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有一处高塔，位于最后方，却也是最高的地方。一共有六层，外表看去是古老的木质结构，勾画着赛贝尔的各种标志图案。
它名为禁闭之塔，里边关着的都是基地里因错受罚的人。
绿色的藤蔓蜿蜒而上，隐约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爬上最顶层窗沿的绿藤舒展着枝叶，甚至还开出了少许白色的小花。
洛瑶单手撑着下巴靠在窗边，看见了下边没有找到人愤而离去的警卫队等人。她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落在桌对面的男人身上。
两人共用同一张桌子，靠着窗边风景独好。这一层看起来不像是关禁闭惩罚的地方，更像是书馆。密密麻麻的书架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
桌上也堆满了书，但都是洛瑶身前。裴夙身边就只有一本厚厚的赛贝尔军规，此时正一笔一划认真地抄写着。
毕竟在警卫队那边动了手，星维军要为此做点表面功夫，于是艾维德就罚两人来抄写军规。
洛瑶把玩着笔，纸上一片空白。再对比裴夙，人家已经写了一大片，甚至动手又翻了一页。
她百无聊赖地说：“你不会经常写这个吧？”
裴夙：“第一次。”
“那正好，一回生二回熟，你写两份，以后我罩着你，警卫队要再找你麻烦，我帮你揍他们！”洛瑶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裴夙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柔软的指腹压着纸面，坐姿端正，头也没抬地拒绝了：“我自己会揍。”
“嗨，有人给你打下手，总比自己动手要方便些。”洛瑶语气熟络，仿佛跟他相识许久般一点也不见外。
“警卫队要找麻烦的人是你，不是我。”裴夙专心致志地抄写。
洛瑶单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说：“你可能不了解王城那些少爷，他们最喜欢迁怒了。”
裴夙略一停顿，似乎思考了两秒，说：“那你离我远点。”
洛瑶：“……”
是个狠人。
“那怎么行呢，作为新指挥我得积极融入队伍，跟成员们打好关系。”洛瑶笑道：“我可不想因为队伍孤立死在战场上。”
裴夙说：“从来没有指挥是因为队伍孤立死在战场上的。”
洛瑶耐心地等着，她知道还有后半句话，果然裴夙又道：“他们都是死在自己手里。”
洛瑶：“好像只有你们六小队的指挥才会这样。”
“因为星维六队不会轻易出动，有的人需要星维军指挥这样的名头混进上层圈子，通常来混实习名分的，都会被分来六队。”裴夙懒声说着，他神色淡淡，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看不出喜怒，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似乎只是随口闲聊，“但有的人运气不好，会撞上任务期，又不幸没能撑过去。”
洛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看来我运气挺好，艾维德说混乱已经解决了，接下来都是悠闲日子。”
裴夙笔尖点了一下纸面，抬首看了眼刚来就遇上拦路贼第二天又被阿莱亚半血追杀的女人，运气好？
这误会有点大了。
洛瑶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眨巴着眼说：“军规，写吗？”
裴夙一秒回神，“不写。”
洛瑶丢了笔，双手环胸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他。那打量的眼神裴夙也毫不在意，任由她看着。
后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洛瑶瞥眼看去，瞧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层层书架丛中走了过来。高塔上的灯光很足，但因为两人在抄写，所以桌前的灯光是暖黄的。
来的人是方铭。他手里提着两份食盒，看向桌前被罚抄写的两人说：“苏兰尔叫我来给你们送晚饭。”
洛瑶抬眼看着走来的方铭，两人在学院里从未有过交集，没有说过一次话，甚至没有打过一次照面。
这是第一次。
方铭第一次见到她。
裴夙跟方铭道了声谢，放下笔去接食盒。方铭看了眼他身前写满了字的纸面，转向洛瑶时，发现她的纸上一片空白，不由心生佩服。
洛瑶接过食盒的时候状似好奇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醒的？”
“今天早上。”方铭回想起自己晕过去的事，脸色不太好。
洛瑶拆着食盒，一边说：“有什么不舒服吗？注意休息呀。”
那张口就来的关心语气让边上的两个男人都朝她看去，心思各异。
方铭心里有几分惊讶，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事，谢谢。”
“不客气，咱们好歹也是校友，现在又是同队实习。”洛瑶抬首看他，笑得灿烂：“你要是帮我抄写军规，我们还能是生死之交的战友，我会更加关心你的。”
方铭眼角轻抽地说：“实习队友就行，不需要再进一步了。”
洛瑶听后遗憾地摇了摇头：“你可不要后悔啊，机会只有这一次。”
方铭坚定地摇头拒绝了。
洛瑶哼了声，拆着碗筷不理人了。对面的裴夙懒声问道：“你俩不是校友吗？”
“同校不同系。”方铭说。
洛瑶看着他食盒里的肉卷，补充道：“也不同圈，所以不熟很正常。”
裴夙抬眼看着洛瑶，注意到她的视线，于是夹起肉卷放进了嘴里吃着。
