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小腿胫骨上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肤,被擀面杖这样狠狠敲在小腿上,怎么可能没事?
韩延卿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手藏在袖中,紧紧捏成了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今日与淮安府尹一道巡查民情,身上穿的是官服,喜怒形于色有损官威。
再则……
许麦秋在这里。
她就摔在他的脚下。
许麦秋这一跤摔得也不轻。
她的下巴狠狠地磕在那人的皂靴上,牙齿咬住了嘴里的软肉。
疼得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赵氏立刻跑过来将她扶起。
“秋儿,有没有摔着?有没有摔着哪里?”她紧张地上下打量。
许麦秋疼得要命,嘴里一股血腥味,此时根本张不了口。
她悄悄擦去眼泪,捂着脸,艰难地对赵氏一笑,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然后转头看向被撞之人。
那一下的动静着实不小,她听了都觉得疼。
她得跟人家道歉。
围观的人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出的一条道。
那人站在人群的中间,一身绯色的绫罗文官常服,在他身上格外妥帖,也格外醒目。
夕阳还在努力着,将它最后的光与热洒向人间。
他站在余晖中,身形清瘦挺拔。
背着光,许麦秋看不清他的眉眼,目之所及,只有他胸前沉稳大气的孔雀图案。
许麦秋忽然惶恐起来。
她不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但她认识这孔雀补子图案。
朝廷正三品大员,方可着绯色官服,配孔雀补子。
而她把人给撞了!
她一个平头小百姓,平日里看见县太爷都要退避三分不敢得罪,现在她把朝廷三品大员给撞了。
她顾不得嘴里的疼痛,立刻行礼,道:“民妇许麦秋见过大人,见过施大人。民妇刚刚被人推了一下,站立不稳这才碰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韩延卿尚未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施道沣先发了话,“许老板你怎么回事?你知道你冒犯的是谁吗?”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好了好了你也别行什么礼了,还不赶紧去请个大夫,要是韩大人的腿没事倒也罢了,要是有个什么本官可饶不了你!”
说完他便立刻想要去扶韩延卿,“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韩延卿轻甩了一下衣袖,避开了,“施大人不必如此。”
施道沣讪讪收回手。
想拍个马屁也没拍上。
施道沣在见到许麦秋抡个擀面杖下去的时候,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定是脑子被门板夹了,才会想到要带御史大人来尝尝王记的点心。
这位御史韩大人,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韩延卿是新上任的工部右侍郎,品级虽然只比他高一级,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韩大人年轻啊,如此年轻就官至正三品的京官,全大铭就这么一位,前途不可限量!
此次又被御赐亲封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淮安府水利工事及主持考核淮安府各级官员的政绩,他施道沣真是上赶子巴结都来不及,怎知道人家才刚到凭海县,就让人给敲了腿呢!
听闻韩大人寡言少语,做事一丝不苟,想来是个难说话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许麦秋自是不知道施道沣的后怕担忧,她赶紧让人从后面搬了张凳子过来,她亲自搬到那人面前,再次行礼道:“韩大人,真的是对不起,您先请坐,民妇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了,大人请暂且忍耐一下。”
施道沣又顺势想扶上他的手,小心翼翼道:“对对,大人,您请坐,我扶您过去,咱们等大夫来看看再说,许老板,凳子放这边,这边宽敞点。”
夕阳终于恋恋不舍地沉入地平线,光影嗖然散去,韩延卿清隽的眉眼全无保留地显现出来。
许麦秋看着他,忽然张大了眼睛。
手上一松,凳子哐地一下掉到地上。
“对……对不起”
许麦秋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赶紧把凳子搬到施道沣指定的地方放好。
施道沣满脸嫌弃地瞪了许麦秋一眼。
韩延卿却没有挪步,视线落在许麦秋的脸上,转瞬便挪开了。
他微微侧头,“盛飞!”
一位玄色劲装男子走上前来,对韩延卿叉手道:“属下在!”
韩延卿下巴微抬,示意道:“去把那男人带来。”
男人还站在店内没有走。
他见许麦秋冲撞了朝廷大员,正等着看热闹,看她怎么被惩罚呢,谁知竟有人气势汹汹朝他过来了。
他转身正要逃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抓了。
男人欺负起许麦秋时很厉害,遇到盛飞就怂了,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盛飞把他拎到韩延卿面前,在他膝弯上踢了一脚,男人瞬间就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大人,您可要为……”
“闭嘴!”韩延卿冷冷一声呵斥,男人立刻噤声。
韩延卿看向许麦秋,目光冷淡,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是怎么回事?”
许麦秋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韩延卿又问了几个问题,许麦秋也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男人见韩延卿与许麦秋一问一答非常默契,似乎就要定出结果了,他顿时急了,“大人,您不能听一家之言,不能光听这妇人说啊!”
韩延卿没有理他,思索一番后又问许麦秋,“不知点心铺的后厨,可否一观?”
许麦秋不知他为何要去后厨。
她抬眸看向他,却见韩延卿也正在看她,目光澄净。
她立即垂下眼睫,想了想,便稍稍退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请。”
韩延卿点点头,随即吩咐盛飞,“看好他。”
“是,大人。”
韩延卿走了两步,见施道沣没有动,便又道:“施大人,陪韩某走一趟吧?”
“走,走,乐意之至,韩大人请。”
赵氏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许麦秋与他们一起往小厨房去的背影,心中很复杂。
她也认出了韩延卿。
早上还在说他,没想到傍晚就见到了。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她上一次看见韩延卿时,他还是少年。
眉目清隽,说话的语速稍微快些时,还会脸红。
而现在的他,眉眼依旧清隽,却多了男人的坚毅与冷硬。
他周身气质清冷,站在那里不说话时,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忽视。
白日里她还想打探韩延卿是否娶妻,现在再看见他,赵氏却是不敢想了。
许麦秋领着韩延卿与施道沣进了小厨房。
韩延卿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问:“若是方便,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下你做点心时的步骤?”
施道沣听到韩延卿提的这个要求,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要知道步骤?这跟判定点心里有没有蟑螂有关系吗?
不过他只把这个疑问放在心里,他哪里敢提出来。
许麦秋应下后走到厨房的一角。
那里的房梁上,吊了一个篮子,她拿下那个篮子,走到他们面前,“平日我选好的秋栗,都是装在这个篮子里,然后吊在房梁上,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老鼠或者是蟑螂之类的沾染。”
“每颗栗子都是我亲手剥出来的……”
韩延卿安静地站在一旁,听许麦秋娓娓道来。
这就是她这十年的生活。
韩延卿慢慢捏紧了拳。
他恨她。
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恨。
所以他看见那男人为难她,他没有出声。
看见男人挑衅她,他没有动作。
可当那男人靠近她,抓住她的手臂。
韩延卿忽然就拨开人群上前了。
还是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许麦秋摔倒在自己脚下。
她的下巴上有一块被撞后的嫣红痕迹。
衣裳也蹭了灰,在深色的颜色上异常明显。
她悄悄擦掉眼泪,还要勉强露出笑容。
她对着自己言语谨慎,态度小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跳脱。
如此狼狈。
韩延卿应该高兴的。
当初抛弃他时有多决绝,今日看到她这么狼狈,他就应该有多高兴。
抛弃他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若是真的心里有他,又怎会说分开便分开,说嫁人便嫁人?
若非如此,又怎会狼狈如斯?
若非如此,又怎会过着如今这样的日子?
他是应该高兴的。
可是他的心里半分喜悦也没有。
只余涩涩的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