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黑尾一号水文气象船于大连港秘密下水,继续调查“黑潮现象”,行动署名——黑潮末日。随船出海的除几位当时著名的海洋学家、气象学家、生物学家等专业人士外,还配有医疗小组、海军战士若干名以及一些其他领域的学者。
作为那个年代最年轻、也最有见地的地质学教授之一的临秋白自然也在这个行列里。
临秋白原本是不想参与这次考察任务的,虽然自己一向把地质考察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可是如今自己的妻子产期将近,正在医院里待产,自己实在不是该离开的时候;家里本就人丁稀少,自己若是一离开,谁来照顾眼看要生产了的妻子呢?
而且,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次考察任务并不一般,尽管来找自己的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都是红头文件,但是每当自己问起要多久才能回来的时候,他们却支支吾吾、给不出个准信来。
后来在老友江潮口中得知,这是一次从建国以来便开始秘密执行的研究任务,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要不是之前的研究员因急症突然亡故,组织上也根本不可能批准他这样一个连党都没入的局外人参与这次考察。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被邀请是信任,更是幸运。
临秋白两难:去吧,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小家;不去吧,可能将要错过自己短暂人生当中唯一可以名垂青史的机会。
好在妻子韩梅是个贤惠又明事理的人,她见不得丈夫如此为难,便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如倒扣的脸盆大小的肚子对临秋白道:你安心去就是了,我们这宝贝在我这肚子里住的安稳着呢,你呀,一准来得及赶回来。
临秋白觉得妻子韩梅是世界上一等一贤惠的女人,将来自己的儿子也一定是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才。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从这次科考回来之后放下手里的事,踏踏实实在大学里教个书,陪在妻子和儿子身边,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带着这样的憧憬,临秋白带着不多的行李登上了考察船。
临秋白是个做学问的人,极端的严谨和谨慎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尤其是对周遭变化的感知是很多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当考察船驶离港口的时候,临秋白便意识到这船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国内第一次对黑潮的探索是在五年前,那是一次中日合作,执行考察任务的是当时最为先进的考察船向阳红09,无论是从排水量还是马力来看向阳红09都可以说是在国内首屈一指。
可临秋白登上的这艘“黑尾号”,明显是经过特殊的改装,尽管外表看起来普通,甚至有些像民用船,但临秋白的直觉告诉他,对比向阳红09,这艘船的各项性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登上船的那一瞬间,尽管黑尾号还稳稳地漂浮在海面上,临秋白本人却早已被对于海底世界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已经完全淹没了。尽管上船匆忙,临秋白连真正的文件都没看过,只听领导说这次是研究黑潮现象,可对于自己手上的任务他依然保持着极高的热情。整整三四天,临秋白都沉浸在这种兴奋感当中,除了不停地测量、计算和绘图,临秋白几乎什么都不做,什么也顾不上、想不到,就那么废寝忘食的忙碌着,甚至在从登船开始的四天里,仅仅只睡了不足二十个小时。
偶尔停下来抽支烟的临秋白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这条船上的其他人,除去那些临时抽调的士兵,所有的科考人员在内,应该都是一直在进行着这次科考任务,应该是这黑尾号上的老人了,临秋白尚且年轻,又是首次登船参与考察,兴奋些也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其他人也表现的如此兴奋呢?甚至于一些看上去已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那个年代里,这样的精神状态显然是有问题的。
临秋白也曾尝试旁敲侧击的打探过,可是船上的人口风都很紧,平时里和临秋白不分你我,可是一提到研究对象,所有人又都换了一副嘴脸,三缄其口,只敷衍说是研究黑潮。
只是黑潮吗?当然不是,这只是对外的辞令罢了。真正的研究对象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临秋白也自己思考过,能让他们有这种反应的研究对象,一定是足以颠覆人类传统认知的。而且应该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一开始,科考计划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尽管是北半球中高纬度的隆冬,但是在黑潮的笼罩下黑尾号就像是泡在温泉当中,温暖潮湿。船上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过春天,陆地上的粮食是不是都开始发芽了。
这样的温度和湿度环境下,人是很难再坚持穿过冬的厚衣服的,虽然在当时我国物质资源匮乏,但是给这些科学家们配备的还是比较不错的物资的。这些人的大衣既厚重又保暖,在这样的温度里慢慢的就有点不合适了,于是包括临秋白在内的很多人选择脱掉大衣继续工作。但是这些大衣又是当时的“奢侈品”,需要好好保管,索性一群人便把叠好装好袋的大衣一件一件收进仓库,做好了一时半会用不上的准备。
其实就算回程的时候也不一定用的上,就算再怎么是深冬,毕竟也是在海上,气温要比陆地上高得多,回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最多也就是冻个感冒,对于这些常年在极端天气里奔走的人来说,这还能算个事?