洛瑶默默收回了视线。
“那你也不知道她其实能一个人单挑三车拦路贼？”裴夙看向方铭问。
“我也很惊讶。”方铭耸了耸肩，“以往听身边的人都说她是指挥系的废材美人，成绩差是公认的事实。”
洛瑶吃着东西，鼓着半边腮帮子去看方铭：“的确是事实。”
方铭低头看她，没能忍住心里那点好奇，问：“你为什么隐瞒实力？”
洛瑶回答的很是随意，“我是指挥系，动脑子不动手，不是你们单兵系。”
方铭：“指挥系的枪械成绩也不会在27.3。”
“那你就反思一下，为什么我枪械成绩27.3还能在学院里待下去。”
面对方铭的疑问，还有旁边裴夙无声地怀疑，洛瑶不紧不慢地答着：“美貌已经够显眼了，要是成绩上再压某些人一头，我还要不要在学院里混下去了？我亲爱的星维军队友没有混过皇家学院，但方铭方校友你应该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吧？”
“圈子抱团严重，权利的玩家天堂，来就是为了混个名声让自己的交际圈变得更好看些。”洛瑶说：“当然也不乏乐于好学积极上进的人，比如你，但非战斗系的成绩有多大水分你也知道，我27.3算是好的了，某些人要是不改成绩，怕是3.72都能有。”
方铭听着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低调能避开很多麻烦，但是不巧，最大的麻烦我没能避开，所以我才来了卡索里星维军。”洛瑶说完，笑盈盈地看着方铭：“你又是为什么来这？”
方铭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装作平静地回答：“随便选的。”
“随便？”洛瑶狐疑。
方铭说：“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的确是随便选的，但不是他，是他的家族。这个迟迟不能觉醒的阿莱亚半血，在方家眼里已经是个外人了。
洛瑶看着方铭离去的身影眨了眨眼，扭头跟裴夙说：“我是不是戳中了他什么痛点？”
“大概吧。”裴夙漫不经心着：“你为什么选了赛贝尔皇家军事学院？”
“要说为什么……”洛瑶无声笑了下，“因为它门槛低，有钱就能进啊。”
“你完全有实力能去别的学院。”裴夙说：“不用倒贴钱名声也更好听那种。”
洛瑶耸肩，“那不行，我就喜欢皇家军事学院。”
裴夙之后便没再说话。
倒是洛瑶吃到一半，忽然发问：“你毕业哪个学院？”
裴夙眉头都没皱一下，很是随意地回答：“赛贝尔奥利维亚学院。”
奥利维亚，暗院的圈外称呼。洛瑶笑道：“其他人也是吗？”
裴夙只嗯了声，没给出过多的信息。
他吃饱之后将食盒放去桌下，又开始认真抄写起来。倒是洛瑶吃完了就靠着窗户歪头看着他写，看了许久似乎觉得无聊后，便拿起桌边的书翻开。
后来便趴倒在书上睡过去了。
这一层只剩下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轻微细密。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书页翻飞的声响落入裴夙耳里。
他抬眼看去，夜风撩起的书页遮住了洛瑶的脸。这风声细微，落在肌肤之上却又显冰凉。裴夙起身去隔壁书架后拿出了一床薄毯。
六小队的人经常被罚，所以这一层有不少他们留下来的备用物品。裴夙拿着薄毯过去给洛瑶盖上，又将被风翻起的书页按下，看见了上面的图画。
画中万人朝拜着站在最高处的一抹身影，天空陆地海洋，都有它的追随者。它是宇宙的主宰，是创造一切统治世界的神。
阿莱亚。
在它死后，宇宙分崩离析，衍生出了无数行星，混乱中人人自危，但最终在人类的团结与英勇之下度过了浩劫，活到了现在。
阿莱亚死于混乱，这是大多数历史神话的记载。
星际神话故事不少，但阿莱亚是神话时代的开端，尽管如今被大多数人遗忘，却也总是出现在书上的第一页。
洛瑶这本书看了一半，但其中又出现了阿莱亚相关。
裴夙静心看着这一页。
作者用阿莱亚的众神之端时代比喻如今的星际世界，夸赞了人类的科技发展，实现了种种“不可能”，创造了新的时代。
人与神比肩的时代。
夜风嚣张，吹得书页哗哗作响。
裴夙将面向洛瑶这边的窗户关上，又用另一本书将摊开的书页压住，这才回去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写着。
这夜稍微有些长。
方铭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奔跑在一座古旧的废墟长廊里，倒塌的白色圆柱上满是血迹，身后有猛兽的声音愤怒咆哮着，似乎在追赶着他。
心跳鼓动的声音像是要炸开似的。
他的视线越发模糊，逐渐看不清前路，脸上发烫，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脸上。
方铭知道，接下来便是被什么东西刺穿心脏的痛苦。
他会在这里被人杀死。
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个梦。
梦里的他无论怎么逃都避不开，当他的视线被全部遮住，陷入黑暗中后，便是他的死期。
心脏传来的剧痛让他抽搐了一下，方铭等着自己从黑暗中醒来，却忽然听见了啪嗒的碎裂声。
似乎是遮在他脸上的东西碎开了。黑暗中有光亮透了进来，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了插进他心脏的黑色长刀，漆黑透亮的刀身上正闪烁着暗金色的纹路。
将这把刀插进他心脏的，是个有着一头漂亮银色长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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