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唐梦

    第五十二章

    公语蕊和公语凝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最初还只是一些小女生的嫉妒，后来公语蕊失去了双亲, 曾有人提议让公语蕊干脆跟着叔叔过, 也可以把叔叔和婶婶当做“父母”，总比真的成了孤儿好。

    公语蕊同不同意且不说，那时公语凝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八岁的小姑娘指着公语蕊, 信誓旦旦地威胁着父母“这个家有她没我”, 最终公语蕊便被送回了爷爷奶奶那里。

    许是家中也意识到两个女孩之间矛盾越发加深了, 便一直刻意地让她俩避开来，因此公语蕊和公语凝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不在一个学校, 直到大学时才不得不进了同一个地方。

    高中时的公语蕊还是公家人眼中待价而沽的联姻人选，从不允许她与男生私下有什么接触, 那时公语蕊以为堂妹应该也是如此，却不知堂妹一入高中就在新生欢迎大会上对萧靖一见钟情，苦追了一年无果，为了追着萧靖才恰好和公语蕊考进了同一所大学。

    很不凑巧的是，她们姐妹入学那一年，萧靖恰好提前拿到了学位, 出国留学去了。

    姐妹俩不仅在同一个学校，又同样进了中文专业。公语凝因为好不容易考上了却和心上人失之交臂，心中有怨气，又因为公语蕊高考比自己高了十分，便将所有的怨气与怒气都对准了公语蕊。

    四年同系生涯下来，公语凝对堂姐的不满几乎人尽皆知, 而公语蕊身体上的缺陷也在堂妹各种“不经意”的说辞中都漏了不知多少次，几乎每个试图追求公语蕊的人都曾经听别人提起过。

    时日久了，倒也有以前公语凝的同学看不过去，跟公语蕊逐渐走近，也说了一些公语凝的私事，其中就包括公语凝当初信誓旦旦要追一个高三的学长，被对方用词很犀利地拒绝了的事。

    据说该学长用词狠毒犀利，曾经当场说哭过很多向他告白的女孩子，但也许是这样的行为无意中又增添了他的个人魅力，想要攻略他的女生也是前仆后继，被拒绝后也不放弃的也不少，公语凝就是其中之一。

    这事当时公语蕊听过就忘了，也没能记住那个“学长”的名字，直到如今见到萧靖，又看到公语凝这空前难看的脸色，她心中忽然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或许萧靖就是当初公语凝苦追的那个学长

    “学长，你别乱开玩笑了。”脸色难看的公语凝瞪大眼看向萧靖，出口的称呼也让公语蕊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她看了看萧靖的俊美的侧脸，又看了看公语凝，等着看堂妹还能说出什么诛心之言。

    “我们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她不能”

    “那件事我当然也知道，不需要你再不小心说给我听。”萧靖毫不留情地打断公语凝的话，唇角微扬的样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恣意风流，但那话却当真句句扎在公语凝的心上，“我说她是我孩子的妈，那她就是，哪怕你的爷爷站在这里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又是谁给你的脸，当着我的面给我孩子的妈难看”

    公语蕊叹为观止地看着萧靖，忽然意识到，公语凝这几年的那些钻心之言约莫都是跟这人学来的但堂妹到底火候差了点，被自己的心上人这般折辱以后，立刻红着眼眶转身跑开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瞪公语蕊一眼，反倒让公语蕊有些不习惯了。

    “怎么还想听我骂她几句”

    见她原地发起呆，萧靖挑眉问道，公语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恍然发现自己被不小心说中了心事，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没有”因为心虚，她这个反驳说得有些小声。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谎了。”萧靖十分自然地把孩子抱起来递到公语蕊怀里，然后朝她露出一个很让人迷惑的爽朗笑容，“走吧，跟我去见你爷爷，孩子的妈。”

    公语蕊下意识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抬头正要让他别开玩笑了，却忽然听到他十分云淡风轻的声音。

    “你知道公家和萧家有婚约吗”

    什么

    公语蕊蓦地抬起头看向他，期待他给出解答，但这人却是迈开脚步进了瀚海阁，公语蕊只好抱着孩子跟上。男孩趴在她怀里异常乖巧，仿佛就这么接受了她是妈妈这件事，或者说，幼小的孩子这会儿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一前一后一起进了瀚海阁的包间，公语蕊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爷爷奶奶，还有公语凝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她的叔叔婶婶，以及，刚从洗手间红着眼走出来的公语凝。

    这包厢很大，除了餐席上的几个人外，休息区还有公家的其他人，一些平日里见了也许都认不出的叔叔伯伯和他们的女儿，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颇有几分传说中的“选妃宴”的排场。这阵势让公语蕊的脑袋立即隐隐作痛，隐约觉得里面有个深坑在等着她，她脚下一顿，抱着孩子立刻想要逃跑，却被萧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臂拉了进去。

