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曲瑜从未见过的人，哪怕在梦境里，也连这个少年一个背影也没见过，所以乍一见到他和青年亲昵相处的场景，还有些诧异，以至于忽略了那些微妙的细节。自从遇上曲逸，来到全新的世界，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关于五毒的梦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印象深刻。哪怕是之前的两个少女——索娅和阿娜，也在梦里见到过不少关于她们的片段。唯独这个人，像是被刻意避开了一样，陌生得一无所知。
少年长得唇红肤白，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此时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家师兄，嘴里讨好的说些黏糊话，惹得青年既无奈又好笑，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应该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吧。曲瑜想道，他还保持着场景转换前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此时干脆支着下巴观察着师兄弟的互动，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就像当年刚掉落在斗罗大陆时的情况一样，这具身体几乎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而此刻，他能感受到青年愉快而轻松的情绪。
自己如果有一个弟弟，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的吧。曲瑜不由自主的也露出一个微笑，打量着少年乖巧而无辜的神情。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个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是他自己，曾经令他烦恼的梦境梦到的是这些他根本不记得的记忆，而五毒众人对他的熟稔也再好解释不过了——他们本来就是故人。现在所处的地方估计就是他们设计出来，期待以此来恢复曲瑜记忆的了。即便不一个一个的观看，零碎细小的记忆碎片已经自发填充在他的脑海里，仿佛那就是他本来的记忆一样。
只是，为什么单单没有这个少年呢？
曲瑜看着青年走出大殿，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和曲云交谈的少年，跟了出去。
殿内殿外像是两个世界，殿内安静沉寂，殿外却一派生机勃勃。空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能歌善舞的苗族姑娘在树下跟着笛声起舞，曼妙的舞姿无疑是美丽的风景。
五毒弟子们在雕像旁认真的根据师兄的指点做出标准的动作，又马上被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乌烟瘴气吓得落荒而逃，五颜六色的毒烟弥散，还掺杂着女孩娇俏的笑声。角落里的阅读材料供应商拉着新入门的小弟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这里的热闹哈哈大笑。
石阶上，刚走到一半的青年已经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吵吵闹闹的讨论着什么。青年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气定神闲的站在人群中间，彬彬有礼的侧头回应。从曲瑜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见对方黑亮的眸子，里面内敛着锋芒。
如此的意气风发，自信而耀眼。
这是曲瑜所没有的光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哪怕拥有优秀的条件，曲瑜也总是习惯性收敛自己，哪怕让人感到优秀，却也挑不出更出彩的地方了，整个人像是一杯平淡的白水，不知不觉中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而他本人也不怎么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所以在意识到这个习惯后，他有意无意的继续保持了下来。
如果搁在从前，他恐怕光是想到这样的场景就感到头疼。而现在，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胸膛里的充实感。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曲瑜侧了一下身，先前在大殿里的少年气呼呼的飞奔而过，挤开人群，手脚并用的缠在他师兄身上，似乎生怕被人抢了一样。
曲瑜有些好笑的看着师兄弟俩相亲相爱的场景，不由得想到了同样在星斗大森林里的唐三小舞一行人，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多久了，他们有没有找到合适的魂兽。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恢复记忆离开这里，曲瑜看着蔚蓝的天际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从其他人小声嘀咕中，曲瑜这才知道这个他没有一点印象的少年也同样是火鲤门下，由曲云亲自带回五毒教收为弟子，名叫魏景焕，是个中原人。大概因为同属中原的原因，他经常缠着青年，平常的功课也大多是后者在教。
不过，他似乎听到有几个人的话语酸溜溜的？
没等曲瑜仔细听，人群已经被青年散开，他微笑着拉着魏景焕的手，往山下走去。长长的石阶似乎贯穿了时间的长河，曲瑜跟在他们后面，恍惚间看到了向上攀爬、跌跌撞撞的可怖毒尸，但只是一晃眼，那些歪歪扭扭的身影像是泡影一样消失不见，他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风从山间吹来，曲瑜打了个寒颤，还不等再次他迈出脚步，场景又开始模糊起来。
下一刻，他就又出现在了祝融神殿外。
神殿周围没了灵蛇护卫，广场上也空空荡荡的，甚至有些凄清。轻盈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他身边，曲瑜侧头，看见曲云走在他旁边，空洞的眸子看着远方，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对方同样扭过头来，四目相对，曲云虽然是仰视，但身上的气势只高不低。她轻声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曲瑜沉默着，一时间拿捏不准这什么情况，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曲云笑了起来，她席地而坐，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曲瑜坐下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惑吧。”她看向远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是我带到五毒的——说实话，第一次接触到你们那个世界，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她截住话头，笑了起来，似乎又想起那个场景：“那个时候大概是我接手五毒没多久的事情吧，当时还是听了艾黎长老的建议才选择了你——别这么惊讶，这个世界的真相对于各个门派的元老，掌门都不是什么大秘密，各个门派或多或少都有和‘你’一样的存在，当然，也都是经过他们本人同意的。”
