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直到颓然坐下才略清醒一些
她低下头回想起刚才和顾师姐的一番对话,心中难过不已。既为自己几度失控,对师姐失礼而愧疚,又为自己竟然想到死而不安
继而想起景若,落笳向来挺拔的脊背不由的沉下去,绝望的闭上眼
世上有那么多条路,何以和阿若的路,却如此艰难
落笳心中挣扎着,痛苦的双眉蹙起。师门之恩,姐妹之亲,爱人之情,每个都是她无比珍重的,每个都是她想尽力保护妥帖的,哪想自己如此拼命,却竟然没有一个能护个周全的
师恩难报,姐妹疏离,心爱之人却为世人难容
落笳长长的叹口气,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而失望
到底要怎样才是万全呢?
落笳不觉起身踱步,刚才那个寻死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但立即的,她便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难当
然而这想法却似影子般,在脑海中闪烁着挥之不去,仿佛有特别的魔力,令落笳沉醉不已。落笳有些恍然失神,一边狠狠的谴责自己,一边却忍不住想下去
如果死,她目光一瞟,参宿就在手边,只需在颈中一划,便可了却了这性命——不不不,像这样是不行的,她赶紧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这万万不可,如此这般死去,师叔们如何想?师姐又会不会自责难当,而阿若,更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是不行的
那换个方法呢,自己再下山去找杀害师父的幕后黑手,不管那仇人是谁,只管舍却了性命去报仇,如此也不算白白送命了。师门自可告慰,师姐,她虽然难过,可应该也会为自己而骄傲吧。至于阿若——落笳愣住了,阿若怎么办?带上她一起送命么?落笳下意识的摇摇头,低声喃喃:“这只是我的错,阿若不该陪我死”
对了!要找借口让师叔收阿若为徒,待自己下山后,就让阿若留在昆仑,待自己死后,相信师姐看在情分上总会照拂阿若,如此便可两全其美了
落笳长出一口气,双眼清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起来。终于想出个办法,她觉得肩头万钧重担一轻,疲惫的坐倒在床上
倚着床头心中一片空明,落笳坐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该再去看看景若,想起师长们要当面质问景若与苏澄澈,落笳心中也骤然紧张起来,赶忙起身出去
她正匆匆赶去,迎面却远远走来一人正是顾惜竹。落笳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去,轻唤一声:“顾师姐”
顾惜竹满脸关切之意,打量她一番,见已无异色才放下心道:“我想起你中午匆匆忙忙的,不知吃饭了没有?”
落笳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责备,有点诧异的抬头,只见到顾惜竹正有些忧虑的望着自己,落笳心中一动,差点落下泪,旋即自责今日怎么如此容易流泪。她点点头道:“我一回来就去用过饭了,师姐无需担心”
顾惜竹本是担心落笳一时想不开,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放心才过来瞧瞧,没想到路上遇到,她边猜到落笳终究是不放心景若。顾惜竹心里百般滋味,既怨落笳对那小妖女情种深重,又怜惜她着实太辛苦,自己反而陷入矛盾中,不知道该不该陪落笳同去。若是此时开口要求同去,怕被落笳误会自己想监视她。可是若是不开口,看落笳刚才的神色,分明眉头间尚有忧色,若是再受人挑拨几句,万一出了事如何是好
顾惜竹踯躅不言,倒是落笳猜出了她的心思。师姐如此处处为自己考虑,落笳自然感激,她此时已抱定必死之心,也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反而大方一笑道:“师姐,我想去看看阿若那边怎么样了,你一起去可好?”
顾惜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并肩沉默而行说不出的压抑,没走几步路,却见梅亦情身姿飒然而来
顾惜竹与落笳赶忙垂手立在路旁,恭恭敬敬的叫声“师父!”“梅师叔!”
梅亦情并不知她二人先前那一番对话,此时她心情颇好,也没有留意到两人的表情,见了她俩开心道:“阿竹!落笳!我正要去找你们,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俩,正好!”
顾惜竹奇道:“师父找我和师妹有何事?”
梅亦情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刚才那苏澄澈说起一人,想来正是你们当日也见过的,所以特来问问”
落笳心系景若,此时虽不得面询,但见到梅亦情神情轻松,想来没什么事儿,却不知是何人,让梅师叔特来过问
顾惜竹已经问道:“我和师妹见过?是什么人啊?”
