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浩见她自打进殿以来，视线只在自己面上滑过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个寡言少语的弟弟看，登时有些恼怒了起来。
于是，就在沈悦灵袖子里的手蠢蠢欲动打算伸出的前一刻，幽浩忽然开口：“圣女不是说今日有事要说吗？”
沈悦灵一惊，刚抬起的手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哈？？？”沈悦灵一脸茫然，看了看面色不佳的幽浩，又转头朝幽淮看去。
他刚刚说啥了？
她这呆萌的语气，与她平日里高冷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距离，以至于一直垂眸的幽淮，也不由微微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就撞进了一双清澈明亮，此刻还带着些懵懂的眼。
他一怔，心底仿佛是被羽毛划过一般，那感觉……很是陌生。
幽浩却无心欣赏她此刻的样子，只觉得她这样子摆明了是想装傻充愣，先前自己费力从她这儿得来的允诺可能要打水漂，眼底不由布上一层阴霾，出口的话也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味道。
“圣女叫我等今日到大殿等候，是否有要事？”
他本以为这么说，沈悦灵就会记起两人之间的约定，宣布让他继任帝君之位。
谁料他昂着头等了半晌，却只听到沈悦灵诧异的声音：“没事情就不能找你们联络联络感情吗？”
幽浩：“……”
把我们叫到大殿居然说是联络感情？
开什么玩笑？！
这就好比大冷天被女人约出门，到了地方之后女人却说我们盖棉被纯聊天吧！
天儿这么冷大家都这么忙你叫我出门了居然不做【哔——】？！
“我等已在殿内等候两个时辰有余，圣女若是有事宣布，还是尽早吧。”幽浩压着性子开口。
他总觉得，先前胜券在握的事情，此刻似乎脱离了掌控。
有这种想法的自然不是他一人，其他人或许因着各种原因未开口，但身为幽浩第一拥护者的金吾长老却被气得气血上涌，大步上前大吼了一声。
“圣女休要太过分！”
沈悦灵双眼微眯，闲闲看了他一眼，却让原本还气愤不已热血上头的金吾长老感觉一盆冰渣子从头兜下，浇了个透心凉。
“我过分？”她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开口，“我再过分，也过分不过金吾长老你呀！”
见金吾长老动了动唇似乎是要辩驳，她接着道：“毕竟，在选出下一任帝君之前，玄冥虎符还在我手里，见虎符如见帝君……”
说到这里，她手腕一转，掌心朝上缓缓张开。
“金吾长老，你莫不是……想要造反？”
太和殿上首，女孩身量笔直，手腕纤细白皙，五指好似上等的艺术品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此刻，众人实在是无心、也不敢欣赏。
因为，她掌心之上悬浮着的，赫然是代表着魔族至高权利的——玄冥虎符。
见虎符如见帝君。
朝臣面上瞬间变色，乌压压一大片人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臣等见过帝君!”
就连前一刻还冲着她大吼的金吾长老，也是没有一丝停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悦灵余光见幽浩和幽淮也是半躬着身子行礼，心里不由对原身点了点头。
——这虎符，还真是个好东西。
手腕一转收回虎符，她大步上前站于百官之首，“诸位不必多礼。”
原身在魔族十年有余，眼里除了师父，就是师父布置的政务，而若要完成政务，自然要跟很多朝臣接触。
朝臣岁虽对她冷面无情的风格有些不喜，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年纪虽小，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才大殿下倒是提醒了我，”说到这里，她转眸深深看了一眼幽浩，而后又看向站起身面色不虞的金吾长老，“我今日召大家前来大殿，确实有话要说。”
“师父坐化突然，下一任帝君人选还未公布，他老人家临走之时也是对这件事甚为自责，生怕魔族万年基业有损，是以坐化前曾有遗训……”
幽冥帝君坐化之前，确实是只召见了原身，如今她这么说，众人自然不会有疑虑。
“师父将玄冥虎符交予我，便是让我全权处理此事。”
她说到这里，就见一旁的幽浩眼底一瞬间亮如白昼，脸上也是遮掩不住的喜意，她心底冷哼一声，长袖一抖，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处，一双星眸冷厉地看向下首，出口的话也不自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幽冥帝君遗训——”
她刚说出六个字，先前起来不到片刻的众人忙又跪了下去，就连站在前排的幽浩和幽淮，也同时一掀衣袍跪地行礼。
借着所有人跪地磕头的时间，沈悦灵斜眼朝幽淮的方向瞄了瞄，面上虽依然一派高冷，心里却乐开了花。
沈悦灵：反派大佬在跪我啊啊啊！
我也有到达人生巅峰的这一天啊哈哈哈！
她正暗自得意，冷不防却撞上了男孩突然抬头望过来的视线。
虽目光平淡，却让沈悦灵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待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没出息想要找回场子时，一道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圣女怎地又不说话了？我魔族满朝文武可还等着您公布先帝君遗训呢!”
金吾长老说这话时语气实在算不上恭敬，所以还没等沈悦灵开口训斥，他便被忠于幽冥帝君的朝臣纷纷抬头开口指责了起来。
“金吾长老，请注意你的语气！”
“圣女这些年为我魔族立下不少功劳，你这是对待功臣的态度？”
“就是就是！”
......