曲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该凌乱还是该惊愕：“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
“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见的多了，也就知道了。”曲云淡淡道，手指往面前一点，前面的空间像是水面一样泛起波澜，渐渐显示出别的画面来。曲瑜瞪大眼睛，那是他现实的家。
他看见自己抱着笔记本电脑玩着游戏，荧幕的灯光映在他脸庞明暗不清，下一刻，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画质十分清晰，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缩小的瞳孔，接着，画面中的自己将笔记本直接砸了过去，虽然看不到他砸的方向的情况，但从表情来看应该是没造成什么伤害。
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着实怪异，曲瑜看了一眼旁边，曲云倒是看得兴起。
下一刻，屏幕边缘出现了孙飞亮和坐在他肩膀上的曲云，两人并没有过多靠近，反而像是在仔细的说明什么情况。没有声音，靠唇语是什么也猜不出来。不过看着屏幕里惊疑不定的自己，曲瑜也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怪不得每次在床上打游戏就觉得难受，原来是这个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
即便如此他还能坚持玩这么长时间基三，也不知道该夸自己坚强还是该说他对基三果然是真爱。
随着屏幕上的曲云解释了什么之后，曲瑜明显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双方又交涉了什么，一时间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
“我在劝说‘你’加入五毒教。”曲云解释道：“彼时我根基不稳，教中又刚遇大劫，听了艾黎长老的话后一时病急乱投医，这就找到了你。”她似乎想道自己当时绝望的心情，自嘲的笑了笑：“我承诺在三年之后送你回来，但你并没有应允，反而在思考过后同意给我一魂三魄，同样是三年期限。”
曲瑜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这简直不是莽撞，而是愚蠢啊。
“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个决定。”冰冷的风吹拂起曲云白色的发丝，她摇头笑了笑，看着曲瑜的目光中暗含揶揄：“当时我还想，运气不错，竟然就这样找到一个死忠粉。”
曲瑜有些囧，索性不去接这个话头，看着面前巨大的屏幕上，曲云愣了愣，无声的说了什么，然后手指在屏幕里的曲瑜眉心点了几下，扯出一丝银白的线。他仔细看着，似乎有些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曲云了——屏幕里那个和他身旁没什么的区别的女孩在气质上却是天渊之别，屏幕里的曲云，带着不易察觉的戒备和小心翼翼，哪有如今的风清云淡。
彼时的曲云刚刚经历五毒动乱，五使坐山观虎，毫不作为，艾黎长老不明敌友，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小师弟也被迫成了毒尸，而天一教投靠南诏王手下，欲借助南诏高手之手夺回五毒总坛，内忧外患足以让她焦头烂额。更何况她练功出了岔子，生生从风华正茂的妙龄女子变成了一个幼童，又如何拿出从容不迫的气势？
“你们这种情况在我接手五毒后才渐渐出现，但早在七秀便见过这场景，于是我便想你们如此神秘，可能会有解五毒之急的方法。”她撩了撩发丝，笑了起来：“事实上，虽然没有我想象中厉害，也确实是帮上了不小的忙。”
曲云眼中温和，说是三年，但两个世界世界流速不同，过的又何止是一个三年呢？她早已把这位外乡人当做了自己真正的弟子真心相待。她把手点在曲瑜眉心，像是刚才在屏幕里做的那样，为了让他适应，曲云并没有弄太多，指尖缠绕的一小段白线消失在相触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外面见吧。”
“一会见，小瑜。”
没再多说什么，曲云的影子像尘沙一样消散。曲瑜张了张嘴，把想说的疑问咽了回去。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甚至没有太大的感觉，面前的巨大荧幕倒是还在播放，他安静的看着，那一幕幕流逝过的画面，逐渐变得像是他自己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的从零开始，扎实学武的。曲云并没有看错人，他的确是学习五毒内功的好苗子。短短几年就迅速成长，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不仅有了实力，也堵了那些流言蜚语。
无关聪明与否，这真的只是天分。曲瑜慢慢扬起一个微笑，竟然也有了几分张扬味道。答应曲云，除了为了帮助她，又何尝不是自己想要过另一种人生？他又怎么能不耀眼呢？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江湖，他来过，看过，体会过这里的人生，品尝过这里的情怀，即便走了，也不遗憾。
他去过大雪皑皑的昆仑，赏过枫华谷如火的枫叶，爬过瞿塘峡的清水险山，见识过大唐的风情，体会过塞外的厮杀。
他同丐帮的兄弟喝过酒，与藏剑的少爷比过武，和万花谷的医者讨论过医术，和天策苍云的将士们上过战场，见过纯阳道长的仙风道骨，悟过少林寺的妙法佛音，听过长歌门的琴声铮铮，赏过七秀坊的舞姿绝色。
这样的人生，何不快哉？
但他又如何落得那样一个结局？曲瑜想起之前看到的死亡二字，皱起了眉头。
屏幕上的他此时正好经过那些“特殊弟子”，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脚步还停顿了一会，似乎在仔细打量——也不怪各个门派都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实在是他们太显眼了。
那一张张或精致或怪异的脸呆滞着，根本看不到双眼中的神采，乍一看还有些惊悚效果，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平时也沉默寡言，只有偶尔才会出声，说出的话也是千篇一律。几百甚至上千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语调都纹丝不变，如何让人不头皮发麻。
不过说起来，他似乎在这里面不常看见那个总是粘着他的，叫“魏景焕”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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