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依双很晚才睡着,夏季夜晚酷热难耐,所幸房间临河,温度不算磨人。
梦中茫茫大雪,她穿嫣红狐裘,婷婷袅袅站在雪中,一支羽剑嗖的飞过,不偏不倚刺中她胸口。
倒地时意识模模糊糊,一只玉葫芦吊坠骨碌碌滚到她眼前,男人穿着黑色大氅,厚底皂角靴,立在白茫茫雪地上,他面上有几分怔然,眼里惋惜,他温温吞吞的说:“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不敢言语,雪如鹅毛般静静落下,男人的声音也安静的如落雪一般:“厚葬了吧。”
倏然,赵依双眼前一片黑暗。
是梦吗?
赵依双从床上坐起,捂着胸口喘息,天色已经大亮,谲滟的日光从窗口/射进来,地上黄橙橙一片,已经是清晨了。
侍女芙儿和杨柳拿着梳洗物件推门而入,芙儿面上带笑:“小姐今日醒的好晚,可是昨晚吓着了?”
杨柳也说:“昨晚那群侍卫真是吓人,不由分说的就查了我的房间。不过,我听芙儿说小姐性子愈发强势了,竟是连他们都治得住?”
清池山庄几乎所有人的房间都被查了,只有她家小姐的得以幸免。
赵依双任由芙儿为自己绾发,她头发浓密滑顺,乌黑亮丽,触上去时好似要从手中滑出去,芙儿叹道:“小姐头发真好,要是奴婢也能有这样好的头发就好了。”
赵依双笑笑,又问:“昨晚的刺客抓住了吗?”
“听说还没有,那刺客逃得极快,大约是已经离开了山庄。”白玉梳顺过赵依双的发,芙儿问:“小姐今日梳个什么发式?昨日小姐还说答应了三皇子今日要一起去划船的。”
赵依双用炭笔描着眉,听到这话手一歪,炭笔在眉尾划出好长一条线,她重重放下笔,“杨柳,你给我画眉。”
杨柳低声应是。
半晌赵依双敛下眼,道:“梳个随云髻吧。”
芙儿手巧,赵依双发质又极好,随云髻梳得齐整,她双眉似新月弯弯,眼尾泛出浅红色,双目似含了情,眼波流转之间,三分清纯七分媚色。
赵依双亲手在发间插上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又挑了件妃色蜀锦曳地长裙,这才施施然的说:“走吧。”
她去了顾丞相的妹妹,顾柔的院子。
七月酷暑,建元帝带着皇子后妃,以及一些家中位高权重的世家小姐来清池山庄避暑,顾柔恰巧就在其中。
赵依双知道顾柔心悦三皇子,顾柔容貌清秀,担得上一句小家碧玉,可三皇子喜欢女子妩媚,顾柔并不是三皇子喜欢的模样。
顾柔院子规模比之赵依双稍逊一些,却也是极好的地方。院中绿意葱葱,阳光下叶子都在发亮。
顾柔在阴处乘凉,丫鬟给她扇着风,赵依双笑意盈盈的走了进去。
两人之间一向不怎么好,从来都只是表面功夫,然而赵依双另有目的,是以,面上笑意盈盈。
伺候顾柔的小丫鬟忙给赵依双行礼:“赵小姐好。”
赵依双点点头,温和笑着:“顾妹妹倒是好兴致,大热的天儿躲在这里纳凉,竟是这般闲散畅意。”
赵家权倾朝野,赵将军手握十万重兵,赵家人平时在楚国都是横着走的,赵依双虽说不大张扬,对顾柔却从未这般友善,更何况,往日顾柔对赵依双并不算友好。
顾柔年纪虽小,却也并不是没有心机的,听到赵依双的话后,面上浮出笑:“我不过是偷闲罢了,哪有赵小姐自在?”
赵依双开门见山邀请道:“我与三皇子约了今日一同去划船,此番前来是想问妹妹可要同去?”
顾柔闻言略有有几分欢喜。她仰慕三皇子许久,只是三皇子待她从来都是冷冰冰的。顾柔知道,云都的闺阁小姐之中,与三皇子走的最近的就是赵依双。
是以,顾柔从不主动结交赵依双,甚至还会在背地里抹黑赵依双。试问,哪个女子乐意对情敌笑脸相迎?
