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上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通电点亮的时候,城市的夜空中被划出了一道低矮的银河;临潜知道七点了,于是右脚下微微用力,提高了车速,从城市的中心地带向这“银河”的另一端驶去。
那边是一片别墅区,那不是临潜的家,但是他却在那里长大,直到大学毕业被安排了一个相当体面稳定的工作这才购置了自己现在住的那件小公寓。但是每到月初的第一个周末,临潜还是会回到这边来吃晚餐。一方面是尽孝道,和照顾自己长大的江叔叔聊聊天,另一方面,也是来获取自己这二十几年来和父亲唯一的联系——每月一封的家信。
院门口那条大耳朵的德国黑背不出意料的在那里等着他,大老远的见到临潜的车就开始吠叫个不停。江潮曾经是部队的干部,退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条很不错的狼狗,但是后来没了,这条是它的崽儿,取名叫赤那,蒙古语里狼的意思,听说是原来的那条犬和山里的狼下的崽子,平时见生人都凶得很,只有见了自家人才极敷衍的摇摇尾巴。
江潮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听见犬吠就知道是临潜回来了——自己那吊儿郎当的儿子江悬夜回来赤那是不会叫的,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两年前江悬夜和那犬打过一架,从被狗追咬到追着狗咬江悬夜只用了十多分钟,甚至狗都躲回了狗窝江悬夜还不想善罢甘休匍匐在地非要钻进去跟狗决一死战,最后还是临潜从中调和,安抚了这一人一狗的情绪。但是从那以后,这条狼崽子见了江悬夜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躲进狗窝,更不用说吠叫了。
江潮老早的站在大门口等着临潜,直到他进了院子停好了车,拎着一箱牛奶和一大袋的水果从车上下来,严肃刻板的脸上终于忍不住笑意“又买这些!家里啥时候缺过这些!”嘴上责怪着,手又伸过去接,生怕临潜多提一会都会累着。
看着临潜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江潮先是得意,后又不爽,凭什么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他临秋白那个老学究、资产阶级的儿子就这么优秀,自己那个,那算什么东西!
临潜笑道“还是我来吧,您那腰不好。”
江潮撇撇嘴“再不好这点东西还能拿不动了?”
进了屋,保姆刘阿姨给拿了拖鞋,顺便把临潜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笑嘻嘻的道“二少爷真孝顺!”
临潜其实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但是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也就将就了,他礼貌的回答道“做儿女应该的。”
听了这话,江潮更是高兴,那副严肃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喜笑颜开的拉着临潜上桌吃饭。
“皇上回来了吗?要不要等等他?”“皇上”是临潜给江悬夜取的外号,悬夜,玄烨,不就是康熙爷吗?
江潮摆摆手,极有老干部的做派“不等他不等他,等他回来让小刘给他下碗面吃,他喜欢吃面。”这话江潮说了十好几年,而临潜就装作不知道江悬夜对面粉过敏十好几年“对了,今天相亲的姑娘怎么样?”
说到这个临潜就有点郁闷。虽然他的江叔叔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真汉子,但是老了也和所有爸妈一样关心儿女的终身大事,尤其是对他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更是格外关心。放着比他大两岁的江悬夜不管,倒是前前后后给他介绍了五六个姑娘。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哪里来的资源,这姑娘层出不穷,个顶个的漂亮,其他方面条件也都不错,可临潜就是觉得少点什么,总而言之,没感觉。
身边的人就劝他,差不多合适的就可以了,现实世界你以为写小说演电视剧呢?哪来的那么多真爱。
于是临潜下定决心,今天见的这个,只要不讨厌,就接触试试。
没成想在一切顺利的最后,他瞄见姑娘给闺蜜发的一条关于他的消息:妈宝男。而这个结论只是因为临潜见时间不早了,就说了一句“天黑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临潜虽然依旧对这个姑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心里不免觉得委屈:妈宝男?我连妈都没见过啊!
被江潮这么一问,临潜不禁无奈道“姑娘挺不错的,可能没太看上我。”
江潮当即翻脸“这老赵家的姑娘,居然还看不上我们潜潜!”
临潜见他恼怒,便赶紧打岔生怕他高血压的毛病再上来“没有,人家姑娘也不是这个意思。对了江叔叔,我爸的信……”
江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我给高兴得忘了。你等着,我上书房去给你拿!”
