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仁里, 是东海岸永兴湾山峦背后的一个村庄, 野战医院驻扎在这里。
医院设在半山腰一个大的防空掩体内, 医院的医务人员,以及上甘岭战役中下来的伤员, 住在山坡上搭起的松木结构防空洞里, 虽然简陋,但比起原来住的又潮又湿的山洞要好多了。
半个月前, 十二军被紧急调防, 来到东海岸的元山港驻防,准备反击美军的两栖登陆。
部队一到元山, 就立即投入到紧张的筑城工事中。一月份的朝鲜是最冷的季节, 寒风刺骨、冰天雪地, 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岩石土块比敌人还要坚硬, 可依然难不倒英勇的人民志愿军。
张依一还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长期疲劳, 加上营养跟不上,她的腿脚肿得发亮,人也容易疲惫,站一会就觉得累。
医院照顾她,大量减少了她的工作。驻扎在另一座山的刘恪非, 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她一会, 给她按摩腿脚, 把自己偶尔分的罐头等食物留给她补充营养。
这天, 张依一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伤员的病历,就听见常院长招呼大家出来,说是首长来看望大家了。
张依一放下病历,和几个同事走出办公室,站在掩体门口,迎接首长的到来。
就见四个穿着军大衣的干部以及几个警卫员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一个干部个子不高,眉目清秀,气质儒雅,年纪在三十岁的样子。
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干部,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六七岁左右,生了一双剑眉,面容看起来却很和气。
两人和常院长打了招呼,张依一才知道,那个眉目清秀的干部居然是军长。中等身材的干部是副军长,因为在第五次战役中表现突出,刚被提拔为副军长。
“你就是恪非的爱人小张”军长扫了一眼张依一的肚子,关切地说“你这也太瘦了,肯定是营养没跟上,是我们对你关心不够。回去我让后勤部的给你送点罐头和水果来,哪怕是大家一人省一口,也不能亏着你和孩子了。”
“谢谢首长关心”张依一感动坏了,没想到,军长人这么随和。
“小张同志巾帼不让须眉,你可是抢救了咱们不少战士呢,恪非计算出来的打飞机数据,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你们的孩子一定很优秀,咱们国家后继有人了。”
军长读过几年私塾,颇有些文人气质,说话也文绉绉的,实际却是个有勇有谋、会打仗的指挥员,参加过著名的夜袭阳明堡和百团大战。
副军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出来,塞进张依一的棉袄口袋里,温和的笑道“小张同志,别嫌少”
“张医生,这可是首长省下来的。”旁边的小警卫员笑着解释。
“谢谢首长”张依一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竟得到了军长副军长的关心,还要给她罐头和水果吃。
为了宝宝,现在谁给她东西吃,她都拿着。如果是朝鲜老百姓给她东西吃,她就用东西给他们换,或者是给钱。
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为了给孩子增加营养,她连上级分配给战友的一点改善生活的食品都吃了,欠了战友很大的情分。
这时,军长和副军长身后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干部笑着对常院长说到“我们宣传部给你们借个人,听说小张同志英语很好,让她教大家用英语喊话。咱们原来的英语翻译受伤了,暂时找不到人,先辛苦小张几天。”
“没问题,医院最近没有新伤员,工作不忙,正好我也准备给依一放假修养了。”常院长满口答应下来。
首长离开了野战医院,当天下午,就有军后勤部的同志给她送来了七八盒罐头,一盒奶粉,几盒奶油饼干,十几个苹果和梨子。告诉她,这是军部领导们的定量,都省给她吃了。
医院给张依一放了假,让她去下面的师团教战士学英语。晚上,刘恪非来看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就带着她回到借住的阿妈妮家里,和阿妈妮告辞。
张依一告诉阿妈妮,她要和丈夫去另一座山住,过了年再回来。
她现在住在阿妈妮家里的防空掩体里,阿妈妮对她非常好。阿妈妮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在田里劳作时,被联合的飞机炸死,十七岁的孙子参加了朝鲜人民军,家里只有她和一个十五岁的孙女相依为命。
阿妈妮和孙女舍不得她离开,一个劲的交代她,生孩子的时候要回来,自己会照顾她坐月子。
张依一笑着说好,给阿妈妮和孙女留下一盒罐头,两包饼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刘恪非回高炮团营地。
高炮团的营地离野战医院三公里左右,也是在山坡了搭建了很多防空掩体,大一点的能住十几个战士,小点的只能住两三个人。