顾柔脸上笑意更浓,“自然是愿意的。”
若是她能让赵依双在三皇子面前出丑,那到时三皇子肯定不会再喜欢德行有损的女子。
顾柔眼中也染上笑意,清丽的脸上有几分得意。
三皇子姜鹤轩,就是如今的烈王殿下。他表面上最是和善,对赵依双一直都是笑脸相迎,时间久了赵依双便觉得姜鹤轩对她或许有那么一点真心,恰逢赵家需要一个依仗,于是赵依双嫁给了他。
后来姜鹤轩登上皇位,他终于撕破了伪装,亲手杀了赵依双。
姜鹤轩在梅烙湖边等着赵依双,赵依双和顾柔顺着石子路走到湖边,姜鹤轩瞧见最前面的赵依双,笑道:“双双,你来了。”
顾柔面色微变,她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姜鹤轩像是才看见她,问:“顾小姐怎么也来了?”半晌,似是意识到不妥,姜鹤轩改了口:“想必是赵小姐邀约?”
赵依双轻轻握了握顾柔的手,笑的温和:“殿下说夏季划船最是凉爽,我想着也不错,便带着顾妹妹一起来了。”
顾柔闻言面色稍缓,“三殿下……”
姜鹤轩却没看她。顾相与他七弟私交甚笃,皇子之间向来明争暗斗纷争不断,蒋鹤轩与七皇子之间也只是表面功夫。是以,他看着顾柔便像是看见了苍蝇一般,十分不耐烦。
梅烙湖边停着一艘小船,小船只够两个人坐,顾柔眼中浮现出期待。她希望三殿下能和她一起坐船,而不要带上赵依双。
姜鹤轩说:“双双,我听清池山庄的管事说,梅烙湖往东有一座小岛,不知你是否有雅兴,与本王一同一观?”
微风吹过,湖边的杨柳轻垂,在湖面上荡出圈圈涟漪。赵依双垂下眼,故作为难:“可,殿下,这船这样小……”
“无妨,本王带你去。”姜鹤轩笑着说:“这船虽小,坐两人却是可以的。”
赵依双看了一眼顾柔,绣鞋往后退了两步,欲拒还迎娇声道:“殿下,顾妹妹想必是十分愿意与您一同去看小岛的。”
她声音娇媚,像羽毛一样在人心尖挠着,让人有几分心痒。
姜鹤轩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赵依双平素就好看,今日一瞧他却又觉得往日白看了,她垂着桃花眼眸,唇角弯出浅浅弧度,妃色长裙衬得肤白胜雪,随云髻飘逸,缀着红宝石的步摇随着她后退的动作轻晃,发出轻微悦耳声响。
与旁边寡淡的顾柔相比,一个似明珠,光彩耀眼,一个却好似砂砾,没有半点光泽。
顾柔听坊间传言讲过,赵依双学过化妆术,化妆的技术出神入化,可若是沾了水,妆容洗去,实则赵依双容貌平凡。
顾柔悄悄退到赵依双身后,几人都站在湖边,且岸边十字路光滑,她只需轻轻用力,便能将赵依双推入湖中。而她所站的位置偏僻,没人注意到她,到时也能说是赵依双自己脚滑,所以才跌入水中。
她又将贴身丫鬟拉到自己身边,以挡住旁人视线。
姜鹤轩顾着看赵依双,眼睛直勾勾地移不开。
赵依双安静笑着,轻轻的说:“殿下……”
姜鹤轩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为了赵依双这么个人娶她其实也不错,再加上那十万兵权,赵依双,他非要不可。
顾柔眼中恨恨,又有难言的几分委屈,为什么三殿下就是看看不见她,偏偏只看得到一个赵依双?她朝赵依双伸出手,狠下心,往前推去。
谁知赵依双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她足尖一转,往旁移了一步。
顾柔扑了个空,此时收手已是来不及,她直接扑到了站在赵依双身侧的姜鹤轩身上。
姜鹤轩在同赵依双说着话,显然没预料到顾柔突然的举动,他足下一滑,再加上顾柔的重量,一时有些站不住,结果两人一齐落入水中。
湖面腾起高高的浪花,顾柔尖叫起来:“啊!救命啊!”
湖水不深,姜鹤轩原本准备站起来,顾柔却黏在他身上,惊慌道:“殿下救我!”
她这一折腾,姜鹤轩又往后仰了一步,差点跌入湖心,他面色不善:“顾小姐!”
