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 战士们坐进了闷罐车。一个排一节车厢, 两个营的人员有一千人左右,坐了二十几节车厢。
驻地医院抽调了四个医生,十个护士, 加上一个司药员,一个化验员, 一共十六个人。到了前线,他们这些人会和其他医务人员组成野战医院。
上车时,张依一发现, 她们医院的人和团里的干部们合并成了一节车厢。刘恪非和高大伟,加上正副营长、教导员, 以及正副连长、指导员, 一共二十六个干部, 还有警卫员小何和蒋小虎。
张依一总算是见识了闷罐车, 车厢里没水没电,没有厕所也没有窗户, 整个车厢密不透风,更没有床和坐位。
上车后,大家把背包放在身后, 席地而坐,十二个女同志挨在一起坐在里边的位置。好在闷罐车车厢是木墙木底,坐在地上也不是那么硌人。
车门关上, 列车缓缓的开动了, 车厢里顿时漆黑一片。
骤然陷入黑暗中, 大家都有些不适应,车厢内鸦雀无声。过了好大一会儿,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反正睡不着,大家拉歌吧”
“这个主意好”
“女战友,来一个”
马上有人开始响应,紧跟着,高大伟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程英,女同志里面你最大,你先来”
黑暗中,和张依一隔了两个人的程护士长笑道“高团长,你可别打趣我了,这么多年轻的女同志,我一个老太婆还是别唱了。大晚上的,万一吓着大家就不好了。”
“谁说你老了,你跟老秦比我和你李姐还年轻呢,我可是听老秦说了,说你唱歌好听。”高大伟大笑起来。
“程护士长,来一个”这下,不但有男兵跟着拍手,十几个女兵也跟着鼓掌。
程护士长看不唱不行了,就坐在那里唱了一支二月里来。没想到,平时严肃的程护士长,声音竟是这么清脆干净,就跟小姑娘似的。一曲唱完,车厢里立刻有人鼓起掌来。
在战友们的再次欢迎下,程护士长又唱了一支白毛女选段北风吹。
程护士长唱完,一营的教导员唱了一首南泥湾,大家都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男兵唱完女兵唱,车厢里歌声此起彼伏,一直热闹到快十点,大家才铺上小褥子,摊开被子准备睡觉。
靠近车门位置的高大伟,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刘恪非说“恪非,你咋得罪小张了,人家小姑娘都不愿意和你一起唱歌。”
黑暗中,刘恪非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一双藏着满天星辰的眼睛望着车厢顶,唇角弯了弯“是我不好,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却惹得她误会。”
“你比人家大六七岁,就得多哄哄人家,我给你说,好女怕缠郎,我当初追求你李大姐时,那可是闹得惊天动地的,别不好意思,追媳妇没有啥好丢人的。”高大伟给刘恪非介绍经验。
“嗯”刘恪非轻轻嗯了一声。
高大伟又说了几句话,开始有了睡意,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刘恪非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车顶。车厢内气温有点低,也不知道她冷不冷。闷罐闷罐,夏天是“闷罐”,冬天是“冰窖”。
夜深了,车厢内的气温越来越低,张依一穿着棉裤棉袄蜷缩在被子里还冷得发抖。眼下刚过了正月十五,天气还很冷,车厢里更是阴冷。
她碰了碰身旁的崔玉婉,小声地问“小婉,你冷吗”
“冷,我的脚都是冰的,依一,咱俩一个被窝吧”崔玉婉颤着声音说。
张依一脱去棉袄,钻进了崔玉婉的被窝,又将自己的被子搭在了上面。两个人挨在一起,又从一床被子变成了两床被子,张依一顿时觉得暖和了。
很快,周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冻得睡不着的女兵们,干脆搭起了伙,两两一个被窝,十二个女兵,正好凑成了六对。
睡到后半夜,张依一迷迷瞪瞪的就听见有人说“现在停车四十分钟补给,有要方便的赶紧下车,后面几个小时就不能下车了。”
张依一和崔玉婉骨碌一下坐起来,抓起了棉袄穿好,摸黑从脚头拿起鞋子,走到门口穿上,随着人流下了车。
“女兵们去这边”程护士长是十二个女兵里年龄最大的,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她带着大家去了站上的女厕所。女兵人少,一会就上好了。
男兵那边就惨了,上千个人等着一个厕所,高大伟觉得不是办法,大嗓门一喊“节约时间,解小手的都去铁道旁边,大手去厕所排队。”
女兵们上了厕所回来,程护士长又带着大家拿着脸盆接水,准备第二天早上洗脸用。女兵不像男兵,做不到几天几夜不洗脸不刷牙。
张依一和崔玉婉接了水回来,又一人提着一只干净的铁桶下去,准备接水留着刷牙用。这两只水桶本来是用来在车上小解用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谁也做不到在车里解手。
“我来吧”张依一接了满满一桶水,正要拎起来,就被突然出现的刘恪非拎了过去,连着崔玉婉的那一桶水,也一并提了起来。
