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麦秋一时不知该如何给出个合理的答案,遂没有立即出声,场面静默下来。
韩延卿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睫,丝毫没有要帮她解围的意思。
瞧那样子,倒好像也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他不出声,许麦秋只好靠自己了,只希望他别拆穿。
她想了想,说:“前两日韩大人去我铺子买甜点,我给他介绍制作饮品食材时,他与我说过,不喜甘草的味道,但若是再加糖便无碍。”
施道沣点点头,了然道:“原来是这样,许老板能记住客人的需求,真是有心,难怪王记的生意这般好。”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一笑,又说:“不过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许老板还记得只是要加一勺糖?不是两勺,三勺?”
“嗯,只一勺糖。”韩延卿忽然开口,他看了许麦秋一眼,又说:“自小到大我都是一勺糖便可以了。”他顿了顿,才又道:“不像某人,善变。”
韩延卿似意有所指,许麦秋却不敢胡乱猜想他的意思,也附和不了,便借机道了一声失陪,而后趁机回到自己的展台前。
这一小风波很快过去,许麦秋专心在一旁给大家做甜点。
许麦秋的动作娴熟,只见她白皙的手指翻飞,便见一碟碟精致的点心自她手下而出,再由侍女们端给大家。
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众人也是看了一会儿后,便继续畅聊未尽的话题,而这水榭之中,更为吸引视线的,是韩延卿。
他是通过科举自己一步步考出来的,并且还这样年轻便身居要职。此时这里有不少是参加科举的考生,是以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跟他请教一些考场,官场的经验。
韩延卿也没有藏私,只要是自己知道的问题,都回答得格外详尽,甚至有人拿了算术题来请教,他也没有丝毫不耐,认真地解答,仔细地解释。
许麦秋就在他的斜后方,能很清晰地听见他回答问题的声音;趁着做点心的间隙,她还会悄悄地注视他的背影。
他的脊背挺直,认真解题时的样子很快便与她脑海中的某段记忆重合了。
那时候韩延卿正给许宝秋启蒙,每次上课的时候,许麦秋便躲得远远的。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韩延卿忽然说也要教她识字,写字。
许麦秋很喜欢识字,更加喜欢写字,但她以前从未写过,相对于认字来说,她学写字有些慢,便是最基本的笔画,都练了许久还没有出效果。
她见他书桌上都是自己写废了的纸,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放下了笔。
“我不学了,光这一撇就写了八百遍,你还不满意,我就知道,你看我天天去玩不高兴,这变着法子来折磨我!你们要去考学,我又不用去,为何你对我这般严厉!”
韩延卿本来在一旁看书,见此情景放下书走过来,从笔架上拿起笔,清洗干净,不紧不慢道:“笔画是字的基础,把每一个笔画都写得好了,后面的字写起来便事半功倍。”
他又蘸了蘸墨汁,递了过去,“来,我带你写。”
许麦秋没接。
他的笔纸都是省下银子买的最便宜的,即便这样,也经不起她这样总写不好的浪费啊!
“卿卿~~”许麦秋靠近他,故意在他面前捏手指,转手腕,“我觉得手好酸,我想……”
“写完了今日的份额,我给你揉揉手腕。”
许麦秋:“……”
韩延卿手指捏着笔杆,执着地保持着递给她的姿势,黝黑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她。
许麦秋不过与之对视了一瞬,便败下阵来。
他那一双眼睛啊,瞳仁黝黑,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翘,忽闪忽闪看着你的时候,许麦秋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韩延卿好像也知道,每次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什么都不用说,便就这样看着许麦秋,她便答应了。
这次也不例外。
“韩延卿!”许麦秋气又羞又恼,一把夺过毛笔,“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每次都用这招,轻易就让自己妥协。想想她就觉得气不过,抬手便去遮住他的眼睛,“你以后不准这样看我!”
“那我要如何看你?”
许麦秋忽然觉得手心麻麻痒痒的,像是被蝴蝶翅膀轻轻扫过一般。她被惊得立刻缩回手,“韩延卿你不要眨眼睛!”
韩延卿笑了,把她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伸手便覆在她的右手上,“好,我不看你,也不眨眼睛,现在你跟着我,一笔一笔慢慢写。”
“先写横画,横画首先要掌握的是运笔的起、行和收的过程,比如一字,像这样……”
韩延卿手把手地,教许麦秋写字,可这样,她的注意力更加没办法集中了,视线不在纸上,反而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因为常年劳作并不算白皙,但他的手掌宽大,掌心的茧子随着运笔的动作,时不时地,摩擦着她的手背;他的手指也长得非常漂亮,修长,骨肉匀称。
他的手这样包裹住她的,她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
韩延卿不过比她大几个月而已,原来还没她高呢,可今年这一年,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好物,个子一下子窜了起来,便连手,也比她大了那么多。
她看着看着,便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食指。
韩延卿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许麦秋,你专心点,习字最忌心浮气躁。”
许麦秋轻轻嗅了嗅,问:“好难闻!你身上什么味道?”
韩延卿身子瞬间微僵,过了一会儿,才说:“墨汁的气味。”
许麦秋在他怀中狡黠一笑,而后把毛笔抽出来,放到笔架上,“这墨汁的味道我不喜欢,不用了,我想用树枝写。”
韩延卿伸手又把笔拿了回来,“习惯了就好。”
韩延卿这般执拗,许麦秋只得老实说:“我才刚开始学,就用毛笔和纸,太浪费了,而且我总是学不会,就更加浪费了,这些笔啊纸啊什么的,还是留给你用。”
“就是因为你才刚开始,更加需要用笔,毕竟软硬不同,你容易混淆,再说你现在写的已经比之前有进步,不要怕浪费,我会想办法。”
后来许麦秋才知道,韩延卿把笔纸省下来给她用,他自己用的是树枝,在沙地上练的字。
她的字能写得这般好,可以说都是韩延卿手把手教出来的。
许麦秋抬眸看去,韩延卿正在给学子题字。
他一手拉住衣袖,握笔的那只手,依然不够白皙,却依然修长,骨节分明。
现在的他身上没有那种难闻的廉价墨汁气味,现在的他受人尊敬。
她离开他是对的,他不应当被自己拖累,他的才华该得以重用。
许麦秋收回视线,专注于眼前的三尺甜品台。
不知过了多久,许麦秋正沉浸在工作中,忽然听得一道娇嫩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姐姐,可以问你个事吗?”
她抬起头,赫然发现自己的甜品台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姑娘,碧玉年华,样貌非常秀气。
她微微笑了笑,“可以,你说。”
那姑娘悄悄指了指水榭的另外一边,“那边那位,可是御史韩大人?”
许麦秋这才发现,刚刚还在水榭中的众人,不知何时去了湖边。
而她所指之人,正是韩延卿。
“正是韩大人。”
“哦。”那姑娘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韩大人确实俊秀,难怪我娘这般积极,可惜她不知,韩大人是宁姐姐的意中人啊!”
姑娘再仔细瞧了瞧,“韩大人的年纪,看起来也比我大太多了点吧?”
小姑娘正瞧着那边的韩延卿,便见他转头与身边之人说了几句话,接着转身朝水榭而来,看来,是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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