藏蓝色的唐装,躺在那里,等着死亡的来临。
晚上有人陪着在旁边守着,怕咽气了,这些都是大姨的活儿,大姨疼人,她心肠最好也最软,最后的时候只拉着姥爷的手,不肯说话只是哭。
姥爷一直看着门外,马永红牵着慢慢,屋门开着,慢慢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宝蓝色的衣服,她害怕这个,不肯进门。
马永红也不勉强她,只让她去前面大姑张向南家里,张向南家就在姥姥的前面一条街上。
马永红自己进去了,跟大姨低低的哭着,姥爷一直等着大舅从城里面接了双胞胎孙子来,才肯闭眼,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对孙子,聪明伶俐又爱学习。
姥爷苦出身,当年娘改嫁了,他曾经跟着去了几年,去那边上学,因为要干活儿,学校里面一周去一两天,即使是这样,学习成绩也是第一名拔尖儿的。
只是后来,后爹不让去上学了,老师亲自来家里,跟后爹商量着,“不要学费了,孩子是个好苗子,要他去学校里面去。”
那时候的学费,是半袋子地瓜干。
后爹不肯答应,要姥爷去地里面干活儿,为此老师走了,姥爷为着这个事儿,记恨了后爹一辈子,一怒之下又回来了,再不肯去后爹那里去,十二三岁回来订立门户,自己种地去。
白日里去地里,然后趁着空跟人家学写字,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胳膊上都是记下来的字儿,然后自己在灯下面学,为此学了个七七八八,最起码是识字儿的。
然后成了公社的干部,带着村子里面的人挖水库,兴修水利,破四旧,他兴修的水利工程在他去世几十年以内,依然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个水库,到了干旱的时候放水灌溉农田。
所以他自己受过了没有文化的苦,从没有机会享受教育资源,因此对着聪明伶俐的双胞胎孙子很是喜爱,爱他们喜欢看书能坐的住,不到处去疯玩。
慢慢在姑姑家里玩,姑姑疼她,给她洗了桃子吃,有去煮花生,盐水花生,刚出来的花生,里面不加别的东西,八角花椒放进去加一点儿盐,好吃的很。
这样的孩子吃食,马永红是向来没有功夫做的,也没有这个精致的心思。
突然就听到后面嗡嗡的哭声,越来越大。
姑姑赶紧从厨房出来,看着慢慢,“你姥爷没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不可知,却依旧可期。我将继续怀揣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有些人,只能陪你一段路。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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