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志向

    贾琏带着满满的诚意上门提亲,  王老爷也没拿乔,痛快地交换了庚贴,  合了八字,  过了六礼,  定下八月二十三这日成亲,  距离现在也没剩下几个月。

    金陵距离京城实在太远,  嫁娶都不甚方便,  准翁婿二人便商议此次由王仁带着王熙凤随贾琏一同返京,  在王家京郊的庄子备嫁,王仁兄代父责,为王熙凤送嫁。

    大户人家的姑娘自小家里就开始为其准备嫁妆,  尤其是好的木料,  可遇不可求,自是早早就得备上,王家自然也不例外。

    以王家的财力底蕴,十几年的积攒,林林总总的各色极品物件还真不少。当王熙凤的嫁妆清单罗列出来后,  王家爆发了一场空前激烈的矛盾冲突。

    王仁的妻子陈氏在看到小姑子的嫁妆单后,  按耐不住怒火彻底爆发了。

    她万万没想到,公婆为小姑子准备的嫁妆如此丰厚,总价值早已超过了她能接受的预期。

    在陈氏看来,王家的财产,包括太太的嫁妆在内,那都该属于她们夫妻和子女。

    小姑子嫁去夫家,  就成了别人家的人,王家的外人,随便备一副中规中矩的嫁妆就很可以了,哪里就值当给她带走那么厚重的嫁妆都便宜了外人。

    这简直就是在他们夫妻身上放血割肉,是在盘剥他们的利益,这让她如何忍得下去

    王子胜夫妻差点没被气死,连斥带骂,最后甚至连让儿子休妻的话都说了,也没让陈氏惧怕几分。

    王仁则是全程装怂不吭声,任由自己媳妇儿出面同爹娘闹腾。

    在给凤姐儿准备嫁妆这一点上,他们夫妻的态度和利益一致,多给凤姐儿一分,他就少得一分,他可不傻,会算账。

    王仁夫妻只顾着低头算计,却没看到王子胜夫妻那痛心失望的表情。

    作为爹娘,他们无疑是失败的,没教养好唯一的儿子王仁,更是眼瞎心盲地给他娶了那样一个即蠢又毒的婆娘,还让那个蠢婆娘教坏了王家下一代。

    最后实在闹得不堪,王子胜一气之下扬言要开宗祠将王仁一家分出去另过,这才让他们心生畏惧,慢慢消停了下来。

    心气儿不顺的王子胜私下里又给凤姐儿加了两成嫁妆,与其留给混混蛋儿子儿媳败,不如给凤姐儿傍身,她在妯娌间底气足,也能让贾家人高看几分。

    凤姐儿是他们夫妻爱重的孩子,自小聪明伶俐又胆大孝顺。他们夫妻从不用闺阁女子那些迂腐的规矩拘着凤姐儿,一直将她当成男儿教养。

    在王子胜心中,凤姐儿的重量丝毫不亚于儿子王仁,甚至还要更宠爱几分。

    王熙凤见爹娘为了她被兄嫂闹得伤神,心里便将王仁夫妻怨怪上了。

    比起那个混不吝的嫂子,她更怨恨兄长的狠心绝情。

    “爹,您和娘跟凤儿一同去京城吧,凤儿给您二老养老送终。”

    王熙凤舍不得也放心不下爹娘,很想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她出嫁后,家里就没人掣肘陈氏。

    王仁不仁不孝,只要不危害到他的利益,他们夫妻便会沆瀣一气,目标一致地对抗爹娘,她很怕爹娘会受委屈。

    王子胜慈爱的摸了摸王熙凤的头,摇头道“说什么傻话没得让人笑话,日后嫁去贾家,可要多加注意,别什么话都说,小心被婆婆妯娌挑剔。”

    一想到捧在手心呵护了十几年的闺女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王子胜心里闷闷的,鼻子也酸的厉害,万分后悔将婚期定的如此之近。