刚走了一会山路,张依一就觉得累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
她刚要停下来歇一会,就觉得身子忽然一轻。刘恪非拦腰将她抱起,大步流星朝前走,一只手还拎着她的东西。
“你放我下来,你的胳膊和手,还没好利索呢”张依一急得大叫,刘恪非本来就拎着她的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还有很重的罐头和水果,又抱着她走山路,她真担心他撑不住。
“就你这体重,加上孩子也才一百来斤,也就是一个榴弹炮炮弹的重量。”刘恪非稳稳的抱着她,脚下步子也迈的仔细。
张依一伸出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脸,竟然把她比成炮弹,也太没有情趣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另一座山,刘恪非这才放下了她“到了,前面就是”
朝鲜的山都不高,却是连绵不断,一座挨着一座。
刘恪非住的防空掩体很小,里面砌了个小冷炕,一个很小的窗户,和一个小木门,掩体外面覆盖着树枝和干草做隐蔽。
进去后,刘恪非扶着她坐到了炕上,给她脱了鞋让她靠在被子上,又盖上军大衣,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说“你等一会,我去拿个木炭火盆过来”
刘恪非出去没多大会,就端着一个生好火的木炭火盆过来,里面的木炭烧得正旺,红彤彤的。不一会儿,掩体里就暖合起来。
张依一半躺着,看着刘恪非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问道“高团长好点没有啊”
“前段时间病了一场,现在总算是缓过来了。”刘恪非俊眉轻蹙,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蒋小虎解放战争时就跟着高团长,六七年了,两人就跟亲兄弟一样,蒋小虎为了掩护他牺牲,他感情上肯定受不了。”张依一也有些难过,蒋小虎是在上甘岭战役中牺牲的。
一个熟悉的人,就这么没了。
刘恪非将小锅盛满水放在炭盆上,忙碌好,脱去鞋子上了炕,搂着张依一靠在被子上,轻声说“别难过了,咱们活着的人,只有往前看,早日打退侵略者。”
“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张依一肯定的说。
刘恪非一怔,随即又释然的一笑“嗯,不会太久”
“我父母来信了,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说,等咱们回国后来看你和孩子。”刘恪非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信件,递给了张依一。
张依一接过信,仔细的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笑“你父母连孩子名字都起好了,男孩叫家澍,女孩叫婉仪。其实,你妈妈还是不错的,咱们私下结婚她也没怪咱们,还让你不要对我发脾气。还有,你妈妈的字写得好漂亮。”
刘恪非揽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摩挲着,昏暗的油灯衬得他眉眼如画。
“我妈以前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就是刻板了些,所以才会被何媛挑唆。我妈以前对你有误解,我向你道歉”
“你以前不是道过歉了吗”张依一又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你妈让你不要对我发脾气,难道你以前脾气很坏吗”
“你觉得呢”刘恪非反问。
“我觉得你不会冲人发脾气,但你会不理人。”张依一笃定地说。就像当初,她洒了他一裤子的酒,他明明很生气,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刘恪非紧了紧怀抱,浅笑道“还是媳妇了解我”
水开了,刘恪非下了炕,端起小锅,往暖水瓶里灌满水,又拿出一个苹果,用剩下的热水烫了一下。做好这些,他又添了些木炭,接着烧水。
“依一,洗洗手”刘恪非端着脸盆,让张依一洗手。
待她洗好手,刘恪非将烫好的苹果递给她“吃吧,要是凉,我就再烫一会。”
张依一咬了一口苹果,将苹果递到了他的嘴边“你也吃”
“你吃吧,我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张依一固执的将苹果又往前举了一点。
从来到朝鲜,他分的所有副食都给了她,哪怕是他受伤期间,他分的罐头和水果也舍不得吃,都留给了她。怕她不吃,还故意说是给他闺女吃的。
“好,我吃”看着小妻子一副想哭的样子,刘恪非连忙咬了一口苹果。
就这样,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着一个苹果,吃到最后,两人就吻到了一起。好在,刘恪非是个克制的人,及时地刹住了自己的旖念。
“刘政委,翠翠”外面传来赵长才的声音,紧跟着是蔡连长的声音,“张营长,翠翠真的来了吗”
张铭恩语气肯定“小何亲眼看见她跟着刘政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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