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淼是个非常大气的小朋友。
虽然小坏蛋说她丑,但他这么晚还不吃饭,真的很可怜,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而且他被陈炀他们欺负,都不会还手的。
好可怜哎。
小区里有个小超市,店主也是小区里的住户,是个身材有点儿胖胖的阿姨,大伙儿都叫她胖婶儿。胖婶儿见人就笑,对孩子尤其包容和蔼。
鱼淼小朋友从来不让自己吃亏,谁喜欢她,她就喜欢谁。
就像这个胖阿姨总对她笑眯眯的,她就喜欢这个胖阿姨。
胖婶儿的小超市开得有模有样,装修简洁漂亮,打扫得也干净,像极了外头连锁的大超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鱼淼奔进小超市,小姑娘个子小,站在收银台前只高出半个脑袋,肉乎乎的莲藕小胳膊抬起来拼命往收银台上扒拉:“阿姨阿姨!”
这会儿超市里没什么人,胖婶儿坐在位子上听收音机,戏曲婉转,她坐在藤椅上歪着身子都快睡着了,被小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这么一叫,猛地惊醒,迷茫了一瞬,转头看到扒着收银台的小姑娘,脸上顿时就笑开了。
鱼淼一家搬来不久,胖婶儿却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平时出门总是让她妈妈给她扎两个羊角辫,小裙子小衣服一件比一件漂亮可爱,有时虽然和陈家小孩儿带的那几个小毛头闹得身上脏兮兮的,可一双眼睛灵动又明亮,嘴巴甜模样又好,忒招人喜欢。
胖婶儿笑呵呵伸着手臂把她抱起来,放到收银台上坐着。
“小苗苗来啦,找阿姨有什么事儿啊?”
鱼淼小眼睛四处张望,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嗓音甜甜地撒娇:“阿姨,我想要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
“可以啊,”胖婶儿边说边山货架上拿了瓶纯牛奶和一袋菠萝面包,“苗苗肚子饿啦?是不是今天晚上没吃饱?”
鱼淼坐在收银台上晃了晃脚丫子,接过胖婶儿递过来的两样东西:“谢谢阿姨!我吃饱啦,但是小坏蛋没吃饱。”
“小坏蛋是谁?”胖婶儿又将她抱回到地上。
“小坏蛋就是小坏蛋。”
鱼淼抱着两样东西,仰头小大人似的看着胖婶儿,一本正经问:“阿姨,我没有带零花钱,你能等我明天付钱吗?爸爸说这样叫赊账……苗苗可以赊账吗?”
胖婶儿被她的正经样儿逗得乐不可支,捏了捏她又软又白的脸蛋:“阿姨不收你钱,去吃吧。想吃什么随时来阿姨这里拿,咱们苗苗吃阿姨的东西不用钱!”
鱼淼摇头:“不可以的,妈妈说买东西要付钱,不可以占别人便宜。”她腾出一只手,伸出小拇指高高举起,“阿姨,拉勾勾,苗苗明天就来付钱!”
胖婶儿一颗心都快软化了,忙弯腰,同样胖胖的小拇指勾住小姑娘的手指:“好好好,那阿姨就先记苗苗赊账,苗苗明天一定要来付钱哦。”
鱼淼重重地点头,抱着面包牛奶小兔子似的跑出超市。
刚出门,旁边猛地“哇”一声跳出来两个身影,鱼淼猝不及防,急急刹住车。
“哈哈哈,胆小鬼,吓到了吧!”其中一个是今天早上被粉笔擦问候脑袋的唐晓尧,张牙舞爪地做着鬼脸,怪腔怪调的,“吓死你吓死你!”
另一个也是陈炀的小弟之一,不在同一所小学,鱼淼不记得他名字,只觉得他看上去很像一只熊,小熊还是个缺牙棒,说话都漏风,指着她怀里的东西嚷嚷:“你偷吃东西,大胃王,我告诉你妈妈听!”
鱼淼拳头刚举起来,还没说话,胖婶儿听见动静哐哐哐就冲了出来:“你们几个,又欺负人是不是,小心我告诉你们家长!”
两个小孩儿乌龟脑袋一缩,推推搡搡怪叫跑走了。
“苗苗别理他们,有什么事儿你记住,嗓门儿一定要比他们大,气势上压倒敌人,”胖婶儿叉着腰认真教学,“再不济你来找阿姨,阿姨给你教训他们!”