    王子胜不敢再往下想,赶紧转移话题道“凤儿大可放心,你兄嫂再不济,也不敢做的太过,我还没死,王家如今还轮不到他们夫妻做主。”

    他没疯,再舍不得女儿也不可能跟着她进京由她养老送终。若他果真那么做,那才是既坑了儿子,又害了女儿,还连累了两个出嫁的妹妹。

    他们夫妻也不是就怕了陈氏,只是更多的是想着家和万事兴,想一家人能和睦相处,有些事儿就不愿意太过计较,和和稀泥就揭过去了。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哪里就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过日子,家家户户还不都是如此

    以往他总乐意粉饰太平,看不清假象下掩藏的真实。嫁妆一事,他犹如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彻底打醒了他,也多少让他看清了儿子儿媳的真面目,说不痛心,那是假的。

    不论心里有多不舍,最终还是得洒泪挥别。

    落日的余晖洒在码头边眺望着远方方的王子胜夫妻身上,拉扯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载着儿女的大船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

    王子胜安慰着老妻道“回吧,贾琏那小子许诺明年就带着凤儿回来探亲,很快就能见着了。”

    王太太抹了抹眼角,一个轻轻的“嗯”字随着江风飘散而去。

    哎女儿嫁了那么远去,想见一面谈何容易她这把病歪歪的老骨头,也不知还能见上几回。

    京城,英勇候府玉兰居。

    玉珠见四下无人,便偷偷摸摸地拎了一包东西给贾政,悄声说“二老爷,这是这个月薛太太送来的血燕,主子那里的已经替换过了。奴婢都看着呢,这几次薛太太送来的血燕一丝儿也没让主子沾。”

    薛王氏第一次送血燕过来,王氏感动坏了,没想到这么贵重难得的东西薛王氏竟也舍得送她,一包能有一斤多,这真是礼重情谊更重。

    王氏很高兴,当时就让人去泡发炖上了,说以后每天都要用上那么一小碗。

    在王氏吃了几次之后,玉珠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渐渐地,王氏变得嗜睡,精神头也越来越差,甚至有时连反应都会变得迟钝一些。

    这些变化连王氏自己都未察觉,还一个劲地笑话玉珠疑神疑鬼。

    若不是玉珠太了解自家主子,她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也不会发现这些细微的不同。

    玉珠心中的疑虑担忧越来越胜,越合计越觉得惊恐,最后决定如实向二老爷汇报。

    贾政当机立断,当场就拿走了所有血燕,又从别处寻来了类试的替换上。

    打那之后,薛家送来的血燕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了,除了玉珠和贾政,再无人知晓。

    贾政不放心地交代玉珠道“不止是血燕,薛太太送来的其他吃食和物品也要格外注意。”

    “是。”顿了顿,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那个血燕里面果真掺有其他东西”

    她也是怕自己多心,再错怪了薛太太,主子知道了必不饶她。

    贾政轻飘飘地看了玉珠一眼,心想这货什么毛病,不是她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血燕有问题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自我怀疑上了

    “肯定有掺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还没验出来。”

    他私下寻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去验,一直也没验出个结果。

    他估么着,不是他们能力见识有限,就是这个东西实在稀有,并不在外流传,知道的人不多。

    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人来以身试法,亲自去验证药效,而这个人选还有比薛王氏更好的吗

