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处处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看一眼都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愉悦。
在这温暖的时节里,安定伯爵府正在办喜事——给安定伯吴文璟办生辰宴。他刚满三十岁,在男人年纪这一块,算是个有意义的整生辰。作为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整个场面自然是风光又热闹。达官贵人来了许多,笑语喧哗。
吴文璟是男主人,又是今日的主角,陪酒宴客,忙的不可开交。而女主人白雪却不见踪影。宴息处的女宾客由老夫人孙氏招待着,她是过世老爵爷的嫡妻,吴文璟的生母。身穿深褐色绣云纹缎褙,发丝在脑后挽成小攥,笑起来很慈祥。
“如何不见我三姐姐?”
说话的女子容颜娇美,是白雪的庶妹,西宁侯府的五小姐陈宛柔。她嫁给了光禄寺卿王家长房的嫡长子,育有一子。此行也是收到了伯爵府的请帖,和丈夫一起过来的。
“……得了咳疾,总是病着,不愿意出来走动。”孙氏还是很慈祥的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充道:“大夫也交待了,让她好好养着。”
“真可惜。”
陈宛柔遗憾道:“我有三年未看到三姐姐姐了,挺想念的。”
得了咳疾?她可不信。不得吴文璟的宠爱倒是真的吧。传闻总不会空穴来风。不然白雪怎地嫁到伯爵府十年,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再不得宠爱,外头的脸面也总该顾着……这样大的场合,堂堂的伯爵府夫人竟然不露面。无论有多好的理由搪塞解释,听着都像是欲盖弥彰吧。
孙氏见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往她这边看,就有些尴尬,“你们姐妹情深,是好的。”这个儿媳妇和儿子常年不睦,性子又刚烈,都不晓得柔顺一些。她一个做婆母每每被人问及,都觉得丢脸。论世俗纲常,哪家做妻子的不是要忍让和包容丈夫?她白雪难道就应该例外。
陈宛柔嘴角微勾,低眸掩饰情绪,“老夫人谬赞了。”
她是父亲.亲生的女儿,白雪不过是继母嫁进西宁侯府时带进门的杂种,论尊贵属意是她,有什么比血统更能令世人信服的?但偏偏,白雪就比她嫁的好,为着这事,她足足哭了半个多月,在仆从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好在,如今的白雪日子艰难,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阳光透过云朵照射着大地,明亮耀眼。人世间的一切龌蹉、污秽都像是无所遁形了。
云隐苑里。
白雪倚着门槛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品茶要录》,觉得无趣,便出来院里散心。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夹杂着丝竹管弦之清越,宛转优美。那是府里为了给吴文璟过生辰专门请的戏班子,她都知道。
只是,她和吴文璟空有夫妻的名头,没有情分而已。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对她不管不问,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又何必出去现眼惹别人厌烦?白雪在后宅吃够了苦,也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早冷了年轻时候什么事情都要争个输赢的心气……谁想怎样便怎样吧,不在意就好了。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吴文璟如此不待见她,为什么当年还亲自登门去求亲?
日子匆匆如流水,一转眼二十六个年头都过去了。白雪叹了一口气,十分感伤,也许再过十年都有白发了……廊沿上摆着一盆死掉的盆莲,许是最近雨水勤,根茎都沤烂了。
她探头去瞧了一会,淤泥和脏东西都沉在了盆底,上层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自己。
皮肤还是光滑的,看着却不好,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丰润的鹅蛋脸完全消瘦下去了,却显的眼睛更大了,只是呆滞无生气。再不复当年灿如春华一般的好颜色了。
左眼角下方有一颗痣,比针眼大了两圈左右,呈水滴状,像极了眼泪。世人说这是泪痣,吉利的预兆。但凡有此痣的女子,婚姻必定美满,一辈子和丈夫恩爱白头。
还真讽刺!
“夫人,奴婢给您沏了茉莉花茶。”秋菊端着盏碗从正房里出来,打断了白雪的思绪:“天气干燥,您润润嗓子。”
她原来是伺候白雪母亲的二等丫头,白雪出嫁时才被安排跟过来陪嫁的。
白雪“嗯”了一声,接过盏碗抿了两口。没有说话。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赢弱又寂寥。
“夫人,西北角墙根处栽种的桃花都盛开了,真好看。”
秋芙在一旁和小丫头玩翻绳,虚虚一指,“奴婢给您选几枝插瓶吧。”
白雪顺着她给的方向抬头去看。粉色的小花瓣,一簇簇一朵朵地堆在枝头,如云如霞。果真好看,便点点头,又嘱咐:“要含苞欲放的。”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放心。”
秋芙是白雪的贴身丫头,从小便跟着伺候的,对于其喜好再了解不过了。
偶尔有风吹来,桃花的阵阵甜香沁人心脾。
这时候,曾悦带着丫头玟儿踏进了云隐苑的大门,看见白雪先屈身行礼:“给夫人请安。”她衣衫华丽,长的玲珑苗条。发髻上戴的是镶嵌红宝石金步摇,艳红如鸽.血,足足有龙眼珠大小。一举一动间,摇曳生姿。通身的气派比白雪更像伯爵府的女主人。
白雪抬眼去看:“是你?”