    “爷爷，就她了。”

    伴随着萧靖干脆明了的声音，公语蕊觉得包厢内所有人全部都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她抱着孩子不自觉收紧了力道，男孩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伸出小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

    “妈妈，不怕，熠儿和爸爸在。”

    男孩本意是安慰她，但说出口的“妈妈”却让整个包厢内的氛围变得越发奇怪了，公家所有人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公语蕊，又打量起她怀里的男孩，仿佛在验证这个“妈妈”的真实性。

    唯有一直坐在包厢正中央不发一言的老头呵呵笑了起来“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萧靖似乎对此兴致缺缺，只道了句“爷爷你做主就好”便拉着公语蕊走出了这个差点让她窒息的地方。

    直到二人乘着电梯一路到了地下车库，公语蕊才大出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无法理解的抓狂。

    “什么情况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就像是在看一出电视剧，她以为只是在看开头，却已经忽然到了高潮部分，更可怕的是，那个主人公好像还是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傻。

    萧靖似乎还挺欣赏她这副傻样子，眼看她抱着孩子逐渐有些吃力了，他一边走过去开车一边瞥了一眼男孩示意小家伙下来自己走，男孩委屈地撇了撇嘴，却还是听话地挣开公语蕊的怀抱落在地上，伸出小手牵起公语蕊的手。

    “妈妈，我们回家”

    这话总算让公语蕊回过神来，她正要拒绝，萧靖已经打开车门，斜倚在车门上冲她扬起唇。

    “上车吧，你不是想问这婚约怎么回事吗”

    公语蕊心动了。

    这件事太突然又太荒谬了，她现在真的是满脑子问号，一听萧靖这样说就立刻牵着男孩的手上了车，萧靖也似乎丝毫不意外她的选择，轻笑了声便坐进驾驶座开车出了车库。

    整个路程中男孩都在欣喜地畅想如何和妈妈一起渡过未来美好的每一天，公语蕊原本浮躁和困惑的心也不知不觉被治愈了，她抱着格外乖巧的男孩，忍不住低头蹭了蹭男孩的脸颊。

    “你叫yi儿是吗是哪个yi”

    “是星光熠熠的熠。”叫熠儿的男孩眨了眨眼，认真地说，“爸爸说只要记住这个名字就好了。”

    这话听来有些奇怪，公语蕊一时没想明白孩子在说什么，但她如今的疑问已经很多了，倒也不在意这一样了，只能耐着性子等萧靖停下了车。父子二人将她领进了他们住着的房子，公语蕊站在门口，完全没心思欣赏屋内的设计装修，只固执地看着萧靖。

    “现在该说了吧，萧先生”

    萧靖闻言戏谑地笑了笑，低头凑到男孩耳边说了句什么，男孩立即眼眸一亮，转身往里跑去，萧靖这才起身朝公语蕊比了个“请”的姿势。

    “进来说话吧，你我马上就成夫妻了，我这点耐心还是有的，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说的什么鬼话

    公语蕊一边在心中吐槽，脚下却很诚实地踏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然后跟着云靖恭来到了他的书房。

    “你看看这个。”他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古老的文件袋丢到桌上。

    公语蕊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入目所及的是十多年前的一场事故报告，那些熟悉的描述让她一瞬间僵住，但其中最关键的记录却和自己以前看过的版本不同，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手上的文件也悉数掉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萧家当初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萧铭失手杀了萧夫人，也就是我妈。”萧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但话语中隐约又带了些嘲讽的味道，“事实上，那不是他手上唯一的人命。他那天受到惊吓，害怕地开车跑了出去，然后和一对夫妻开的车撞了个正着。很不巧，那开车的丈夫看到他开车过来了，还刻意避开了，但萧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找死，非要撞上去然后，他没死，那对夫妻却死了。”

    那年萧铭才十七岁，还未成年，根本就没有驾照，但他家里车多，他早就学会开车了，而他自己本人也喜欢开车。那天他害死了白卉以后心生惶恐，失去理智开着车逃了出去，然后遇到了那对倒霉的夫妻。

    公语蕊浑身发软，摇摇欲坠着后退了几步，直到碰到了沙发边沿才干脆瘫坐了下来，她双眼含着泪，胡乱地捡起那些文件质问萧靖。

    “因为肇事者是萧家少爷，所以就可以任意篡改事故现场记录”

    公语蕊清楚地记得，那事故说明上是说她的爸爸当天吃了感冒药，开车时精神不济导致了意外发生，因为对方只是受了点伤，而她的父母却双双失去了生命，对方也没让他们家赔偿什么。

    那时她虽然年幼，却也坚信她爸爸绝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知道自己不适合开车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坐上驾驶座，毕竟她妈妈也会开车啊

