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镇以前不叫风凉镇,叫秀竹镇。顾大元帅说给云瓷听的那些说也不全是编排。此地盛产美人儿,男男女女,走在大街上的老少爷们看起来都比其他地方的秀美。
哪怕是山贼呢,都是长的格外好看的山贼。
念儿掀开帘子,当下愣住,要不是对方手里握刀,她都要怀疑是哪家小姐做的恶作剧了。实在不是她想多,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山贼长这样?
“车里的人出来!咱们劫财不劫色,再不出来,连色也顺道劫了!”
念儿搀扶着小姐从车里走下来,车夫吓得瑟缩在地上,抱头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就是个路过的!”
“呸!糊弄谁呢?”女山贼横刀立马,“五两银子买一条命,我数三下,不交银子你们别想活了!”
“一!”
啪嗒。
白花花的银子被丢在地上,反射着日光,煞是好看。云瓷淡声道:“二十两,我赶时间,多的五两请你喝茶。”
念儿/车夫:“……”
女山贼被她掏银子的爽快劲儿刺激地牙根疼,问身边人:“我是不是要钱要少了?”
“一人五两,五两能吃好多东西,不少了。”云瓷皱眉:“你当老大的得给兄弟们树立榜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是五两,那就是五两,言而无信要遭天打雷劈的。怎么,还不放我们过去?”
“呦呵!咱俩到底谁是山贼啊,瞧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劫我呢!”女山贼捂着腮帮子挥挥手,头回做老大不能丢了信用,“走走走,赶紧走!”
云瓷看都没看她,麻利地上了马车。
马车骨碌碌行驶出一段距离,云瓷生出些浮躁:“风凉镇不太平,阿兄留在此地养伤真的稳妥吗?”
念儿哑口无言看着她,咽了口唾沫,“小姐,你就不怕吗?那些人可是山贼啊……”山贼,惹急了不讲道理的!公子驰骋沙场所向无敌,要担心,小姐也该担心担心自己吧?咱们刚从狼窝出来,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云瓷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脸颊染了层淡淡红晕,“我…我光想着早点见阿兄了。”
“……”所以说,是真的赶时间吗?念儿一脸佩服,把山贼当乞丐打发,她家小姐厉害了,不愧是公子捧在手心的神仙妹妹。
她问:“若银子打发不掉呢?”
云瓷想也没想:“那就杀了。”
“???”
念儿愧疚地低下头:“我这点粗浅功夫,打不过他们的。”
“想什么呢?”云瓷瞥她一眼,温声细语,耐心解释道:“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刀?”
念儿:“……”
风凉镇近在眼前,一想到阿兄住在这里,云瓷顾不得多说,“停车。”
车夫颤巍巍停下车,“小姐,不用再给银子了。”他怕说晚了没法体现他心里感激之情。
云瓷眸光闪过一抹讶异,柔声和他算笔账:“来时说好给你二两,如期抵达我承诺再给你二两,共计四两,对吗?”
车夫笑容满面:“对啊。”
“途径清凉山,我替你出了五两……”云瓷摊开掌心,温柔提醒他:“五两刨去四两,你得找我一两银子。”
车夫:“啊?”
云瓷面上温柔一顿,眸光一转换了副清冷模样,“你该不会要耍赖吧?一码归一码,我也没讹你。实话说出来,家里银子大头都是阿兄赚的,一分都不能乱花,要攒着给他娶媳妇。这位小哥,你能听明白吗?”
车夫当场哭了,苦兮兮从兜里摸出一两银子。从没听说做生意拉活还有倒贴的份儿?
他能说什么,这姑娘连山贼都不怕,据说她家阿兄官拜将军,住在镇上养伤,实在得罪不起。这位小姐,瞧着文文弱弱天仙似的人儿,怎么一身铜臭味呢?你家阿兄需要攒老婆本,难道我不需要吗?谁还不是个男人啊!
接过银子,云瓷唇畔多了抹笑意:“小哥走好,一路顺风。”
车夫不想搭理她,奈何架不住小姑娘生的貌美,天大的火气坚持不了多久,红着眼跳上马车,跑的飞快。丢银子事小,丢命是大!他听得真真的,先前小姑娘还温声细语和丫鬟说杀人何需用刀呢!
将银子小心收进荷包,云瓷眼里带了点小得意。等见了阿兄,她得告诉他,他从边关送回来的每一分银子,她都没有乱花。至于买命的那五两银子,今儿她高兴,暂时不想和那些山贼计较。过了生辰再说不迟。
念儿不是一天两天见小姐‘惜财如命’了,抬眸四顾,发现风凉镇怪热闹的,道路两旁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小姐,咱们要去见公子吗?”
