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国民党特务刘恪非”
“揪出军内走资派刘恪非”
张依一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该来的还是来了
门外的口号声一声比一声高, 声声震耳欲聋, 还伴随着重物砸大铁门的声音, 一阵阵的咣咣声,就像是大锤一样, 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这十几年来, 他们夫妻恩爱,孩子懂事,引来多少人的羡慕。上天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一家四口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从五月份召开扩大会议开始, 再到八月召开的八届十一中全会, 标志着这场大革命已经全面展开。国庆节过后, 这场大革命运动渗透到军队。军队院校的学生四处串联,一次次冲击军事机关,揪斗军队领导干部。
自此,全国内乱开始。
最近这几天, 张依一如坐针毡,却丝毫没有办法。她要做的是,只能每天锁好大铁门,防止造反派小将们突然闯进来打死刘恪非。
这场席卷全国的大革命,没有人可以躲得过,即便她有先知, 也无能为力, 除非当初他们听从婆婆的话, 离开中国。
“让我出去”刘恪非拨开一边一个按住他的两个儿子, 拿着军帽戴在头上,整了整军容,就要出去。
“爸爸,我不让你出去,他们会打你的”十三岁的小树正在变声期,声音瓮声瓮气,他再一次的扑过去,拖住了爸爸的手臂。
“爸爸,你不能去”十一岁的家宝,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抱住爸爸的另一只手臂。
“依一,你让俩孩子起来”刘恪非不敢用力挣,怕伤着两个儿子,只好看向张依一,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让我出去吧,他们要揪的人是我,我不能连累你和孩子。”
呆坐在沙发上的张依一,豁然清醒,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刘恪非怒道“你说的什么屁话你出去送死吗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说着,她就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两人的卧室,打开抽屉,拿出了刘恪非的手抢,将子弹上膛,装进了上衣口袋里。
“依一,你干什么你不能乱来”刘恪非很快便猜到了她的意图,严厉的呵斥她。
张依一不为所动,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今天,你们三个谁都不许出去,如果你们出去了,我就死给你们看”
“妈妈”小树和家宝,想要制止妈妈,又怕松开爸爸后,爸爸冲出去,兄弟俩急得直掉眼泪。
张依一深深地看了父子三人一眼,转头朝门外走去。这三个人,是她最爱的人,她不能让他们有事。
两三百个青年学生在大门口继续呼喊着口号,最前面的几个人,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尖尖的脸上,长了一双吊眼,手臂上带着红袖章,正是程书礼和闫丽丽的女儿程晓敏。
张依一眼看着几个人就要爬上大铁门,根本制止不住,如果让这些人闯进去,以闫丽丽女儿这种品行,不但刘恪非会被冲击,她的两个孩子少不了也被连累。
情急之下,张依一从口袋里掏出手抢,指向了这群人“都给我让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老娘上战场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刘恪非不是国民党特务,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白纸黑字写着呢”
“你们别信她的,她是特务老婆,和刘恪非狼狈为奸,他们的孩子就是特务崽子,咱们今天一窝端”程晓敏眉飞色舞,一双吊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程晓敏,你小小年纪竟这么歹毒,当年你娘乱搞男女关系,破坏别人家庭,还欺负人家前妻和孩子,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娘就怀恨在心,想趁机报复迫害我们。同学们,相信你们不会被她蒙蔽,她不是为了革命,她是公报私仇还有,她的父亲程书礼是逃兵,抗美援朝时为了躲避不去前线,服用了巴豆粉,这事整个部队都知道”
“大家别听她的,她以前可是资本家大小姐,她家里有工厂的,专门剥削劳动人民”程晓敏见众人皆是审视的眼神,顿时急了。
“放你娘的屁,你说我们家有工厂,我们家的工厂在哪”张依一用枪指着程晓敏大骂“还敢污蔑老娘是大小姐,老娘可是红得不能再红了,我从小被人贩子拐卖,被人逼着干活,还不给饭吃,我是被欺压的穷苦人,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挣脱封建牢笼参了军,上过战场救过人,你敢污蔑老娘,信不信老娘一枪崩了你”
“程晓敏父母的情况我们会核实,但是刘恪非我们必须带走,押送北京审判。”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学生,对张依一的语气较温和,“你既然是苦出身,就应该和刘恪非划清界限,揭发他。即便他不是国民党特务,也是军内的一小撮走资派,他的家人是美帝国主义分子,当心他向美帝国主义出卖国家情报。”
“刘恪非的家人是爱国华人,不是美帝国主义,当初日本占领申城,逼着刘恪非的祖父和父亲亲日,两位老人宁死不屈。刘恪非更不是走资派,当初他抛弃富裕的生活投身革命,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
张依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壮实的男生打断了“李副组长,你和她费什么口舌,她要是再冥顽不灵,连她一起抓”
