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噌”地一下转身,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顾景行端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待看清房中两人面孔后,登时愣在原地,讪笑道:“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便忙掩上门退出去。
继续个头啊!
九歌一阵无语,微微侧身露出浑身是血的韩瑾之,低声道:“大师兄在试炼中受伤了。”
“什么?”
一听这话,顾景行脸色微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把油灯往地上一放,把韩瑾之满是鲜血的衣襟更往下扯了几分。
两人瞳孔猝然收紧。
入眼之处是数道深深的伤痕。
苍白如玉的肌肤之上,尽是鲜血淋漓的纵横伤口,这般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这人又用灵力强行封住自己的伤口了,丝毫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
顾景行飞速点了止血的穴位,两指搭上韩瑾之的手腕,眉头紧皱道:“心脉受损极为严重。”
九歌心顿时漏了一拍。
她搓了搓手边的衣角,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小师妹,你在这守着。我去喊掌门师伯和周师叔来。若是大师兄中途醒来,切记不能让他随意动作。”
话音未落,顾景行便消失在致知居门前。
九歌呆呆着站在屋子中央,咬着嘴唇瞪着自己的脚尖半天,忽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榻上那人。
现在没有失控的残魂,没有危险的幻境,甚至在场没有第三个人。
韩瑾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自己面前,如同一块脆弱易碎的瓷器,只要她动一动手指......
只要她......
窗外是叽叽喳喳的鸟叫蝉鸣之声,夜风阵阵,微微吹乱九歌鬓角边的发丝。
她的指尖有微弱的金光闪烁。
“叽叽....”
有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停在了窗桕之上。
九歌往前走了一步,猛然侧头,目光凌厉地往窗边看去。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一只麻雀跳着步子,正探头探脑地朝屋内张望着。
九歌脚底方向一转,招呼着去赶那只鸟儿:“去去去,别在这闹。”
小麻雀左右眼珠一转,竟丝毫不理会九歌,翅膀一扇直接飞进了屋内,落在了床榻边的角落里。
九歌:“......”
她提着裙摆,垫着脚尖摸过去,伸手想去抓这只不听话的小家伙,却在下一瞬,僵住了动作。
角落中,居然放一个茅草扎成的小窝。
九歌心中一奇:“那是什么?”
韩瑾之做事素来讲究,怎么会放一个如此丑兮兮的东西在自己的床边...
这个有碍观瞻的草窝实在让人心痒,九歌原地打了好几个圈,还是没忍住。
她刚蹲下身子,一块刻着字的木牌登时跃入眼帘。等看清木板上的字之后,九歌愣住了。
木板上的墨字刀头燕尾,清瘦端正,却只写着一个简单的名字。
“......小。”
九歌抿了抿嘴,拨开最上面的一层茅草一看,发现其中竟放着些圆滚滚的灵果。
这些果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滴,甚至泛着柔和的青光。一眼便知,是极为上品的。
手边的麻雀撅着屁股一点一点地啄着果子,九歌心里却乱成一锅烂粥。
她无疑是记恨韩瑾之的。且不提上辈子处处与自己的种种不合拍之处,若不是他贸然闯入,自己也不会丧命。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呢?他就是要来夺自己性命的呢?
每每想到此处,九歌就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拿针扎小人。
可在刚才的幻境试炼中,他虽一语未提,但行动上却处处暗藏保护之意。尽管知道这只是大师兄对于同门师妹的正常庇护,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依旧是微微起了波澜。
九歌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
但似乎一对上这个人,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上辈子那十多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面前这人。
数种情绪交织,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让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大妖怪头昏脑胀,晕头转向。
“这到底...” 九歌伸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外头灯火一盏盏亮起。有人来了。
九歌赶忙起身,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挥手解开床榻边的挂帘,遮住了那个草窝。
谷一兮首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宗无言,顾景行和一位白衣女子。
九歌打量了一脸那位面容清丽的女修,心道:“想必这位就是顾景行口中说的‘周师叔’了。”
谷一兮见韩瑾之浑身是血的虚弱模样,面露焦急之色:“周师妹,你快给瑾之看看吧。”
周慕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脉门,认认真真地诊断起来。
满屋子都是血腥气,宗无言在榻前走来走去,脸色铁青:“怎会弄得如此严重?瑾之自幼入门,我还没见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他向来爱才如命。如今看到宗门最有前景的大弟子伤成这样,简直比自己掉了块肉还难受。
谷一兮拍了拍宗无言的肩膀,安抚道:“你先别急,周师妹医术精湛,且听听她怎么说。”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九歌:“小九,幻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布置的幻境我清楚,根本不至于如此。”
九歌头皮一紧,只得老老实实地把幻境中发生的事情悉数交代出来。
当然,没说她非要跳到别人身上去的事情。
谷一兮听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孩子。”
宗无言袖袍一挥,恼怒道:“他强行实体化妖灵,已是极损心脉,居然还想着净化那些残魂,不知道这只是试炼幻境么!分明只须打散鬼金童魂魄,便可顺利脱出了。”
九歌弱弱举起了手。
谷一兮用扇柄敲了敲手掌:“你说。”
“所以,真正的正确答案就是打散魂魄么?”