云瓷摇头,看着微皱的衣袖皱了眉,“一路风尘仆仆,先去客栈,收拾好,再去见阿兄。”
……
哗啦啦的水声,姜槐从浴桶探出头,修长的大白腿支撑着身子跨出来,扯了衣服一层层穿好从屏风后走出。
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簌簌端着药汤走进来,“阿槐,来喝药。”
知道簌簌是花魁的人很多,知道她是医者的屈指可数。于姜槐而言,簌簌是美人,亦是恩人。战场九死一生,她能活着回来,一小半靠毅力求生,剩下的全靠了簌簌妙手回春把她从死地救出来。
大恩不言谢,姜槐冲她展颜一笑,再看那黑乎乎的药汤子,想也没想一股脑喝进肚子,喝到最后有点撑。
簌簌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刚才小兵来报,在清凉山附近发现云小姐踪影,所料不差,这会人已经到了。”
姜槐呲着口小白牙,“阿瓷也是个心急的。”
从簌簌手里接过锦帕在唇角压了压,她面色微变:“阿瓷不会是来和我算账的吧?这丫头在禹州城待着不好吗,偏要来风凉镇,幸亏路上没出事,要不然,她……”
姜槐猛地闭了嘴,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那个祛疤膏还有没有?多给我涂点,万一被她瞧见,又得哭。我这会都怀疑,她巴巴跑过来是来数我身上有多少处伤的!”
簌簌哭笑不得,嗔怪道:“瞧你,哪还有半点做兄长的样儿。”
姜槐苦着一张脸,“谁让她是阿瓷呢,阿瓷生的那么好,我哪儿忍心看她哭。”
“哦,那我生的就不好看了?”
簌簌大美人不安分的眨眨眼,眨地姜槐心惊肉跳,她捂着心口:“你这是在和我使美人计吗?把我迷晕了好趁火打劫对不对?”
“乱讲。”簌簌轻轻给了她肩头一下。打完以后便觉这肩膀太过瘦削,心疼起来,“天天滋补汤喝着,怎么也不见长肉?脸上也没多少血色。”
“能活着从尸山血海爬出来已是老天眷顾,况且,我有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槐说的理直气壮。片刻,犹豫道:“要不……再端碗人参鸡汤来?你说我脸上没血色,那会不会吓到阿瓷?不行,不能吓到她。簌簌,把你胭脂拿来借我涂涂!”
“……”
簌簌没再理她,末了仍旧心气不顺,咬牙:“你对阿瓷妹妹未免好过头了吧!”
“那是,我对她不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簌簌当即转身,“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她不好,要遭天打雷劈?”
姜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喃喃道:“不为什么啊,阿瓷是我妹妹,是我一手养大的。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阿瓷生的可爱,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有多可爱?”簌簌上前坐到对面,指腹搭在她手腕,细细诊脉。
“这话你让我怎么回答?”姜槐凝神细想:“三年前,就我从军那会儿,阿瓷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小时候就聪明,从不让我费心。”
“六岁那年我背着她走街串巷,看起来居无定所,但我总能找到法子赚钱,再不济,随便拿个破碗往街头一跪,人们看我背着孩子,免不了大发同情心。我就拿了钱给阿瓷去西街老婆婆家换羊奶喝。”
“等再长几岁,我拜师学艺,跟着镖局讨生活,走到哪儿,阿瓷都跟着,她不怕吃苦,也最心疼我。”
姜槐眼角微湿,倏忽笑了出来,“簌簌,等你见到她就知道她有多可爱了。她不仅长的可爱,性子也可爱,颇有几分睚眦必报,每次和人翻脸都是见不得我受委屈。后来我学聪明了,不受委屈,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让她知道。”
簌簌听得酸涩,纤细的指节抚上‘他’柔嫩光滑的脸,问:“那她知道,你是女孩子吗?你是女孩子,为了养另一个女孩子不得不背负重担,你为了养她,耗尽心血,舍了自尊。为了护她,独往边关赚取军功。你做人上人皆是为了她,你姜槐活了十九年,生命里想的也全是她,从没为自己活一天,阿槐,你不累吗?”
姜槐不吱声,半晌唇边染笑,“簌簌,我不累。”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簌簌一脸无奈。说到底,姜槐、云瓷,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那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情分不是她能比的。
“阿槐。”
“怎么了?簌簌。”
“你为她吃尽苦头,阿瓷长大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以后怎么办,你的女儿身还要继续瞒着她吗?”
“……瞒着她没什么不好呀,何苦让阿瓷为我担惊受怕?阿瓷那么好,我舍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万一她知道阿兄不是阿兄而是阿姐,心里不舒坦怎么办?一开始没告诉她,之后也没必要告诉她。不如就这么瞒一辈子,左右她成婚后不和我过。”
簌大美人霎时眉眼舒展开,笑容太暖,晃了姜槐的眼。“那就瞒着吧,小女孩心思重,等她嫁人就好了。阿槐,你身子虚,去榻上歇息吧。”
“不了,我还是亲自去接阿瓷回来吧,她初来乍到,身边就一个念儿,碰到歹人怎么办?”
“我和你一起去。”
“行啊,正好让你见见我的小阿瓷。”姜槐眉眼飞扬,端的是少年得意:“也不知这么久没见,阿瓷还认不认得我。”灵光一闪,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簌簌,你看,这就是阿瓷,这是她半年前托人寄到边关的。”
边角泛旧,不知在寂静的夜里被反复描摹过多少次。画像之上,少女清纯娇美,风姿初成。簌簌压下心头不安,由衷赞了句:“果然生的极好。”
她问:“画像你都贴身带着?”
“是呀。”姜槐牵了她的手,笑道:“咱们去找她吧,我是片刻都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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