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弯新月将街道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车厢内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放弃了遮掩的某不知名魔王若有所思,视线落在安捷莉卡光滑的上臂。方才她上车的时候,自己绅士地扶了一下,会是因为这样,这表面的伪装才被堪破了吗?
“是直接能看透,还是要接触到才行呢?”
“什么?”安捷莉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是她所不懂的语言。
“没什么。”男人唇角微微上扬,换用了通用语。
“你究竟是谁?”安捷莉卡一脸戒备地责问,同时准备将防身的武器掏出来。
她出门物色工作的时候并没带着阔剑,那玩意太招摇了,况且以她的臂力根本没法用其实战。唯一的一柄短剑之前插在靴筒中,虽然靴子遗留在穆林夫人的店里了,但她姑且还是为了防身,眼疾手快地将其插在了腿上的蕾丝绑带里——当然是裙摆比较长的那一侧。
对面的魔王只是挑了挑眉,毫不畏惧的欺身靠近,虽然动作看起来不算快,但在安捷莉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按住了正伸往裙下的手腕,略低于常人的体温透过了纤薄的蕾丝手套,包裹在她的腕子上。
“你真热情……”他的眸光划过已经无法被裙摆遮住,光洁笔直的腿,“不过马车上可不是个好地方,路边会有太多人听到动静。”
安捷莉卡的脸不争气的红了,如果不是这位的提醒,她大概不会意识到,一个姑娘将手伸进裙子做出一个仿若要脱下丝袜的姿势有多糟糕。
“我……我不是……”安捷莉卡慌张地解释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不可能是真的毫无所觉的产生了什么暧昧的误会,只是故意作弄她。
安捷莉卡想要从公爵手下将手腕挣脱出来的时候,却只是徒劳,根本挣脱不开。
虽然她并不精于战斗,姑且也是自主训练过很多年,普通男人和她单打独斗,多半不是对手,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纵欲过度的贵族。
她猛地抬腿,高跟鞋差一点就踢在了公爵的膝盖上。公爵察觉到了她的杀意,松开手后退,同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在短剑的寒光前,男人将双手聚在头两侧,毫无和她继续搏斗的意思,面上仍然是那副懒散的笑容:“可以别这么暴躁吗,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好了。”
“我的名字,阿奇博尔德·伊夫林。”
伊夫林是如今安第斯王室的姓氏,先王的兄弟作为公爵留在王都并不奇怪,但安捷莉卡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换一个称呼也行,你可以叫我斯洛司。”
马车已经驶出了闹市区,四围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少,只有马蹄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分外明晰。
纵然是一直在屏息凝神,安捷莉卡还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惊讶了片刻。
斯洛司,上古七位肆虐过大地的魔王……不,魔神中的一位。
当然了,同名也有可能,毕竟上古魔神的崇拜者甚多,从魔种到人类中的亵渎者,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据说出没在最古的七位魔神是不死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勇者”这个说法,只有一代代前仆后继的圣职者用血肉和灵魂为代价,通过封印或者放逐,来换取短暂的安稳。
再后来,七魔神逐个消失了踪迹,偶尔会有强大的魔物或亵渎者,得到了魔神使用过的法器,甚至是一部分肢体,融合后力量有了质的飞跃,自诩为魔王称霸一方。
安捷莉卡的祖上,便是斩杀了其中的一位而成名,之后每每安第斯境内有魔王肆虐,都是她的先祖们来负责退治。
也有狂热追求堕落与罪孽的亵渎者建立教团,倾尽一切试图唤醒上古魔神中的某一位。
七魔神早就是上古传说里的人物,太过于虚无缥缈。安捷莉卡立刻认定,眼前的这位,大约是得到了斯洛司遗留的馈赠,便以上古魔神之命自居。
而她自己呢,也许从一开始就被骗了,那具尸体本身就是个假货,为了营造魔王已死的错觉;又也许她将那东西带回王城,才是间接解开了斯洛司身上的封印,他的灵魂缠上了自己,接下来俯身在自己接触过的人身上。
并不是临死之前的报复,而是蓄谋已久的利用。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半吊子勇者都应付不了。
所以他估计将自己诱到无人之地,是想要杀她……灭口?趁着能够刺透一切魔法防御的雷霆之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先发制人。
那他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安捷莉卡心内苦笑,她哪有本事真的对抗魔王!
不过输人不能输阵,安捷莉卡可没有退让求饶的意思。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魔族都以戏弄猎物为乐,跪下求饶除了将尊严也送给对方践踏之外毫无意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斯洛司并没有进攻的打算,他微微偏头,深邃的目光中带着难解的兴味:“我是不会对你动手的,如果你想再亲手杀我一次,我也可以接受。”
他的目光落在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短剑上,映衬着月光的寒芒尖锐冷冽,一如安捷莉卡此刻的眼神。
真不错,是还未对信仰失望的,带着天真与稚气的眼神。
之前曾经错过的,如今终于可以亲眼得见,值得慢慢享受,给他冗长无聊的生命增加些许欢愉。
余光中短剑锋利的剑刃已经越来越靠近咽喉,斯洛司无奈地笑:“其实我劝你也不要动手,这具身体货真价实的继承了贵族血脉。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你大概不希望自己成为杀人犯……还是杀了一个正在合法嫖/娼的贵族。”
安捷莉卡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手都没在抖的。
外头马蹄声突然停了,但车夫并没有来开门的意思,四围瞬间安静的不真实。
“我觉着我们应该谈一谈,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伤害过你。”斯洛司循循善诱,甚至摊开了双手,连防御的姿势都懒得摆一个,“这样能让你满意吗,勇者小姐?”