临秋白却很敏感的发现,在这船上,只有一个年轻的战士没有把棉大衣收起来。
临秋白找了个身边没人的时候给小战士递了颗烟。在船上,战士是根本不可能带烟上去的,除非是像临秋白这种级别的科学家,否则真的是连一根针都别想夹带上去。香烟在船上可真的是好东西了。
小战士却扯着干巴巴的嘴唇朴实的笑了笑,又摇摇头对临秋白说道“谢谢临教授,我不抽烟。”
临秋白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战士,脸颊上的潮红应该是常年的海风吹出来的,再加上他这带着海蛎子味的口音,临秋白猜他一定就是大连本地人。
临秋白便把烟点着,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才问道“小兄弟是大连人吧?”
小战士点点头,道“是啊,当兵之前就是大连人。”
临秋白道“气温这么高,大家都脱了外衣了,你为什么不脱呢?这样捂着很容易生病的。”临秋白这样说,一半是出于对小战士身体的关心,一半则是出于好奇——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亦或者是海边长大的人有自己的讲究?
小战士又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笑了笑,然后表情又有那么一点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临秋白最见不得人这样,简直要比用羽毛扫他的脚心还让他觉得心痒痒,于是不免得又追问道“到底咋回事吗?你说说,我听听。”
小战士微微蹙眉,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要往外说呀!我爸说,那都是牛鬼蛇神那一套,不能瞎说的!”
临秋白就哈哈一笑,道“说吧说吧,又不是□□的时候了,你说吧,我不往外说就是了。”
潮湿的海风在夜里已经有了几分清凉,从两人的耳边吹过,平添了几分静谧。
小战士咬了咬下唇,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又看了看临秋白的眼睛,这才说道“我们家那里是个渔村,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以打渔为生。以前听张二爷说——张二爷是我们村年纪最大、最有经验的渔民,他说这一片的海怪得很,岸上冷的时候它却很热。”
临秋白最感兴趣自己不知道的事,正竖着耳朵听,听到这,便笑着说道“这哪里奇怪,老一辈的人不懂,这叫暖流,是洋流的一种,我们这次不就是来研究这个的吗?正常得很。”
小战士却摇摇头“不是的,这里热,我们这样的渔民祖祖辈辈都知道,没什么的,不奇怪;奇怪的是,张二爷说,这一带有海神,时间久远些的时候,渔民逢年过节都会往海里扔牲口什么的祭拜,求得风平浪静,可是这建国以后,这些事都不让提了,尤其是那些年,说还敢兴这怪力乱神的一套啊,就没有人在祭海神了。”
临秋白看着这小战士一脸严肃的样子,明明自己不信这些,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认真,于是故作好奇的追问道“后来呢?海神出现了吗?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小战士并没听出来临秋白语气中的调侃,接着说道“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因为张二爷最后一次出海回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瞎了。但是他也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因为和他一起出海的那些人,”说到这里,小战士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回来的时候已经都冻成冰溜子了。”
“冰溜子”是东北话,指的是冬天屋檐下雪化了留下来的雪水又因为夜晚温度极低而快速结成的锥形冰柱。听到这,临秋白不禁觉得有点寒意,身材高大,穿着衬衫的他禁不住在温暖的海风里偷偷打了个寒颤。
“真的假的?不是吓唬你们小一辈的不要贸然出海的吧?”临秋白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且尝试给这个不正常的事情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一个特点,无论遇见了什么事,总是要先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样才能冷静下来去思考面临的问题。
小战士依旧摇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怎么可能!那时候还没有我,确实不是我亲眼瞧见的,但是那时候我爷爷是村子里有把子力气的爷们儿,每次有渔船出海他都是要跟着去的,他就死在了那次出海上,还是那年才十来岁的我爸去给收的尸。”
当临秋白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好奇心再一次战胜了恐惧感,于是他又追问道“船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
小战士道“没有,除了张二爷,就是那些冻成冰溜子的人了,张二爷还是因为天生体寒怕冷,比别人都穿的厚许多才没给冻死,但是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眼睛也给冻瞎了,打那以后,张二爷便再不能出海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
不等小战士把话说完,一个留着长发的黑脸汉子从船舱里出来,伸了个懒腰,用带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大声问道“哥几个几点了呀?是不是我这表坏了,怎么这都八点了还没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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