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不过蒙蒙亮,许麦秋便醒了。
她醒了之后拥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更清醒了些。
宿醉真是要命。
脑袋针扎般疼。
天色又亮了一些,浅浅的青蓝色晨光中,屋内的物什已经能看清楚轮廓。
往常这个时候,许麦秋早已经起来了,要赶着做桂花糖栗粉糕。
可是现在她抱着被子,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屋内的某处,脑海中却还在回想刚刚做的梦。
她梦到第一次见到韩延卿时的情形。
太真实了,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她一时有些怔忪,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还充斥着男孩们挤成一团打架的声音。
“揍他!来我们村里还这么不听话!随便摘我的东西就是欠揍!”
许麦秋背了一筐猪草回来时,就看见村里的小霸王把人摁在地上揍。
她不知道他们揍得是谁,但她就是见不得他欺负人。
等她把小霸王他们打跑之后,才发现被压在下面的是个瘦弱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许麦秋蹲下身子,问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男孩。
谁知他根本不理她。
男孩撑着手臂想起来,可刚一有动作就又趴下去了。
也不知刚刚被打到哪里,一动肚子就一抽一抽地疼。
便索性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先歇一歇再说。
“你就是不肯给他们这个,才被揍的?”
许麦秋看见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几串榆钱叶子。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去摘的,他们想要为什么不自己去摘?”
男孩声音意外地有些沙哑。
许麦秋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这才发现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面色干黄,看上去也不太好。她想到前两日听她娘说起过北方大灾,从那边来了很多流民。
“你是从北边过来的吗?”
男孩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许麦秋这才发现,男孩的眼眸黝黑,眼尾微微上扬,格外的好看。
“你眼睛长得可真好看。”
男孩很意外她这样说,又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我叫许麦秋,你呢?”
“……韩延卿。”
“你几岁了?”
“……八岁。”
“八岁还不会爬树?”
许麦秋很惊讶,她想不通怎么会有男孩子八岁了还不会爬树的。
韩延卿面上一热,梗着脖子说:“我以前又没有爬过树!那你会?”
“这有什么难的?”
许麦秋起身,走到榆树下,手在地上摸了两把,然后猛地一提气,用力一跃,双手抱住树干,接着脚下用力,蹭蹭两下就抓住了离地面最近的那根树杈,荡了两下脚就勾住了上面一层的树杈,之后就更好爬了。
韩延卿看得目瞪口呆。
他也顾不得身上疼了,骨碌一翻身站起来,到榆树下,告诉许麦秋那边的叶子更加枝繁叶茂。
“你接好了啊!”
“你小心点!”
许麦秋在树上摘,韩延卿就在树下接着。
两人合作,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大堆榆钱叶子。
许麦秋下来的时候,跟只猴似的,用衣袖包住手掌,刺溜一下就下来了。
韩延卿看见她的动作,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等她平安落地,他的心才放进肚子里。
“你爬树可真厉害!”
“这算什么。”许麦秋掸了掸身上蹭到的小树皮说:“我摸鱼更厉害,改天给你抓两条。”
韩延卿要把榆树叶子的三分之二给许麦秋,她没要。
“我今早刚摘了,这些你都拿回去吧。我想要自己再摘便是。”许麦秋背上背篓,“我回去了,你要是想学爬树,改天我教你。”
后来许麦秋才知道,韩延卿跟着父母从北边逃难过来,一到林上村他爹就病了,家中揭不开锅,他这才想到去撸榆钱叶子饱腹。
之后的日子,韩延卿跟着许麦秋一起上树下河,倒也学了一身的本领,作为报答,韩延卿教她的弟弟认字。
许麦秋的弟弟比她小上两岁。才六岁的小娃娃,她本以为学写字他是坐不住的,可没想到他竟然对写字很有兴趣,学了字之后,又央求韩延卿教他读书。
韩延卿自己也刚启蒙没多久,不过他学得很快,《千字文 》、《三字经》不消说早已熟记于心,便是《论语》他也看完一遍,带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读书,他还是能胜任的。
韩延卿教她弟弟时的样子,像个严格的小夫子,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抱住被子,呵呵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许麦秋渐渐敛了笑容。
现在韩延卿他……
她昨晚喝了不少,却也还记得当她扶墙直起身子时,看见韩延卿就在巷口不远处。
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只是这样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许麦秋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深深叹了口气。
韩延卿现在待她,于陌生人无异。
想到这个,许麦秋的心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湿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难受。
被子里太闷。
她躲了一会儿就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呼地一下掀开被子,发现屋内光线大亮,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来了。
许麦秋赶紧掀开被子,穿好衣裳下床。
又要开始忙碌今天的生计了,没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
许麦秋到小厨房时,赵氏已经在里面烧早饭了。
她见到许麦秋进来,第一件事便是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昨晚怎么也叫不醒你,不然昨晚就该喝了的。怎么样?头会疼吗?”
许麦秋也确实渴了,也不管是醒酒汤还是白开水,她咕嘟咕嘟一气喝完,才说:“不疼,我没事。”
“没事就好。”赵氏也没说让她下次别喝那么多的话,她知道在酒桌上,许麦秋也是身不由己。
许麦秋喝完醒酒汤,就拿了围裙开始做桂花糖栗粉糕。
赵氏又重新坐下看着灶膛,往里添了几根柴火,说:“早饭我已经做好了,栗子我也压成泥了,你看看行不行。”
“谢谢娘!”许麦秋笑眯眯地说:“娘帮我做了这么多,我一下就觉得时间没那么赶了!”
赵氏也笑着道:“要是我身体好一点,这些都可以帮着你,你也就不用这么忙了。”说完,她想了想,又说:“麦秋,昨晚你喝醉了,娘看着真心疼。我想着,你一个妇道人家,总是这样在外面应酬终归不好,要不,要长南长北他们,回来一个,帮帮你。”
“娘,您别想这么多,他们两人读书都那么用功,先生说他们科举很有希望,您怎么能拉他们回来行商呢?”
许麦秋熟练地做好了桂花冻,又继续道:“您放宽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没事的。”
赵氏不过是昨晚看见许麦秋喝醉了,心疼,所以起了这个念头。
今天她听许麦秋这样说,这个想法又动摇了。
儿子们读书用功,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们回来行商?
赵氏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前面铺子的伙计忽然过来找许麦秋,“东家,施大人刚刚遣了人过来传话,让您今日未时初刻去趟知府府衙。”
“那人可有说何事?”
“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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