    薛王氏藏在床下箱子里的小瓷瓶,里面装着的白色无味粉末,早被贾政换了成分,真正的粉末却出现在了薛王氏每日必饮的参茶中,微乎其微的量,一天一次,从未间断。

    这事儿既然被他知道,有了防范,那收拾薛王氏就无需着急,慢慢来。

    薛蟠眼见着就要说亲,怎么也得等到薛家顺利搬出去,那时候薛王氏再如何发病,就是他们自家的事儿了。

    若是薛王氏住在贾家期间有个好歹,忒隔应人不说,外头那些好事儿的人指不定会怎么编排。

    正好贾敏夫妻也在给孔明睿相看亲事,贾政就顺便让他们给薛蟠留意一下合适的人选。罗列出名单,便由薛蟠拿回去同薛王氏商议定夺。

    这些人选中大多是商贾之女,个别几个小官家的庶女,且大多家世败落,财资不丰。

    挑来捡去,竟没一个令薛王氏满意的。

    最后薛王氏竟然将目光转向了贾府里二姑娘贾琳,同王氏闲聊就想着探一探口风,结果才刚提了个话头,就被王氏掐了念头。

    对于薛王氏的异想天开,王氏只送她两个字呵呵

    不是她瞧不起薛家,也不是她多看不上薛蟠,那孩子虽比不得自家孩子优秀,人品相貌却也还过得去。

    是,薛家家资巨丰,可谓富甲一方,在皇商中也位列前茅。

    可贾琳是谁,她是英勇候府的二姑娘,是英勇候的嫡长女,就凭她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委身下嫁商户子,哪怕是皇商也不行。

    王氏倒也没那么直接地回绝,只委婉地表示了双方不合适,候府的姑娘们也不会过早地相看亲事云云。

    就这,还惹得薛王氏好顿不乐意,也没多待,耷拉着脸回了梨香院,好些日子也没再登玉兰居的门。

    王氏回头还同玉玉珠玩笑似的抱怨,说她大姐岁数越大越孩子气,越活越回去了。

    “就她提那事儿,我都不敢同老太太和大嫂开口,大嫂性子好也许不会说什么过于难听的话,老太太就能生吞了我。”

    玉珠心里对薛王氏不切实际的想法极为不屑,撇撇嘴道“本就不该开这个口,门不当户不对的,要怎么做亲”

    薛蟠的亲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倒是孔明睿定了亲事,定的是镇北将军府上的二姑娘,就是孔庆荣的至交好友孙习武的侄女,孙家大老爷孙习文的二女儿孙景嫻。

    孙景嫻年岁不大,孙大人想多留闺女两年,对此孔家也没有异议,婚期便定在来年秋天。

    孙习文走的文人路线,如今官拜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他只一心办差,从不拉帮结派,勾联站队,倒是一门省心的姻亲。

    镇北将军孙老爷子去世后不久,孙老太太也跟着离世。三年孝期过后,孙家兄弟俩便分了家。

    大老爷孙习文从文,二老爷孙习武从武。官职都不算高,倒是各有各的发展,相对比较安稳平和。

    贾敏儿子顺利定亲的消息又将薛王氏刺激了一顿,关起门来,恶毒地咒骂了好半天那些瞧不起商贾门第的官宦人家。

    薛王氏骂完后又一顿发泄,砸了一地的瓷器碎片,激愤的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薛蟠的亲事遭遇挫折,薛王氏又惦记上了宝钗。

    前不久宫里有消息传来,说是要为皇家几位公主郡主挑选陪侍。

    德才兼备者甚至有机会应选为公主郡主的伴读或者有幸成为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

    陪侍,说到底也是伺候公主郡主的下人,京中官员大多不舍得自家女儿进宫为奴为婢,而像她们薛家这样身份的人家又完全够不上。

    薛王氏再一次怨恨起当年,怨恨着所有人,为什么就是她嫁进了皇商薛家为什么她如今就要忍受这种种的难堪和身份地位上的不对等为什么这个世界待她如此不公平为什么

    然后,又碎了一地,屋里凡是能搬动的,都被她砸了。

    宝钗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劈哩叭啦声。

    莺儿不安地拽了拽宝钗的袖子,小声问着“姑娘要不要进去劝一劝”

    “劝什么砸光了再换一批就是。”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会儿进去不但熄不了火,八成还得接下她娘的怒火,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她是越来越不懂她娘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沟通交流。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里面渐渐安静下来。