胖婶儿跟小朋友说话时有声有色,肢体动作也不落下,十分有趣,鱼淼咯咯笑着又道了声谢,这才沿着来时的小道跑远。
-
老房区住户少,鱼淼一路上过来只看到零星几个老人慢悠悠从里头踱出来。她哼哧哼哧刚跑到楼底下,突然被玻璃瓶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些碎渣还溅到她脚边。
鱼淼耸着肩,往地上探了一眼,深绿色的玻璃渣,是酒瓶。
她抬头看过去,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不太稳,半眯着眼,双目定不住焦距,手上拽着那个冰块儿一样的男孩儿,手臂一甩,将男孩儿甩到一边的地上。
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嘭”一声响。
小姑娘有点儿被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跑,脚下挪不动步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大人。
男孩儿倒在地上,抬起头,咬着牙,望向男人的冰冷目光含着一点狠厉的恨意。
“妈的,再给老子瞪眼?!”酒意在舌尖打转,男人口齿不清地骂了声,虚浮的腿往男孩儿身上踢,“你怎么没跟着那老不死的一块儿死,还得花老子的钱,上学上学,这个家就他妈的是被你拖累垮的!”
男孩儿没说话,只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又骂了几句,转身要走,鱼淼有些慌忙地往旁边跑了几步躲开。
他像是没注意旁边的小姑娘,嘴巴里嘟哝着些不太好听的话,踉踉跄跄走远,直到背影也没入夜色里看不见。
倒地的男孩儿已经爬了起来。
鱼淼看了看怀里的面包牛奶,避过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瓶渣子,小跑过去,把两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喏,给你吃。”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堆藕臂小手,男孩儿顿了顿,抬眸看她。
鱼淼就差把东西怼到他鼻子上:“你一定很饿了,这些送你,可好吃了。”说着,她仿佛能闻到袋子里菠萝面包的香气,有点儿不舍得地咽了咽唾沫。
好想吃哦。
谢梓洲缓缓垂眸,视线从小姑娘脸上移到她递过来的两样吃的上面。
半晌没动。
见他迟迟不接,鱼淼小性子上来,不耐烦了:“你要不要啊,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在她的认知里,谁要是不吃一样东西,肯定是因为那个东西不好吃,就像她不吃鸡肉,就是因为鸡肉不好吃。反正不是她自己的错。
但是这个面包和牛奶,她很喜欢吃的,真的很好吃,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鱼淼小朋友难以理解。
谢梓洲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别开视线,稚嫩的嗓音带着点儿沙哑:“我不要。”
“你要!”鱼淼非常恼怒自己喜欢的面包被人嫌弃,霸道地喊了声,强硬把东西塞进他怀里,凶巴巴地威胁,“不吃我就揍你!”
谢梓洲:“……”
“咕噜”。
——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叫嚣了一下。
鱼淼低头看向声源:“你肚子又叫了。”
“……”
男孩儿抿唇,没吭声,拿着她塞过来的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坐到了台阶上。
旁边就是碎酒瓶,鱼淼不敢拿手去碰,一手扶着墙。伸着小短腿一点点把玻璃渣子拨开,又跑去建了地上的一堆落叶,在台阶上铺开,顺便戳了戳慢吞吞吃着面包的男孩儿:“你可以先起来一下吗?”
谢梓洲看着她抱着的一堆落叶,沉默几秒,站了起来。
鱼淼开开心心地把落叶铺到他坐的地方。
“好啦,你现在可以坐下啦。”
夜间的秋风是凉的,带着树叶扑簌簌响,一片又一片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桠挣脱跌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
鱼淼闻着身边飘来的淡淡面包香,心里默默念着“苗苗不饿,苗苗不是小馋猫”,歪过头看他。
男孩儿吃得很慢,长长的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低垂,盖住些许眼底的阴沉。
小姑娘双腿伸直搭在下一节台阶上,无聊地上下抬起放下,小声问他:“刚刚那个叔叔是你爸爸吗?”
“……”
“他为什么要打你呀?”
“……”
“我爸爸说,如果有人打我,我可以打回去,但是不能打伤,因为这样我就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了。”
“……”
“你知道把柄是什么意思吗?”
面包吃完,耳边一直有只小鸟在叽叽喳喳,谢梓洲有些不耐,皱着眉转头,张了张嘴,小姑娘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丝水雾般的茫然,好奇又直率地望着他,他一愣,不受控似的临嘴改了口:“……不知道。”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鱼淼失望地转回头:“噢。”停了两秒,她嘀咕了一句,“你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呢,这都不知道。”
谢梓洲:“……”
小姑娘思绪跳脱,转眼注意力又跑到了别的事情上:“你怎么不喝牛奶啊?”