曾悦笑着点头,恭敬极了:“奴家奉了爵爷的命令给您送来几样小菜和一壶美酒……”顿了顿,轻启唇瓣:“爵爷的意思是,晚上来陪夫人用膳。”说话间,示意玟儿把手里的红漆双层方形食盒递过去。
白雪没吭声,淡淡地看着她。曾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也懂得投其所好,贴身伺候吴文璟不到半年,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随后又陆续生下庶长子庶长女,就连内宅中匮的差使也被她接管了……有这样的好本事,谁还在乎只是个姨娘呢?
自己在她手里栽过大跟头,忘是忘不了的,却也懒的以牙还牙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曾悦的报应早收到了,更是猛烈。她害自己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后来?
秋菊察言观色,见主子没有什么动作,便上前一步,接过了食盒。
“夫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就先告退了。”白雪迟迟不再言语,也不理会她,曾悦就不自在,在别处受人恭敬和恭敬别人是两回事……又想起俩人曾经一来一往的那些过节,告辞道:“灶上的吃食要有人看顾着,府里的贵客多,不好怠慢。”
白雪“哦”了一声,摆摆手:“去吧。”
曾悦又屈身行了礼,才退下。姨娘安份守已的模样她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主仆俩出了院子,玟儿开口道:“夫人也真是的,明明过的不如意,还生生地端着架子,好像和咱们说话都降低她身价一样……素面朝天也还算了,连身上穿的青底绣兰花褙子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都洗的发白了。奴婢瞧着,她是哪一点都不能和您比。”
“平白的说这些做什么。”
曾悦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她是伯爵府正经的夫人,又出身好,有架子是应当的。”白雪不得爵爷的宠爱,又无儿无女的,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要是能早死就更好了,依自己和爵爷的情意,说不准能扶正,那松哥儿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以后也能继承家业了。
想起刚才的美酒,曾悦笑的颇有深意。爵爷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一天之内只要喝醉过一次,断不会再喝第二次的。也是个相当有节制的。就看白雪的命大不大了?
松哥儿是曾悦生的庶长子,全名吴松,刚满七岁,原来养在白雪的名下,后来被老夫人孙氏接去了。
玟儿小嘴一撇,看了眼云隐苑的方向。
“夫人曾经也是个厉害人……”曾悦眸光微深,说出来的话别有用意:“她管理内宅时颇有手段,就算爵爷和老夫人对她不满,在此事上却都是赞不绝口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玟儿不屑道:“再厉害不还是乖乖地让给您了。”
“住嘴。”
曾悦斥责她:“年岁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要是传到爵爷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我?”
“奴婢错了。”
玟儿吐了吐舌头:“下次再也不敢了。”
曾悦脚步未停,出了月亮门往前院的大厨房走……记忆里的琐碎慢慢袭上心头。几年前,她刚怀上惜姐儿,松哥儿就被老夫人抱走了,美其名曰她一个人照看不过来,要养在白雪名下。
辛苦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才一岁多点,就必须远离生母,凭什么?就因为她身份低微,就不配养亲生的儿子吗?
想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恨上白雪的吧。千方百计的算计,离间她和爵爷……想夺回松哥儿。
但西宁侯府出来的姑娘又岂是简单的人物,对于她的算计总能不声不响的化解。要不是依靠肚子里的惜姐儿,她还真的扳不倒白雪。
惜姐儿全名吴蕊惜,比吴松小一岁,养在曾悦的身边。
“主子,小姐又发烧了,咳嗽个不止……”
梳双髻的小丫头从转角游廊上跑下来,拦住了曾悦:“您快去看看吧。”她是在曾悦房里伺候的三等丫头小翠。
“什么?”
曾悦一惊,来不及询问,又道:“快去请府里的凌大夫。”
那丫头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曾悦抓住玟儿的手,后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怀惜姐儿还不到三个月时为了诬陷白雪故意喝下了浓浓的一碗山楂汁……虽说最后也保住了惜姐儿,但终究还是伤了元气。
可惜了惜姐儿一出生就比寻常的孩子弱,也不肯长个头,生病更是家常便饭。
最可恨的是——松哥儿依旧没有夺回来!
幸而,吴文璟心疼她和女儿,和白雪大吵了一架后,把管家权给了她。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主子,您别担心,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玟儿也被吓住了,小姐生病一向是凶险,有几次都是死里逃生的。
曾悦的眼泪扑簌簌地落,慌慌张张的掉头,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唱戏声还在响,喜庆的很,听着像是八仙拜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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