顾柔手臂缠着他,双目死死闭着,不只是害怕还是什么,娇声道:“殿下,臣女怕!”
若是顾柔的长相稍微对他胃口一些,姜鹤轩此时的态度也绝不会这般,可这顾柔偏偏生了一张寡淡的脸,而她哥哥又偏偏是他七弟姜明诚的好。
被这样一个人喜欢,想被吃了苍蝇一样,姜鹤轩面色冷的不能再冷。
他又想到,顾柔不会无缘无故扑在他身上,若是赵依双没有挪开那一步,那么此时落水的人,则是柔弱的赵依双了。
姜鹤轩眼中染上几分疼惜,他扒开顾柔的手,阴沉的往岸边游去。
赵依双站在岸,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等姜鹤轩游过来了她才说:“来人!殿下和顾小姐双双落水了!”
她秀眉蹙着,十分担忧,情急之下甚至有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娇弱感。
顾柔的侍女早已失了分寸,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找人。
赵依双拿出帕子,白皙的手从妃色袖口露出,将手帕递给他:“殿下,您没事吧?”
她和姜鹤轩站的离了三步远的距离,姜鹤轩接过帕子:“本王没事。倒是双双你,没有吓着吧?”
赵依双轻轻摇了摇头,发间的双鸾点翠步摇轻晃,她声音细小:“殿下,臣女无事。”
帕子上有清冷梅花香,姜鹤轩擦着水,忍不住嗅了嗅。
赵依双低着头,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远处顾柔还在喊着救命,赵依双好半天才说:“殿下,顾妹妹这样不会有事吧?”
顾柔在水里扑腾,扯着嗓子喊救命。
姜鹤轩身边的人没有命令不敢乱动,芙儿和杨柳则只是如观戏一般,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顾小姐面子上虽说与她们家小姐过得去,可谁不知道,顾小姐每每参加宴会总要编排她们家小姐一句,顾小姐是见不得她们家小姐好的。再加上方才,她们都亲眼瞧见了,顾小姐分明是想推她们家小姐落水!
等顾柔身边的侍女带着会水的侍卫来了,赵依双才道:“臣女虽不会水,却也不能看着顾小姐这样。”她假意下水想去救人。
芙儿轻轻拉着赵依双的手,杨柳则劝:“小姐,您要以自己为重啊。”
顾柔身边的丫鬟见了,觉得赵家小姐是个心善的,哪怕人家想要害她,她却也乐意舍命去救人家。
侍卫跳下水去,直直朝顾柔的方向游去。
赵依双轻咬着唇,表情纯良茫然的问:“顾妹妹不会有事吧?”
姜鹤轩心中怜惜她,忍不住宽慰道:“双双,你放心,她是不会有事的。”
赵依双点了点头,手捂着胸口,一脸歉然:“殿下,臣女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臣女若是知晓,定然不会……”
“不关你事。”姜鹤轩说:“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顾柔上岸时浑身湿透,看着赵依双的眼里满是恨意。若不是赵依双走开了,她又怎会落得如斯地步?以至于在三皇子面前丑态百出。
这个赵依双果然是个祸害。
赵依双满脸疼惜的对顾柔说:“顾妹妹没事吧?我送你回去。”
顾柔用力推开她,怒道:“不用赵小姐假好心!”
姜鹤轩见她如此,眼中嫌恶:“既如此,顾小姐便先回去吧。”
顾柔恨恨的,“殿下,今日之事是赵小姐害的臣女,若非她,臣女又怎会……”
姜鹤轩表情玩味:“哦?你的意思是,推本王下水,也是赵小姐的意思咯?”
顾柔闻言点头:“殿下,臣女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顾小姐,本王长了眼睛,自己会看!”姜鹤轩嘲讽:“赵小姐柔弱可怜,只怕在路上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会忍心推人落水?反倒是顾小姐,言语恶毒,处处欺压,莫非顾家的教女方式就是如此?”
这话直接给顾柔下了死罪,她委屈地快哭出来,却又不敢在三皇子面前更加狼狈,只能在侍女的搀扶下不甘不愿的离开。
赵依双慢悠悠地跟上去,声音轻柔:“顾妹妹,你慢些,当心着了凉。”
姜鹤轩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欣慰。
赵依双,永远都是这样善良的女子,她善良的简直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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