谢梓洲瞥了眼他放在地上的牛奶,“……不想喝。”
“不可以哦,”鱼淼努力学着妈妈的口吻,“不喝牛奶长不高的。”
“……”
鱼淼飞快瞅了瞅他的脸,举着根手指郑重其事道:“而且还会变丑。”
谢梓洲想起下午的事情,抬眸。
鱼淼贴过来,语气凝重地强调:“你本来就不好看,不能再变丑了!”
“……”
谢梓洲扯了下嘴角,又露出了一个下午那样不是什么好意思的表情。
鱼淼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端详,其实这个小朋友很好看哎,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但是他好讨厌,谁让他下午说她丑。
——大气的鱼淼小朋友,其实还是很记仇的。
鱼淼拿过那瓶牛奶,爱喝牛奶的小姑娘对怎么开盖儿已经非常熟练,她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好下嘴的地方,将瓶盖儿边缘放在牙齿间,咬住,手带着瓶子往下压,脑袋带着牙齿往上扬,只听“嘎嘣”一声——
谢梓洲愣了。
鱼淼也愣了。
安静了三秒。
谢梓洲:“你……”
“哇——”小姑娘仰头,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手里拿着开了盖儿的牛奶,另一只手里躺着咬下来的瓶盖儿。
和一颗,沾着血的牙齿。
“痛呜呜呜呜——”
谢梓洲被她的哭声震得有些头疼,同样才六岁的他从来没照顾过人,更没应付过小女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坐在那儿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他皱着眉,有点儿烦躁,干巴巴蹦出一句:“别哭了。”
没什么用,鱼淼哭得更凶了,脸上眼泪鼻涕齐飞,张着嘴巴,血从牙龈里渗出来,她换气时合上嘴一咽,血水就这么咽了下去。
小姑娘反应了一下,张开嘴又哭出声,边哭边委屈地抽噎:“好……好难喝啊呜呜呜哇——”
说话都大舌头漏风了。
谢梓洲:“……”
鱼淼正哭得兴起,一回头发现女儿没了的何若和鱼昌戎找了半天终于找过来,见女儿坐在台阶上哇哇大哭,严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何若着急又担心地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涕泪混合物:“怎么了,我们苗苗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说着,鱼昌戎望向坐在女儿旁边的男孩儿。
谢梓洲抿唇和他对视,什么辩解也没说。
住在老房区的小孩儿就一个,非常好辨认,鱼昌戎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谁家的孩子,刚刚醉醺醺的男人一路走出小区,鱼昌戎和妻子都看到了。
看见男孩儿身上的伤,鱼昌戎蹙了蹙眉。
鱼淼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牙、牙……”
何若也看见了女儿掉了一颗的牙齿,低头,就见女儿手里拿着的牛奶和牛奶盖儿,以及一颗沾血的小牙齿。
她霎时好气又好笑:“又用牙去咬瓶盖儿了?”
“嗯、嗯……”小姑娘眼泪汪汪,“妈妈、痛……”
夫妻俩哭笑不得,何若也没工夫在意女儿的牛奶从哪儿来的了,拉起女儿:“妈妈可不痛,让你乱跑,走,回家妈妈给你呼呼。”
谢梓洲坐在台阶上,看着一家人的背影。
他始终不发一言,安静得像一片空气。
走出一段距离,鱼昌戎想拿过女儿手里的牛奶瓶,好牵她的手,伸手做了个“把牛奶给我”的手势,小姑娘这才想起牛奶还拿在手里,忽然挣开妈妈,反身跑了回来。
看着白色的小夜莺跑回来,谢梓洲怔了怔。
“给、给你。”小夜莺抽着气儿,把开了盖儿的牛奶递给他。
谢梓洲沉默地凝视她哭得一片狼藉的脸,片刻,冷白瘦削的手慢慢拿过牛奶瓶。
小夜莺胡乱地抹着泪,没急着走:“我、我叫鱼淼,你叫什么名字?”
哭着的声音不若那般清脆,多了点黏黏糊糊的沉闷,撒娇一样。
他没说话。
“苗苗!”何若催促了一声。
鱼淼努力睁着水汪汪的泪眼,固执地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何若担心女儿,叫人叫不动,她朝这边走回来。
“谢梓洲。”清瘦的男孩儿坐在光亮与阴影交界的地方,垂眸看向手里的牛奶,瓶口狭小,淡淡的奶香从瓶口里溢出来,“我叫谢梓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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