梅亦情道:“你们在雁荡后山可曾见过一个老者?”她想了想道:“约莫七八十岁了,身量不高,双眼微凹”
“见过的!”顾惜竹和落笳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道:“那是林老伯,对了,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一个人独居雁荡后山。他竟有那么大年纪了?看他身手倒是矫健”
落笳也想起往事,甚是诧异:“当日我们谁也不知道林老伯的身份,但他似乎对雁荡门很熟悉,可是很奇怪,他又不肯多说,他的武功似乎也不是雁荡门的路数。是他告诉我们小路让我们去攻打雁荡门的,据此而看他似乎是雁荡门的仇人,可他又拒绝帮我们”
顾惜竹大感好奇道:“师父,你知道他是谁?”
梅亦情点点头:“之前你们都说起过这个人,我们也没有太留意,刚才鲁师兄问景若时又提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后来和几位师兄弟讨论了一下,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了,郗师叔也认为正是此人”
“谁?”顾惜竹和落笳同时问道
“楚玄微!”
顾惜竹和落笳面面相觑,这个名字她二人从未听过,从名字而言,似乎是和莫玄草及刘玄成同辈,可是从未听人提过
“这是?”落笳疑惑道
“楚玄微正是莫玄草的大师兄,不过他很多年前就叛出雁荡门了,因此雁荡门从来不提他的名字”
“师父,林老伯姓林,不姓楚”顾惜竹赶忙纠正道。梅亦情一笑,伸手在她掌心写了几笔道:“楚,拆字为林。楚玄微莫玄草刘玄成,三个人是雁荡门玄字辈的翘楚,也只有他们几个年纪大的是当年掌门董卜的亲传弟子,从小在雁荡门长大,连名字都是董卜亲自取的。后面的弟子如王领春,大都是在董卜接任掌门后拜进来的,虽然也是掌门弟子,但终究差了一些”
落笳点点头,想起之前苏澄澈提到的,王领春与莫玄草关系不睦之事
“楚玄微既然叛出师门,那师父起的名字自然也就不用了,但他毕竟是从小在雁荡门长大,恐怕也不忍心彻底改名换姓,于是只留了个林字”
“那他是为什么叛出师门呢?”顾惜竹忍不住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就是郗师叔也是只知道大概。楚玄微当年在雁荡山中,名望犹胜莫玄草,是掌门属意的下一任人选,他自己武功既好,又得师父信任,前途一片大好,没想到一次下山无意中搭救了一个女子,却令他与师门反目成仇”
落笳和顾惜竹听到此处,俱觉得刺心,好在梅亦情并未察觉她二人情绪有异
“雁荡门和咱们不同,他们地处江南繁华地,与周围富户甚至官府俱有联系,下山也是常事。楚玄微在弟子中年纪最长成年久矣,又见识不凡,董卜任掌门后,就由他负责外务。有次楚玄微出外时,恰碰上一群歹人欺负一个小女子,那女子是随母亲去临县访亲,道是寻常出外,只有几个家人相随,没想到碰上几个流窜到此的贼人,家人难为敌手。眼看贼人就要将女子掠走,却正遇到楚玄微路过。楚玄微当时已是名动武林的雁荡门弟子,那几个蟊贼又岂是他的对手,不过手起脚落便打倒一片。他犹不放心,只将那母女护送到家方才转回”
“本以为此事已过去,没想到不数日,竟有人往雁荡门去打听楚玄微。原来楚玄微当日所救的是城中一富绅的妻女,那家主人感激不过,特来登门道谢。楚玄微辞了他的赠银,倒请他喝了一顿酒”
“看来雁荡门中也有这般侠气之人,只不知为何后来净是莫玄草这种无耻之徒!”顾惜竹惊讶道
“是啊,”梅亦情感叹道:“只是若他当时收了银子,安居恩人之位,日后倒没那些事情了”
顾惜竹与落笳一听这话,便知其中大有隐情,立刻屏息静听
“又过了没几日,那富绅又来请楚玄微及几位雁荡长辈赴宴,态度甚是殷勤。不久后,便有人受富绅之托上雁荡门,原来那富绅已暗中相中楚玄微,想要招他为婿”
“那富绅本是城中一个小小生意人,后来生意做大,挣下了一份家业。家中只有一个独女,便是楚玄微救下那女子。那日受楚玄微相救后,那小姐对楚玄微竟是念念不忘,相思成病,富绅夫人从旁打听,才晓得原委,与丈夫一商议,两人俱觉得此事甚妥。楚玄微有本事,有武艺,为人又正气,却是孤儿一个没什么挂累,招赘入门最妥帖不过。有他撑着这份家业,又有雁荡门在后面当靠山,这生意只会越做越顺”