“那又如何,你伤害的人类不够多吗?”如果没有魔种肆虐,她如今可还好好的坐在家里,最烦恼的是用哪一条蕾丝来搭配裙边。
“那些小喽啰并不是我,那么无聊的事,任何一个你们口中的‘魔神’都不会做。”
他咬字的时候带着特别的韵律,让安捷莉卡想起走马观花路过圣堂教会时听过的,神官们用上古语言颂念经文的声音。
只是那些颂念多半冗长而缺乏感情,而如今而便萦绕的声音则低沉而富有磁性,句尾带着慵懒的笑意,让人不由得想要忽略周遭的一切,只专心听他说话,沉浸其中,放下所有防备。
不愧是恶魔的低语。
安捷莉卡皱眉,这比之前于王宫中的感受更加强烈,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痛让脑子立刻清醒。
斯洛司眼中的少女穿着轻薄,眼下的亮粉闪烁着诱人的光,将她的一双碧色眼眸衬的水光盈盈,而那双眼睛方才分明已经开始露出疲倦之色,却又突然变得犀利而清明。
和在王宫里的时候一样,总是很难诱惑她……不过这倒是意料之内。如果这种低劣的手段就能将其俘获,就不是他所心心念念的圣女了。
自从前几日在王宫里,于沉眠中被唤醒,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位自称勇者的少女,到底是不是他所追寻的那个人。
如今出手试探过,斯洛司终于可以确信,千年的白日梦成了真,她果然没有失约,再次出现于自己面前。
而且还是以这样天真羞涩到可爱的样子。
真想立刻吃掉她……不过,斯洛司的舌尖舌忝舐过尖锐的犬齿,心想这具声名狼藉的身体,她大约不会很喜欢,而且这相识的场景也太糟糕。
他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做个准备。
“现在已经到公爵府了,所以咱们也该商讨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虽然知道不该和恶魔搭话,但安捷莉卡还是忍不住反问。
“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代价,可以买你一夜呢,勇者小姐?”
“……?!?!?!”安捷莉卡只觉着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就炸开。
这个魔王是发现自己不会跪地求饶所以改了个方式来戏弄猎物吗!过分!太过分了!
她手中的短剑挽了个剑花,向着斯洛司的心脏位置刺了下去,斯洛司闪身避过,剑光连他的衣衫都没碰到。下一秒,安捷莉卡就踢开了马车门,直接冲了出去。
她还记得王都中圣堂教会的位置,就在三条街道之外,刚才马车甚至还路过其后街,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要去尝试一下能否去那儿求得庇护。
从车上跳下来的人此刻已经恢复了人类的容貌,目送着单薄的身影跑远,融入雾气缭绕的月夜之中。
“主人,不需要追上她吗?”车夫的嗓音沙哑的厉害,犹如金属刮擦,一双鲜红没有眼白的眸子恭敬地注视着斯洛司脚下的地面。
“不用了,但是这种深夜让女士独自回家可太不绅士了,你去送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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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过于安静的夜里,点缀安捷莉卡清脆匆忙脚步声的,只有不时自两侧暗巷中传来的乌鸦啼叫。
五分钟后,安捷莉卡觉着自己大概高估了高跟鞋的行动力,她现在脚痛的要命。
虽然觉着不能停下来,可是不停也不行。
而就在她甩掉了鞋子打算赤脚继续逃命,这才发现斯洛司根本没有追上来。
身后只有白茫茫的雾气,远处高耸的尖顶阁楼影影绰绰,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梦。
安捷莉卡抬手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喘着粗气将刚才已经顺手扔到了路边的高跟鞋捡回来拎在手中,花了很久才徒步回到了“穆林夫人的红纱裙”。
天快亮了,即使是这样的店,也开始安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自后门进去,摸进更衣室,将自己原本的衣服抱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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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的打工生涯,安捷莉卡收入为零,两只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直接导致她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第三天,痛定思痛之后,安捷莉卡下楼来,鼓起勇气对旅店老板娘道:“我可以在这儿给你打工来抵住店的钱吗?”
老板娘抱着胸微微侧头,十分不解地反问道:“嗯?你不是游侠么,为什么要给我打工,就算需要钱,也可以去附近的酒馆碰碰运气,有很多赏金猎人在那儿找活的。”
对呀!之前怎么没想到,这倒是个好路子!
然而在迈进酒馆的时候,安捷莉卡发现,自己这样乡下地方出来的小姑娘,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虽然没挂牌子,但店中热闹非常,空气中烈酒的味道非常浓郁,其间还夹杂着烤肉的焦香。百分之八十的客人都是男性,而另外的百分之二十,不是打扮的很像男性的女人,便是明显来做皮肉生意的流莺。
安捷莉卡这种看上去颇为乖巧的女孩儿……实在闲的格格不入。
“喂喂,谁家的女儿来找爸爸要钱了?赶紧回家去,别被醉鬼占了便宜。”挨在门口最近的一个络腮胡子举着酒杯道。
安捷莉卡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退了一步,随后一狠心,硬着头皮冲到了吧台前,期间她发挥出了从前在训练时都没展现出的敏捷,灵活地没和任何人产生接触,如同一条在窄细水道中游动的鱼。
她窜上椅子,双手支在吧台上,一本正经地对着酒店老板道:“听说这儿会有任务发布给赏金猎人,有什么入门级的活儿能介绍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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