    她将自己的疑问说给爷爷奶奶听，两位老人一开始也确实对此疑惑，还让人去查了，再后来公语蕊忽然想起，那之后不久，爷爷奶奶就不再允许她提起那件事了，只说确实是她爸爸导致了那场事故。

    也是那天公语蕊才意识到，天塌下来以后，自己又落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

    “确切地说，因为是萧家大少爷，所以他做的任何事都会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萧靖面上的表情忽然显出几分诡异，像是自己铺陈了许久，终于要收网的棋子终于落入了棋局之中，他看着她的眼神甚至透出几分焦急的期待来。

    “你不是想知道萧家和公家的婚约怎么来的吗现在你应该猜到了，就是你父母的命换来的，不过当初他们想定下的结婚对象是你和萧铭，直到你那年出了车祸”

    后面萧靖又说了什么，公语蕊却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满脑子都在回荡着那句“你父母的命换来的”。

    她愣愣地，想起自己那些年，为了不被爷爷奶奶抛弃，拼了命学习他们让她学的东西，为了不辜负他们口中“你爸妈对你的期待”，努力做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别人口中没爸没妈就学坏了的孩子，她努力乖巧，努力忍下所有的恶言

    “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先是沉闷的笑，然后缓缓变成大笑，癫狂的，笑得她整个人都无法坐住，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文件，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眶滴落在那些纸张上。

    笑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那些泪水浸湿的部分，终于，抱住自己放声哭泣起来。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穿了所谓亲情，总算学会了善待自己，却原来她的人生，从八岁开始就成了别人的笑话。

    她的爸妈被萧铭撞死了，萧家反过来以她将来嫁给萧铭作为交换隐藏了事故真相，而八岁刚失去父母的她，却为了能“配得上”杀了她爸妈的凶手拼命学习十几年在她没法生育以后，公家甚至又放弃了她，打算让公家别的女儿取代她嫁进萧家

    “凭什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愤怒与悲痛让她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放在地上的手将那些文件抓得一团糟，她霍地站起身推门而出，完全没再看萧靖一眼，却在门口险些撞到了匆匆跑过来的小团子。

    “妈妈”欢喜的小家伙艰难地抱着一个箱子想要递给她，公语蕊走得太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不小心撞了上去，萧熠拿在手里的小箱子也掉到地上，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熠儿”

    公语蕊急忙抹了抹眼泪，手忙脚乱地帮萧熠收拾东西，男孩却默默地拉住了她的手。

    “妈妈”他困惑又心疼地看着她，“不哭”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小家伙自己的眼泪也跟着唰唰落了下来，公语蕊看着眼前的孩子，无端陷入了越发悲痛的伤感之中，最后只好丢下手里捡了一半的东西，揽住男孩无声地落泪。

    “嗯，不哭了”

    “啧。”

    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公语蕊转过头，萧靖正斜靠在书房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你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封信递给她，是萧熠那个箱子里摔出来的。

    “他就是当年你救下来的那个小孩。”

    公语蕊怔住，许是父母的事对她打击太大，这会儿她竟然有种什么都不会再震惊到自己的错觉，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对此感到震惊，直到萧靖忽然伸手捂住她怀中男孩的耳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嗓音沙哑而诱惑，仿佛恶魔的低语

    “同时也是萧铭的儿子。”

    心脏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公语蕊紧张混乱的神经再也禁不起这样的刺激，眼前忽然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妈妈”萧熠惊慌地叫了起来，转头看向萧靖，向来乖巧的男孩难得面上透出些许不悦来，“爸爸，你不许欺负妈妈”

    “小没良心”萧靖伸手捏了捏男孩的鼻子，挑眉道，“行吧，我是坏蛋，就你妈是好人。”

    那也得她愿意养你才行。

    他心中甚至有些恶毒地想着，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了，会怎么选呢真是期待啊

    想到这里，萧靖面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了，弯腰将昏倒的女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瞧见她的脸色实在太惨白，甚至开始冒冷汗，他沉吟了下，正要打电话叫医生来，手机却自己响了起来。

    意料之中，萧老头打来的。

    “爷爷。”

    萧靖坐在公语蕊旁边，看着正忙前忙后煞有介事找毛巾帮公语蕊擦汗的小家伙，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公语蕊的脸颊，然后被小家伙埋怨地看了一眼，他并不以为意，甚至还嗤笑了出来。

    电话里的老人似乎问了什么，他顿了一下，手指停在女人的唇上，唇角微微上扬，笑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样。

    “你问为什么你的孙子毁了人家的人生，赔个重孙子不为过吧”

    即便她不愿意接受但，游戏已经开始，他不喊停，谁也不能从这场荒唐中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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