“楚玄微当年也是血气方刚一个青年,当日与富户小姐生死共历,心中也是有所动。只是他为名门高徒,却不大愿意舍了门派而去。那富绅也是着实对他满意,干脆许了他不用离开雁荡门,连家中生意,若是他不喜欢,也可以不操心。既然如此,楚玄微还有什么不满意?多了一门富亲戚,雁荡门自然也乐见其成,这事儿就这么成了七八分”
“怎么只有七八分?”落笳奇道
梅亦情神色有些沉重,点点头道:“确实还有一些不妥之处。那小姐早年是与邻人之子订过亲的,后来那邻居家败落,往远处去投亲戚,这许多年再没有音信,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确实不妥。既然已订亲,没有退亲前,却不该再招赘女婿入门”,顾惜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猜到后面的事情
“是啊”,梅亦情轻叹一声:“大概是太久没有音信,女儿又大了,眼看就要被耽搁了,那富绅才急了吧,没再悉心查访,只使了些银钱找县衙出了一份文书,说明某某已多年未有音信,原婚约不再有效云云”
“两边商量的差不多了,连日子都挑好了。不想朝廷却突然派来了一位钦差,那钦差不是别人,恰恰是当初那位订过亲的邻人之子。这钦差深恼自己岳丈不守承诺,又因着多年前的一桩误会,以为岳丈是嫌贫爱富,故意挟私报复,非要履行了当年的婚约”
“那富绅也是地方上的有力人士,本想用银钱了了此事,可是钦差与他既有误会,又添新仇,岂会令他如意。那钦差少年登第,座师便是当朝宰相,正是朝中新贵,谁敢得罪他,那富绅也没什么办法,左思右想,只得去雁荡门退亲。雁荡门不过一个门派,又岂敢和朝廷命官作对,虽然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也只能允了”
“只可惜楚玄微与那小姐两人,早已情种深重。董卜唯恐楚玄微知道实情,激怒之下做出难以收拾之事,只用些话搪塞了他,找机会把他远远派往外地,和富绅办结了退婚手续”
“却没想到那小姐如此情深,得知雁荡门退婚,心神俱灭,竟趁人不备,夜里投井自尽了!”
“啊!”顾惜竹和落笳几乎同时痛呼出来
梅亦情无力的摇摇头,似乎也不忍心再说下去,沉默一会儿才道:“待楚玄微数月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本以为师父已经安排好一切,终于可以抱得娇妻,没想到等着他的只有一抔黄土。更可怜的是,那小姐投井时,已怀有身孕了。娇妻爱儿一朝成空,楚玄微几乎疯癫,这才晓得师父把自己派出去正是要绕过自己”
“便在楚玄微坟前泣血之时,那钦差已办妥公事准备回朝,大家才从他身边随行处得知,钦差老爷早已聘了朝中大官的侄女为妻,此番回京便要娶妻”
“卑鄙!”顾惜竹已经难忍愤怒骂了出来
“那一日起便再没有人见过楚玄微,不久后钦差一行在回京途中被杀,钦差大人死状极惨,朝廷却始终没有抓到凶手,成了一桩悬案”
“楚玄微动的手?”落笳脱口道
“不知道,不过除了他还有谁和那钦差有如此大仇呢?从此以后楚玄微便从江湖中消失了,雁荡门也不允许再提起他了,所以后辈们早已不知道这个名字”,梅亦情叹道
顾惜竹思忖片刻,点头了然道:“我懂了,雁荡门对他而言,既是恩人又是仇人,所以他当日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却不肯亲自杀入雁荡门”
梅亦情道:“是啊,我甚至想,这和后来刘玄成出山,主动投军是不是也有些关系。他少年时见到师兄这桩惨祸,又岂会心中无所感,日后想要做大官,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一时间三人皆默然无语
梅亦情这才注意到落笳的脸色苍白,问道:“落笳,你可是不舒服?看你脸色不大好”
落笳挤出个笑道:“没有,我只是听到这件事心中有些难过”
梅亦情放心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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