临潜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打记事起,临潜就住在这个江叔叔家,江叔叔和江夫人都待他与自己的亲儿子江悬夜无异,甚至要更好上几分,后来江夫人走的时候临潜差点哭晕过去,真的就和自己的母亲没了一样。而临潜的生母韩梅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难产过世了,而他的父亲临秋白,据江潮说,一直都在一个很远的秘密机构做着科研工作,因为是工作性质特殊,所以不能回来看他。在临潜小的时候,通讯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他一直与父亲保持着书信联系,为此他还专门练了一手好看的瘦金体。直到现在,父亲寄回的家书已经有那么满满的一小箱了。
在江潮的描述里,临秋白是一个古板又狡猾的老学究,一个赶时髦的资产阶级,同时又是可以为他两肋插刀、替他挨处分的好兄弟。尽管江潮在这二十几年里用无数个日日夜夜尽可能绘声绘色点描述临秋白这个人,每次都要说到眉飞色舞、口干舌燥,但是对于临潜,提到父亲,他心里出现的永远都是这个作息十分规律、吃饭疾风骤雨的江叔叔。
门口传来一些动静,然后临潜听见刘姨说道“大少爷回来啦!”
然后江悬夜进了屋,也没故意发出什么动静,但就是给人一种他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感觉。
见临潜已经坐在桌边,江悬夜四处瞅了瞅,闻问道“江司令呢?”
临潜觉得江悬夜似乎又“胖”了些。其实江悬夜是舞蹈专业出身,上大学的时候身段窈窕是个翩翩公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爱上了健身,于是健身这个神奇的项目让这个曾经横练金钟罩都依旧身量纤纤的男人迅速结实了起来,加上本身就遗传了江潮骨架大,这样就让穿着衣服的他看起来格外的壮。然而和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临潜知道,江悬夜只要脱了衣服,身材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好看。
临潜刚要开口提醒他江叔叔就在楼上书房马上就下来,让他赶紧给遮住眼睛的头发弄一弄,江潮就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本来还拿着信封满脸慈祥,一看见桌边的江悬夜,不禁努从中来,当即换了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中气十足的吼道“江悬夜!”
这一声怒吼差点让江悬夜从椅子上钻到桌子底下。临潜能想象得到江悬夜当时的腿软,但江悬夜还是条件反射的从椅子上“噌”的站了起来。
江悬夜,完完全全继承了江潮的优良基因,从小四肢发达,只要是动手动脚的事比谁学的都快。临潜记忆中这么多年里大大小小上百场的架都是江悬夜替他打的,而且无往不胜、未尝败绩;每次给人打伤了又都要江潮替他擦屁股,赔钱是小,到局子里去领人江潮觉得丢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
后来局子里的那些当差的都学聪明了,一见是江司令的公子,便也就不叫家里来领人,干脆例行说服教育,再关上个多半天就给放回去了。
而这个身经百战的江悬夜,就怕他这个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那时候住他家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句歇后语:江潮打儿子——别人家的孩子。
江潮一边走近桌边,一边指着江悬夜道“你说你那个头发,那叫什么玩意?!留那么长娘们唧唧的,你也不嫌丢人!”江潮一向最看不得江悬夜留得挡住眼睛的头发。
江悬夜忙从手腕上摸出个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其实临潜倒是觉得,他露出五官来十分好看,倒是放下头发来显得整个人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不好看,有点土帅土帅的吧,有点像几年前流行过的一个韩范组合其中的一个。
临潜这种场面见多了,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他倒是不想管,并且稍微有一点幸灾乐祸,但是毕竟着急看江潮手上的那封信,于是这才道“算了江叔叔,您血压高别生气,有空我陪皇上去剪了就行了。”
有临潜打圆场,江潮稍微消了怒气,这才允许江悬夜坐下吃饭。他把手里的信交给临潜,道“今晚还走么?”
临潜看得出江潮想多让他在身边的意思,便笑着说道“不走了,就住这。”
江潮立马转怒为喜,连声说道“好,好!”
江悬夜偷偷向临潜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饭后,临潜又陪江潮说了会话,之后洗了澡,才回房间准备看信。尽管别墅大的很,房间也多得用不过来,但江悬夜还是贱兮兮的挤到了临潜的房间里来。江悬夜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裸着上半身,露出饱满的肌肉,一面擦着头发,一面瞥了一眼临潜手里的信,问道“临叔叔说什么了,看你这表情这么严肃,是不是临叔叔发现江司令才是你亲爹?”
临潜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感觉这信好像哪里不对;写信的,好像不是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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