对于“保皇派”而言，帝君既将虎符给了圣女，那在下一任帝君继位之前，他们的主子便是圣女。
幽浩听着这绝大多数人的指责，眼底阴霾一闪而过。
满朝谁人不知金吾长老是他的人？如今居然不顾他在场纷纷出言指责，岂不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让他颜面何存？！
但想到先前沈悦灵的允诺，他眼底神采逐渐被阴霾取代：等我继任帝君之位后，看我如何收拾你们!
然而此刻，他只得咽下心底这口闷气：“圣女，金吾长老也是急于知道父君遗训，所以言语上有些失了分寸，还望圣女见谅。”
沈悦灵朝众人扫了一圈，眼底一热佯装红了眼圈，“我也是……我也是想起师父才有些失态……”
说罢，举起左手遮住面颊，一副拭泪的模样，右手好似不经意般，轻轻抬起手腕，抚了抚发稍。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
朝臣唏嘘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和发稍那只唯一的木簪。
顿时看金吾长老更不顺眼了。
——圣女往日就与帝君亲如父女，端看她此刻头上只插着帝君八年前送的木簪便知，金吾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有失长老身份!
“圣女节哀，万望保重身体才是。”
沈悦灵放下衣袖，见好就收的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多谢各位体谅。”
幽浩：“……”
怎么用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你倒是快点宣布让我继任帝君之位啊!
不同于幽浩蔓延到全身的不安，一旁重新垂下头的幽淮眸光却再次闪了闪。
他可是清楚地看到方才这位圣女是盯着他才走了神，如今嘴唇一动就甩了锅，倒与他印象中那冷冰冰向来公事公办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也不耽误各位的宝贵时间了，”沈悦灵在一片“不敢”声中神色一秉接着开口，“幽冥帝君遗训——”
众人再次匐地而跪。
“吾继任帝君之位以来，敬先祖治族之法典，共全族之利为利，保全族安危为己任未敢有丝毫懈怠。
吾在位三十二年，托先祖庇佑，得贤德之臣辅佐，幸不辱先帝所托，魔族日渐昌盛，仙魔二族未有大战。
今吾有感时日无多，着吾弟子，圣女悦灵全权选拔下任帝君继任一事，恐有好事者阻挠之，故特赐玄冥虎符为据，望诸位尽心竭力佐之。”
遗训很短，因为都是沈悦灵睁着眼睛瞎掰的，刚穿过来的她此刻脑子里的原身记忆混乱，一时实在是想不起当日幽冥帝君嘱托了什么。
但原身允诺幽浩的，她是绝对不会认账的。
“各位请起罢。”
因此，她话音一落，幽浩就有些失态地抬头看了过来，一双鹰眸瞪得老大。
“圣女可是……还有话未说完？？？”
沈悦灵歪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就在她一副“恍然大悟”、幽浩一脸期待的目光中，她面色肃穆一本正经开口：“二位殿下，七日之后我会打开魔族秘境入口，谁能最先踏出魔族秘境，谁就是下任帝君继承人。”
幽浩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突然反悔的缘由。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已经有一人先一步发声了。
“圣女万万不可！魔族秘境惊险万分，怎可让二位殿下涉险？”
沈悦灵循声望去，发现是站在幽淮身后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此人名唤桑槐，是与金吾品阶同等的魔族长老。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表示担忧。
“诸位，师父遗训有言，魔族重任自古有能力者任之，”她刚说完，就发现有小部分人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她也不恼，面色平淡接着开口，“我是师父亲封的圣女，若诸位不弃，我便永远都只是魔族圣女，不管下任帝君是谁，我都会倾尽全力辅佐，万不敢让师父失望。”
此话一出，便见下首站着的大部分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可大殿下德才兼备，二殿下年岁尚小，难道不应该立长不立幼吗？！”金吾长老有些意难平。
沈悦灵目光闲闲看了金吾长老一眼，又看了一眼暗含警告看过来的幽浩，面上很是疑惑的样子开口：“我不是说了吗？师父遗训有言，帝君之位需有能力者任之。”
所以，我这不是打算把他俩扔魔族秘境去锻炼吗？
“当然了，二位殿下届时可选拔自己信得过之人一同踏入秘境，但人数不能超过五人。”
“大殿下难道……是觉得自己赢不过不及弱冠的二殿下，怕失了帝君之位吗？”
她话说得太过直白，幽浩直面满朝文武的目光，只得恨恨压下心头的不满，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开口：“本殿自是谨遵父君遗训！”
他比幽淮虚长八|九岁，平日里自认练功勤奋，就不信赢不过那半大的孩子！
“那便好。”沈悦灵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幽淮，声音明显轻柔了许多，“那二殿下呢？”
幽淮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未退的童音言简意赅回道：“无异议。”
事情就这么在手握玄冥虎符的沈悦灵宣布下，定了下来。
后来成为她心腹的晚霜问她，先帝君真的有遗训让两位殿下入魔族秘境试炼，胜出者继任帝君之位吗？
沈悦灵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遗训都是假的，试炼……那自然也是假的了。
沈悦灵在心底给幽冥帝君道了句歉，心道我这也是怕你小儿子无实力傍身早早地被你大儿子害死，找了个对两人都好的理由锻炼锻炼他，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
我还敢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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