刘恪非一手拎着一只桶,大步朝车前走,看起来丝毫不费劲。崔玉婉戳了戳张依一的胳膊,打趣她“没想到,你们家刘政委看起来这么瘦,还挺有劲的,拎了满满两桶水,走的还这么快。”
张依一复杂的看着刘恪非的背影,喃喃道“别胡说,他不是我的刘政委,他是大家的刘政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分手了”
“依一,你就别犟了,那个女的不是被抓了吗,还是刘政委揭露的她。你不能因为有人追求刘政委就闹分手,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有女的喜欢他,又不是他的错。”崔玉婉以为张依一是因为何媛的事想不开,便好心的劝她。
“小婉,我跟他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被家人祝福的婚姻,是很难幸福的。”
“你的意思是,刘政委的家人不接受你”崔玉婉有些生气,“他们凭什么不接受你,刘政委是很好,可你也很优秀啊他们家以前是风光,可现在是新中国,人民当家作主了,他们家凭什么还高高在上”
“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上车吧”张依一看了看手表,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她们睡在最里面,得提前上去。
两人上了车,找到自己的位置躺好,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蓝灵和林寒一个被窝,唐小玲和陈金兰一个被窝,六个人的位置挨着,年龄又相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几个人说了一会话,列车开始启动了,大家安静下来。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缕缕朝阳透过车厢的缝隙射进车厢内。
这下,女兵们接的水派上了用场,程护士长朝一群糙老爷们说“你们拿几个脸盆出来,我们把这桶水分给你们,好腾出一只桶出来装脏水。”
医院的三个男医生和司药员小孙,每人拿出一个盆出来,将一桶水分了。于是,医院的十六个人,当着一群领导们,有条不紊的洗脸漱口。这种环境下,能漱漱口就不错了,刷牙就算了。
“你们这些医生护士就是爱干净,哪像我们这些糙老爷们”高大伟感慨道。
张依一看了看那头席地而坐的小何,忍不住喊他“小何,你过来,我给你倒点水,你简单的漱漱口,冲把脸。”
小何下意识的看向了刘恪非,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才站起身,朝张依一那边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返了回来,拿了两个缸子过去。
张依一用一个崭新的缸子,从桶里舀水,倒入了小何的缸子里。
“依一,我们那有咸青皮和榨菜,你要不”小何压低了声音“临出发前,刘政委让我给你买了热水袋,他说你怕冷,朝鲜那边现在的气温还很低。”
“你赶紧过去吧”张依一的脸有些发烫,刘恪非居然让小何给她买了热水袋,她自己都忘了这茬了。
小何忍住笑,端着缸子去了刘恪非那。依一姑娘脸红了呢,她一定是被刘政委感动了。小何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警卫员当的没话说,除了负责领导的安全和生活,还帮着领导追媳妇。
“刘政委,我告诉依一你让我给她买热水袋的事,她看起来很感动。”小何可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多事”刘恪非唇角弯起,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
小何偷偷撇了撇嘴,哼,嘴都合不上了,还装清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和依一刚分手的那几天,这人浑身都冒冷气。
开始吃早饭了,车厢里热闹起来。说是早饭,其实就是饼干和榨菜。临上车前灌得热水,已经变成了凉水。就着凉水吃饼干,还真是凉爽。
吃了东西,大家开始苦中作乐,有干部拿出了象棋,就着车厢透进来的光线下起了象棋,女兵们则凑在一起聊天。
“依一,你会下象棋吗”
张依一听那头的高大伟高声问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会,不过下得不怎么好。”
“过来替我下两盘,我被恪非杀得片甲不留,你替我收拾他”高大伟大喇喇的说。
“高团长,我”张依一眼看着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绝又怕大家说她矫情。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刘恪非,就见那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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