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修道之人却也不是神仙,当真可以缩地成寸,转瞬而至。
他们原本就落后一步,若是慢悠悠地北上,怕不是赶到京郊,道友们死的死散的散,得以幸存的也早已回到各自门派了。
然而修道世家总有些镇派之宝,罗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沐兰泽闭口不问。小寒若是想问,显得少了些见识,装作不想操这份心的样子也就罢了。
岂料得这样也不得安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后半夜被人急吼吼地赶着上路,任谁都很难不臭张脸。
偏偏始作俑者还拉着沐兰泽,说是江上月景正好,正宜与沐兄一道观赏。
小寒抱膝坐在船头,闲闲问道:“我们坐船北上吗?”
罗纨脸上带着冷傲之色,清水样的容貌,在月下竟是平添了几分妖冶。仿佛没有听到小寒的话,而是转向沐兰泽,笑道:“小弟既已担保不会误了行程,沐兄可愿一猜?”
“莫非,是逐日神驹?”
逐日神驹乃是修仙界难得一见的神物,据说千里之地倏忽即至。
小寒虽未见过,但也听说过。呆了一瞬,忽然脱口而出:“既是如此,我们为何还有趁夜渡江?”
罗纨瞟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小乖乖怕水。”
寒霖:“……”
月白江清。
少年郎一个人躲在船舱里补觉,扔下那对老情人在船头赏月谈心。
一阵风过,江面起了涟漪,身畔的罗纨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沐兰泽见他脸色苍白,劝他回去歇息了,以免境界不稳之时,伤损了根基。
余下他一人,负手立在船舷旁,朦胧之间觉得今晚的月色似曾相识。
水声从旁侧传来,江心不知何时摇来了一只小舟,舟上那人,却是旧日相识。
时容含笑道:“多日不见,沐兄风采依然。”
沐兰泽瞧了他半晌,问:“你今日与谁交过手了?”
时容一怔,笑容中渗入了几分愁苦,“果然瞒不过沐兄。”
两船相交的刹那,小舟无人掌舵,却稳稳当当地停住了。二人相对而立,时容叹道:
“今日忽然有了破境的征兆,哪知竟然半途遇上了褰余,迫于无奈过了几招……”
时容是实实在在离晋升玄心境只差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与罗纨恐吓晔华的“伪破境”不可同日而语,想来褰余或是一时托大,很是吃了一点亏。时容当然更惨一些,破境受阻,稍有不慎可不是堕跌小境界那么简单的。
只是四公子之中,素来以罗纨修为最高,不知时容这几年有何奇遇,竟然越过了罗纨不止半个身位。
时容的愁容顷刻散去,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双手一拱,求告道:
“实不相瞒,深夜造访是有事相求。可否请沐兄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带一句话给危楼宗主,让他莫要再死缠烂打了。”
沐兰泽咳了一声,问:“去往何处?”
“江南落雁楼。”
万籁俱寂。
时容似乎也明白,提起这个地名颇为尴尬,然而他破境在即,眼下寻个妥当的地方闭关才是,无暇分心他顾,恰巧遇上了沐兰泽,还去哪儿找更适宜托付之人?
“近日北上京都,待到折返……”
“无妨,等得起。”
“我不是怕了褰余,只是这人脑子一根筋,若是时时记挂着这幅画,这怕要纠缠上一生一世……”
既是去落雁楼,不用再问寻找何人,沐兰泽沉吟问道:“要带何话?”
“这话就更简单了,危楼的那幅画,本就是落雁楼主人手中流出的,让她转告褰余是时候物归原主即可。”这也是此事需得拜托沐兰泽的缘故,想见落雁楼主人一面,难如登天。
此事倒无为难之处,沐兰泽颔首道:“若有机缘往江南一行,定当将口信带到。不过……”他话语稍顿,“若是见不到落雁楼楼主,怕是有负所托。”
时容大笑道:“天下人想入落雁楼难如登天,然而此事对沐兄而言却是轻而易举,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了。”
说完,竟然掉转船头,自顾离去了。
沐兰泽瞧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也不明白,时容何以断言落雁楼主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你在与谁人说话?”