谷一兮解释道:“其实净化确实为最优解。只是宗门考虑到弟子修行的实际情况,你们只要镇压了魂魄,便可视作通过。”
“唔...”
床上的韩瑾之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纷纷一个箭步弹过去,把床榻团团围住。
“......” 周慕幽幽道:“只不过是清理伤口时的正常反应,你们不用太紧张。”
谷一兮“咳”了一声:“伤势到底如何?”
周慕仔细帮韩瑾之绑好绷带,方才道:“虽情况凶险,好在瑾之根骨扎实。我等会开几味灵药,好好修养月余,应当无大碍。”
闻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身上的伤口,需得日日换药才行。”
顾景行道:“周师叔放心,我会监督他的。”
谷一兮道:“景行,那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顾景行:“掌门师伯客气了。”
周慕点点头,又替韩瑾之捻好被角:“夜已深了,我们都先回去吧,不要打扰病人休养了。”
谷一兮点点头,拉上还站在床前满脸关切的宗无言,一齐往外走。
行了几步,他忽然又转身对九歌道:“对了。”
九歌:“师尊有何吩咐?”
谷一兮:“往日的试炼报告,都是由年长的弟子撰写。如今你师兄受了伤,这次就交给你了。”
不就是报告么?几分钟就搞定便是。
九歌答应得爽快:“这个简单,师尊放心。”
谷一兮笑道:“很好。记得只需写一千字即可,不用太多。”
他迤迤然离开,留下一个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九歌。
“一千字,有没有搞错啊?”
韩瑾之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宗门。不过第二日,整个致知居门前就挤满了前来探望的弟子,大包小包的,场面极为壮观。
顾景行忙着去给他煎药,便交代九歌过来拦住这些热心的师兄师姐们,免得影响韩瑾之休息。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九歌搬了张桌子在自己的住所门口,仿着寻常百姓家中收彩礼的样子,一边记录一边假笑:“对对对,大师兄昏迷着呢,现在不方便。”
“行,这信我会帮你转交的,保证。”
“他没事,修养几个月就好了。”
“没有残废,不需要人伺候饮食起居。”
“没问题没问题。你的话我会带到的。你看我不是正在帮你记名字么?”
“哇,千年人参,好手笔。大师兄知道了,肯定会很感动的。”
......
就这般忙活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长长的队伍打发走。九歌把毛笔一丢,瘫倒在座位上,半天才恢复力气。
她瞧着身后堆成小山的礼物和信笺,表示十分的不理解:“到底哪来的高人气。有这么好看么?”
在外头又晒了小半刻钟的太阳,九歌才懒懒地起身,敲了敲致知居的房门:“大师兄?”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道又低又磁的声音。
韩瑾之早已醒了过来,此时正斜靠在床榻上,乌发散开,手持书卷,目不转睛。
九歌撇撇嘴,拖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门。她看着榻上那个悠哉的身影,暗自嘀咕道:“有人床上躺,有人地上忙,有人乐逍遥,有人苦相望。”
一不小心竟作了首诗,九歌有些得意,正陶醉于自己的美妙创作中,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你一个人在说什么?”
九歌回头一看,韩瑾之依旧是盯着书页,好像只是随口发问。
“没什么啊?就随便哼点歌。”
韩瑾之淡淡道:“哦。”
顿了顿,他又问:“试炼报告可写了?”
“......” 哪壶不开提哪壶。
九歌想到这个就头疼,随便抽了几封信跳到韩瑾之道榻前,盘腿坐下:“大师兄,你看,有好多给你的慰问信。”
韩瑾之垂着眼,轻描淡写道:“放着吧。”
九歌:“你都不看看?我可是答应了他们,务必要转达他们对你的问候的。”
韩瑾之没说话。
“看看呗。”
九歌眨了眨眼,拎出一封信在韩瑾之面前晃悠:“我看这字清瘦有力,应当不错。你若懒得拆,我念给你听也行。总之得帮他们传达到。”
沉默半晌,韩瑾之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嗯。”
“行。” 九歌一拍大腿,笑得眼睛弯弯,当即便拆了信封,展开其中折叠的信纸。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师兄,我仰慕......”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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