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深人静,马永红背着孩子到了没有村子那一段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了,走不动了。
一天忙着给人家赔礼道歉,装作什么事儿没有,人穷不能志短不是,回来又吵架,她饭都吃不进去。
蹲在那里哭,明月当头。
慢慢站在一边,舔了舔唇,她口渴的很,看着马永红慢慢的坐在了地上,两只手抱着膝盖哭,现在不哭了,一会儿去了娘家,怎么好当着父母亲的面儿哭,不能让父母担心啊。
“妈妈,”慢慢喊了一声,本来极为柔软的娃娃音,大概是气氛太悲凉,竟然夹杂着一点干脆利索的冷在里面,“我以后赚很多钱,分给你,还有爸爸。”
她一双大眼睛,那一双一直沉静如水的单眼皮包着一天空的星星,在一张蓝色的幕布下面,跟马永红说,“妈妈,真的,以后我要很赚钱,给你花。”
马永红抽噎了一下,吃惊到了,因此一下子抽泣戛然而止,看着慢慢,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这个孩子,白皮肤,大眼睛,黑头发,扎着一个朝天辫,小鼻子,小嘴巴,站在跟前的时候没有一根玉米杆子高。
当妈的,听到这句话,值了。
她想哭个屁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背着你走。”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马永红就跟自己说,没什么是不能想开的,钱没了就没了,再去赚就是了,她觉得老奶说的一句话真对,那就是虽然养了个女儿,但是她女儿,铁定是比别的男孩子都要好,她一辈子的福气,比谁都好。
甭管别人说什么,好好养孩子,把孩子教好了,那就是争一口气,女孩怎么了?
她砸锅卖铁,送着去上学,还要去考大学,男孩都有的,她闺女都有。
古有月下萧何,今有马永红夜半背女,异曲同工的坚定。
老婆走了,张向东自然是要去请的,他不去,堂兄弟还有长辈们都要劝着他去,婚姻,结两性之好,要不是不过了,那就不去接,等着离婚。
“这好好的日子,别一时看不开,就是为了钱的事儿吵架,你也别怪慢慢妈,这事儿,不是小事儿,谁遇上了都有哭的时候,她平时在家里帮衬着,带孩子种地,哪个也不比别的妇女少干了,你有什么好置气的呢?”
这是做豆腐的邻居大哥劝着张向东的,两口子吵架,张向东当然也生气的很,闷着坐在那里,怎么也不去接。
“你是大丈夫,平时就得多包容,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去晚了,别人怎么看,难道日子以后不过了,去。”
张老二家里的也劝,她这时候时候全心全意为了儿子着想了,儿媳妇到底是外人,“你不去了,难道日子不过了,都是小事儿,日子还是得继续过。趁早去了,不然到时候你老丈人家里,不知道怎么数落你,你到时候大舅子要是打你,不就是干熬着。”
她是想着趁早接回来算了,两口子吵架会娘家的,都是想着谁先低头,逼着男的低头罢了,不想着离婚的话,那就趁早去。
张向东去了,他还自己委屈呢,到底是着相,觉得两个人一起吵得架,他还没委屈呢,回过头来还得哄着人家。
慢慢这时候坐在门口那边,面无表情的跟个小门神一样的,听着里面姥姥对着马永红训话,“结婚的人了,吵架怎么就回娘家,你事儿说清楚了没有?”
“什么脾气,你性子急的跟狗脾气一样,我不是不知道,你结婚了怎么就不知道改一改。他赔钱了,难道心里面就好受了,还要吵架。”
“没有下回了,回去好好过日子,今天要是不来接,我就让你二哥给你送回去。”
马永红也着相,年轻人气性大,谁也不让着谁,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又或者是自己没有错,不肯去往大局上面想。
不过也就是这样,热热闹闹,起起伏伏的才算是过日子,这叫有滋有味儿。
马永红板着脸,头别着不看姥姥,语气生硬的跟冰雹一样的,“我不回去,不来接就离婚,谁离不开谁啊?”
她嘴上说的硬,但是心里面还是等着人来接的,不说别的,跟张向东吵归吵,闹归闹,但是对着张向东最好的,还是她。
家里但凡是有口好吃的,什么荤腥大肉的,她都是给张向东吃的,到不了自己的嘴巴里面来。
姥姥过来人,就怕这样的话儿,恨不得给人骂醒了,“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你心里没数?说出来让你婆婆家里听到了,怎么想你的,为不着什么事儿就离婚,整日里挂在嘴头上,让人笑话死不成?”
“赔钱就赔钱了,我知道你心疼,但是日子不就是河阳过得,你结婚分家的时候,一毛钱没有,现在不也是一毛钱没有?”
慢慢听到一毛钱没有,她就愣了一下,大概是真的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家里头,是真穷,而且是一直穷。
掀开眼皮子飞快的看了一眼马永红,马永红脸上大概是气的,梗着脖子跟姥姥说,“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本来就没有,现在是两千块没有了,这么些年白干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啊,家里就穷的揭不开锅的那种,分家的时候那跟大家再一个起跑线上,上河村的新婚夫妻,都没钱,都是被爹妈一穷二白的分出来的。
可是现在呢,一起结婚的人,人家家里小日子过得好,她跟张向东一毛钱没有,还不如分家的时候呢。
姥姥就皱着眉头,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一点不让人,不由得缓了语气,“你难道真离婚?”
“你看看慢慢,不离婚就想着好好过,赔钱就赔钱了,你也别对着向东发脾气,他心里不舒服,大男人的,不比你更难受啊?”
“两千块钱,一般人拿出来,可是你们还年轻,去哪里找个活儿干都行不是,人这一辈子,哪里就有顺风顺水的,我没看见过,都有你这样的时候,熬过去,好日子在后头呢。”
慢慢瞪大了眼睛听着,马永红听进去多少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个是全听进去了。
她性格特别安静,人家小孩子到处疯玩的时候,她没有玩伴,就一直在街头上安静如鸡的坐着。
老太太们说的话,她虽然有些当时不能理解的,但是她闲着没事儿,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琢磨琢磨。
现在对着姥姥的话一琢磨,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所以她就是跟个街面上的小特务一样的,不想听也得听着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往事跟八卦,自己能消化多少就是多少。
她早熟,但是又没有熟的那么透彻,跟一个美人蕉一样,外面看着挺正常的,但是里面再慢慢的发酵,在慢慢的酝酿着酒精。
等到突然有一天的时候,发现成陈年老酒了,果香破皮而来,这叫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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