转身望去,少年当风而立,轻揉眼角,想是从睡梦中醒来,依稀听见说话声这才寻了出来。
沐兰泽忽然就忆起了客栈中少年拍案而起的那一幕,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一位故人。”
若是知晓方才离去的是那位“无耻之徒”,不知少年当做何想。
江风一吹,小寒似乎清醒了过来,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见青年迎着月色沐光而立,仿佛沉醉在江上清风明月之间,走过他的身旁,依然在船头坐了下来,“你为何还不睡?难道真的舍不得这月色?”
“似这般江上月明,惟有数年前离开师门游历四方时见过一回。”
小寒呆看着天际的明月,忽而道:“那年收到兄长传书,说他渡江北上,月色美不胜收,有朝一日盼我也能一睹。”
他的话语渐渐低不可闻:“那年,我十二。”
算来,正是寒家少主陨落的那年。
那年,沐兰泽游历四方后,重返师门,这江上清风明月,一别已是七载。
沐兰泽望向少年的背影,柔声问道:“你此次离家,可有想去的地方?”
少年的肩头微颤,沐兰泽忽然就明白了。
沉默半晌后,少年倔强地转过头来,满不在乎道:“不是要进京么?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逛过京城呢。”
沐兰泽凝望着他,笑容柔和:“好,我陪你逛。”
天明时分。
比朝阳更耀眼的,是昂然立于江畔的白马,展开了背上的一对羽翼,轻易就俘获了小寒的心神。
“这就是逐日神驹?”
奔腾如雷电,展翅间翱翔万里。
白马睥睨这几个凡人,似不屑一顾。
小寒忍不住上前,伸手轻抚上白马的背,神驹竟未曾暴躁或觉得被冒犯,似乎默许了这凡人的亲昵。
罗纨不由看了小寒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可以驮我们三个吗?”
罗纨回过神来,轻哼了一声,然而未等他开口,就听得身旁一声轻笑,沐兰泽笑着看了过来,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逐日神驹,还要向罗兄讨教这神奇之处。”
罗纨虽说性情大改,却不是被人换了脑子,望见沐兰泽的神情,如何不知他是替小友解围。心中纵然不爽,对着爱慕之人从来都是没脾气的。当下也不多言,令二人坐好后,操纵着逐日神驹纵身入了云端。
一路风驰电掣,京城果然须臾而至。
小寒从马背上爬下来,白色的骏马背上的翅膀收起,低下脖子一副温顺模样。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威风的骏马,颇有些难舍难分。
他们停在京郊的一片竹林前,遥遥望去,玫瑰谷就在眼前。
半里之外有座茶棚,黑压压地聚集了一批人。
罗纨凝目望了一眼,皱眉道:“法阵应是在山谷中,眼前这黑鸦鸦的一片,堵在山下作甚?”
沐兰泽瞧了一下那些人的服色很杂,倒像是聚众围观的散修们,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了一顶幕离,递给了罗纨。
罗纨不情不愿地戴上,小寒从后望去,轻纱之下,身姿妙曼,忍不住笑了一声。
罗纨回望了一眼,似有不悦,沐兰泽赶紧说了一句:“罗兄,这一路恐怕会遇上许多老朋友,在人群之中可用传音。”小寒闻言,心中颇为好奇,说书先生常言,武林高手可以传音入密,不知罗纨这心境圆满的修为,是否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想着,忽然忆起一事,悄悄拉了拉沐兰泽的袖子,示意他落后一步后,才悄声问道:
“你如今的修为,究竟是何等境界?”
此前多次谈起此事,俱是无心提及此节。沐兰泽未料得他有此一问,望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小寒大为惊奇,纵然是早知沐兰泽境界大跌,但似这样到过玄心境的大宗师,竟然连自己的修为境界都估量不准了?那岂不是连他这样的修为菜鸟也不如?
沐兰泽侧头看着他,莞尔笑道:“若是出了乱子,你紧跟在罗兄身旁,以他如今的修为,能奈何得了的天下没有几个。”
小寒挺直着身子,不忿地辩解:“怎的我就是需要他人庇护的了。”
沐兰泽柔声道:“既是如此,跟在我身后也可,在下如今只能靠寒小少爷庇护了。”
小寒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侧脸上温柔的笑意。明知应是调笑的话语,不知怎的,却被他说得太情真意切,恍若是真心一般。
一时之间,思绪纷飞,那夜月下卜卦,忽然出现沐兰泽的名字起,或许早已注定,冥冥之中不知是何种因缘,让他与这位昔日的修仙界第一人牵连在了一起。
又或许是他依循着卦象,决定前往危楼时起,他们二人的牵绊就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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