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凉，久无人至的林间积着一层落叶，叶片错落之间，依稀可见下方常年累积下来的深褐色腐叶。即便如此，山林依然茂密，树木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争抢着空间和养分，在艳红的晚霞之下，似是妖娆伸展的鬼魅，叫人还未踏足，便先生了三分怯意。
来不及吞咽的酒水蜿蜒流过修长的颈间，在粗麻白衣上晕染出一片深色。
萧平旌呼出一口含着酒香的白气，他的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甚是憔悴。迷蒙的双眼缓慢的眨动了一下。
不过短短片刻，周遭便暗了下去，只留天边一条红线，隔绝开天地。
胡乱扒拉了两下额前垂落的发丝，萧平旌深深的将脸埋进了双掌之中。
荒郊野岭，夜风刺骨，他颓然此处，有家却不愿回，不敢回。
“大哥……”
大哥去了。
为了他。
大嫂那么痛苦，眼里全无对他的怨怪。
父王心神俱伤，对他亦无责备。
为什么不骂他，为什么不教训他，为什么不恨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萧平旌！
“大哥…大哥……”
“…平旌…”
风扬起他的袍角。
萧平旌抬头，眼睫带着湿气，眼中犹带着丝醉酒后的茫然。
风拂过树叶，虫鸣声不过三两声，此时却如放大了无数倍般轰鸣刺耳。萧平旌自嘲的咧咧嘴。可笑他竟以为听到了大哥在叫他。
他俯身欲取酒，却捞了一个空，这才迟钝的想起来自己把酒瓶都砸碎了。
“…平旌…”
“平旌…”
萧平旌猛地站了起来。
“…大哥？”
这是，这是大哥的声音！
萧平旌四处张望，起的太快太急，眩晕感使得眼前的景物一片天旋地转，好悬撑住了一块圆石，才没一屁股坐到溪里去。
一点微光停驻在萧平旌面前，不住的上下晃动。
萧平旌缓缓起身，光点随之升高。
荒谬感油然而生，萧平旌试探着叫了声：“大哥？”
光点晃了一晃，并没有声音传出。
萧平旌失望地垂下眼。
光点在他眼前闪烁了下，往前飘了飘，又往回飘了些，来回反复。
萧平旌此时已清醒了许多，只这情形太过玄幻，倒叫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看着光点的动作，萧平旌猜测道：“你是让我和你走吗？”
光点陡然亮了亮，显见的十分高兴。
它又往前飘去，萧平旌略有些踉跄的跟在它后面。
行了一小段距离，萧平旌看到了自己的马。
马儿高大健壮，一身鬓毛柔滑黑亮，一看就养的极好。
黑马悠哉的踏着马蹄，看到主人的身影，马嘴一动，拉高了上唇，露出上牙床。
连尾巴都轻快地晃了晃。
光点停在马鞍上，催促似的跳动着。
“你——是叫我骑上马？”
光点亮了亮。
萧平旌开始觉得这个【梦】有趣起来了。
正想顺势上马，看看这梦境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光点却突然一暗，跳动的更加频繁。
萧平旌皱眉，一把拉住缰绳。
黑马好似受了惊吓，四蹄暴躁的踏动着。
萧平旌亦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耳朵一动。
本就不多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蛇类爬过枯叶的簌簌声响。
萧平旌眼神凛冽，右手缓缓按住了剑柄。
………………………………………………
墓穴之内很是潮湿。
萧平旌用剑鞘隔开垂挂下来的藤蔓，藤蔓扭动了一下，顶端慢慢攀住一旁凸出来的尖锐石柱，不动了。
萧平旌见状并无多的反应，墓穴主人沉睡之时，这些妖藤一向乖巧懒慢的很。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进了一处比较开阔的【房间】。
听到动静，盘着腿打坐的红衣少女扇动着长长的睫羽，冷漠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声音娇柔中透着不耐：“如何？”
萧平旌道：“还是过不去。”
绮罗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听萧平旌说出来还是难掩失望。
萧平旌挨着绮罗坐下，抬起左手。
骨节明晰的手背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贯穿整个手背。
萧平旌将手伸到绮罗眼前，道：“受伤了……”
一个大男人，看皮相比绮罗大了好几岁，却在这装可怜。
绮罗没忍住骂了他一句“废物”，还是将娇嫩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替他疗伤。
萧平旌面上挂着笑，对绮罗的怒骂毫不在意。
自被妖藤拖入这座墓穴，已是过了不知几度春秋，他与绮罗最初并没有如现在这般和睦。
——嗯……至少对比初见之时，已是温和太多。
时光慢慢，纵使两人都看不惯对方的行事观念，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寂寞中，在唯有彼此能说话，能互相陪伴的情况之下，他与绮罗还是选择了各自退让，互相包容。
离他进来约有三十年了吧，或许三十一年？
对于时间，他正在慢慢失去概念。
他常常想，比他在这里生活的更久的绮罗，在墓穴主人沉睡时，都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以前有人和他一样被她饶过性命，陪伴过她吗？
在她心里，他是特殊的吗？
绮罗说这里被打乱了常态，墓穴不知何故处在了时空节点上，他们如今都被关在了这处墓穴里。
疯狂的尝试逃出无果后，萧平旌颓废过，绝望过，之后都变成了麻木之后的平淡。
唯有面前这人是真实的。
绮罗挪开手，还是很心疼自己的精气。
“最近墓穴里的空间波动越发紊乱，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出去，你这几日好生待在我身边，否则被撕裂了身子可别怨我没救你。”
萧平旌垂眼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背，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绮罗重又闭上了眼。
墓穴主人想是也察觉到了什么，近日暴躁的很，她得确保自己出去时有足够应付它的力量。
萧平旌默默退到一旁，拖着腮静静看着少女精致的脸庞。
目光幽深不见底。
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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