“揪出军内走资派刘恪非”
“打倒反动革命家属”
学生们群情激昂,大声呼喊着口号,有几个身形利索的男生,已经开始翻铁门。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所有人都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那几个正要翻越铁门的男生,也停了下来。
张依一指着众人,“我让你们打倒,老娘在上甘岭战役中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还在吃鼻涕呢”
她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这群人冲进来,只要是躲过了今天,她晚上就带着大人孩子上北京找总理去。三年前,刘恪非晋升少将时去北京,总理接见了他,专门问了他的情况。
“你这个走资派家属,公然对抗伟大的大革命”程晓敏很快反应过来,她急于表现自己,开始煽动,“咱们冲进去,她不敢开枪打咱们,只敢朝天上打。”
“打倒走资派家属张依一”程晓敏带头喊了起来。
被称为李副组长的年轻学生,扫了一眼程晓敏,“程晓敏,你的问题还没核实清楚呢,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你又不是我们军医大的,你一个中学生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积极要求进步,加入革命队伍,如果程书礼和闫丽丽的情况属实,我坚决和他们脱离关系,打倒他们,并踩上一千只脚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程晓敏的眼中闪着光。
张依一瞠目结舌,世上居然有程晓敏这种泯灭人性的东西闫丽丽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正僵持间,就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以及枪械的晃动声。
很快,就看到一队战士跑过来,带头的是刘恪非的原警卫员小杜,现在是警卫营的副营长。
“马上离开这里”小杜厉声朝造反派小将们喝道。
几十个战士严阵以待,将院子团团围住,一个个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用枪指着造反派小将。
“行,你们厉害,我们走”李副组长悻悻然,率先掉头离开。
其他的人见状,也跟着作鸟兽散。不一会儿的功夫,喧闹的大门口,只剩下了杜营长和几十个战士。
“张院长,我来晚了,差点让刘政委被他们带走。”小杜的眼中带着担忧,“幸亏你们将大铁门锁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杜是在他们防空军并入军区空军的那一年,离开了刘恪非的警卫员岗位,做了警卫营下面的警卫排长,一直到现在,升为副营长。而刘恪非也在三年前,做了军区的空军政委,为正军级。
“小杜,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张依一真诚的向小杜道谢。
想想就后怕,小杜要是再晚些过来,刘恪非真的要被他们带走了,少不了要吃苦头。
“你别担心,只要我还是警卫营的副营长,我就不会让这些兔崽子将首长带走。以后,我会让战士轮流在大门口警卫,保护首长的安全。”
“谢谢小杜,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你”张依一有些不忍心,刘恪非这种情况,别说雪中送炭了,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没有刘政委,哪有现在的我,从文化到军事,他教会了我很多。就连我媳妇,都是你介绍的”三十岁的小杜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显小。
小杜又交代了张依一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两个战士负责警卫。
张依一回到屋里时,两个孩子哭得眼睛通红,见到妈妈安然无恙,兄弟俩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了她的胳膊,“妈妈”
刘恪非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终于明白了,依一不止一次的说过要保护他,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堂堂一个男人,竟然真的让妻子来保护刚才听到枪响的那一刻,他的心慌极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依一出了事,他该怎么办他想冲出去,可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妈妈没事,你们最近别去上学了,咱们在家里学。反正学校现在乱的很,连高考也停了。”张依一揉了揉两个儿子的头,强颜欢笑。
小树在申城市里上初二,平时住在二哥江煜聪家里,周末回岛上。眼下申城市里更乱,学校大面积停课,张依一担心刘恪非出事会连累二哥,便将小树接了回来。
家宝在瀛洲岛上小学五年级,过了年升初中。可现在的局势,连高考都停了,更别说升初中了。可她不能让孩子荒废了学业,77年恢复高考,不能间断了学习。
春花四年前离开了他们家,和秀秀生活在一起,秀秀嫁给了军区老首长的儿子,将母亲接过去享福了。
“恪非,你怎么了”张依一心里莫名的有些慌。从上午造反派小将围攻他们家以来,快十个小时过去了,刘恪非始终一言不发,午饭晚饭也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依一,咱们离婚吧”刘恪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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