    宝钗理了理衣摆,莲步轻抬进了堂屋。

    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吩咐下人收拾了,再重新换上一批摆件。

    下人们手脚麻利又快速地将室内收拾一新,又给薛王氏和宝钗上了茶,就都蹑手蹑脚地下去了。

    薛王氏母女二人静静地喝着茶,谁也没想着开口说点什么,仿佛刚刚的事儿都是幻觉。

    过了好半晌,薛王氏突然开口道“我的儿,你可想做那人上人可有胆量进去那地儿搏一回”

    宝钗一愣,然后垂眸掩去眼中的晦涩,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可是娘之所盼所想”

    薛王氏神色一阵变幻,最后又深深地看了宝钗一眼,叹道“薛家诺大的家业,想要守住,何其艰难蟠儿又不是个能为的,虽说这几年有所长进,却也有限。娘本想为他寻一门可为助力的岳家,却因薛家商人出身屡次被人看轻。”

    “好孩子,你自小就比蟠儿聪慧精明有成算,蟠儿那里是没什么指望,若想保住这薛家家业或是想更进一步,还得看你”

    若是宝钗能在宫中出人头地,那薛家还用愁什么薛蟠也能借她的光结一门好亲。

    宝钗在心中快速思量着,薛蟠亲事上的不顺给她敲响了警钟。

    想必她将来亲事的选择范围也很有限。除开商贾之家,就是官宦人家不受重视的庶子,或无才能或品德又亏,出挑的极少。

    再有就是寒门子弟,大多家境贫寒,负累甚多。若能考中个秀才举人功名,已是大不易,还不知得历经多少个寒暑。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和跳板,这类人绝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权贵士族更是看中出身门第,除非她愿意为妾,不然绝无做大的可能。

    这些宝钗统统在心里分析了一遍,感觉都不是她所愿,她不乐意。

    其实这贾府里倒是不错,子弟个个优秀不凡。

    已婚的不说,未婚的人里头,贾琏不错,可惜已经定了她表姐王熙凤。

    宝玉也不错,可惜他心系林黛玉,一门心思扑在林黛玉身上,别人根本插不进去分毫。

    余下的贾环贾琮比她还小三岁,这府里人成亲普遍晚,她耗不起。

    东府的贾蓉也不错,只是辈份不对,再则人家也未必就看得上薛家。

    宝钗有些绝望,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亮光,也找不到方向。

    或许进宫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进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宝钗提醒薛王氏道,宫里的局势瞬息万变,哪怕定好的事,下一秒也可能突生变化,谁又能说得准怎么听她娘的意思好像都十拿九稳了似的。

    薛王氏看宝钗松口了,心里大定,笑着说“这事儿薛家出面肯定不成,最终还是得仰仗你姨丈和英勇候,若他们真心帮衬,这事儿就差不离了。稳妥起见,薛家就是舍出那十几二十万的银子也使得。”

    这事儿很快就被摆在了明面上,母子三人在荣禧堂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鼎力支持,帮了这个忙。

    且不说薛家大方地甩出来十万银子,就单说宝钗进宫这事儿,于他们贾家是利大于弊。无耻些来讲,两家作为实在亲戚,宝钗若果真有了大造化,贾家好处不必说,自然少不了。若宝钗没成事或闯下大祸,那也祸及不到贾家,毕竟宝钗姓薛不姓贾。

    贾家火力全开,宝钗的初选很顺利就通过了,只待通过年底的复选,翻过年的三月初一便可入宫。

    养胎的贾琼听到这个消息,感慨不已。宝钗这个表妹容貌品性均为上上等,只可惜出身不好,那是她青云路上一道不可扫除的障碍。

    贾琼极为欣赏这种有志向不轻易向命运屈服的女孩,并不介意为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助力。

    不久后,宝钗收到两个来自宫廷的老嬷嬷,教导她宫里的规矩礼仪和生存手段。

    薛王氏和宝钗对贾琼心生感激,尤其是宝钗,正经感念起了这份恩情。

    在她们母女心里,贾家帮忙是收了好处的,而贾琼则是主动伸手帮扶的,意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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