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峰拜师环节过后,按照既定的程序,该是各峰新一届弟子中的佼佼者上台进行发言的时候了。
这种事月清尘自然没什么可操心的,反正洛青鸾身为大家闺秀经历的场面出过的风头不胜枚举,又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她那些其他世家的姐妹兄弟们一较高下,就随她自己折腾去吧。
不过显然并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豁达又心大,对徒弟不冷不热不闻不问的。
“小屏,都准备好了吗?”轻纱拢面的碧裙女子温柔地摸了摸身边孩童整齐束着的两个小包子发髻,柔声问道。
“嗯!师尊!我……我不紧张!”慕念屏紧紧攥着手中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绢纸,边低声背诵边脆生生答道,“洛家的青鸾姐姐和我约好了待会一起过去,阿娘嘱咐过我要好好努力,不能比她差的!”
“小屏最棒了!”宁远湄温柔笑笑,“待会不要紧张啊,放轻松就好。”
语毕,她无意间撩了一下低垂的青丝,眼风在扫过集会现场的一个区域时顿了一下,然后疑虑重重地收回。
“那小屏且在这等姐姐,为师还有些事要与佛寺的大师商议,就先过去了。”宁远湄安抚性地又摸了摸慕念屏的包子头,然后步伐轻盈地向着另一边佛修云集处走去。
她在一正于桌边静坐饮茶的灰袍僧人面前停住,双手合十,俯身微微笑道:
“悯生大师,一别经年,近来可好?”
大师双手合十还以一礼,容色祥和宁静,亦从容道:“老衲无碍,有劳宁施主记挂了。”
身旁寺中弟子连忙起身,为宁远湄让出一方空席。
“多谢小师父。”宁远湄柔声道谢后,顺势在悯生身旁空闲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一手探了探他的脉象,这才放下心来:“大师的寒疾确已好了许多。”
“多亏了宁施主的药方,老衲这病才能有如今的光景,”悯生叹息道,“只是我那师弟,唉。”
“无妄大师没有来?”宁远湄秀眉微蹙,面露担忧,“莫非……”
“我让他留在寺中安心休养,”悯生放下手中茶盏,摆了摆手,“只是这样下去,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能寻得生了树灵的万年赤梨木,事情或许还有一定转机,只是,”宁远湄话锋一转,“改日得空,远湄定去寺中拜访,届时再为无妄大师诊治一番。”
“有劳宁施主了,”悯生轻轻颔首,面露慈悲关怀之色,“宁施主菩萨心肠,多年所念之事定能心想事成。至于施主两年前交于老衲的那副人皮画,确实有些蹊跷,老衲已将其镇于万福殿中,等下次施主来寺中时可以一并探查一番。”
“好,那先谢过大师了。”
清晨的曦光撒在佛寺门前的石碑上,使得原本朴实无华的卧禅寺三个大字也在晨曦照耀中绽放出些华美的光来。
大清早的没什么人来礼佛,又因为一夜的空寂使得寺中空气格外清润新鲜些,就连走在沾了朝露的木林中都能嗅到那股子独属于晨间的湿漉漉蓬勃朝气。
被安排在清早扫寺门前台阶的小和尚忘忧神色恹恹地打个哈欠,扶着寺门垂头丧气地接过前一班师兄手中的侧门钥匙,边上下眼皮打着架边听完师兄那些老生常谈的“注意来客登记,注意打扫干净,不扫干净不许吃饭”之类的叮嘱,然后在前班小和尚同情的眼神中哗啦一下拿起置于门边的大扫帚,拉开闭了一夜的朱红侧门,伸着懒腰走了出去。
“扫把啊扫把,为什么你自己不会动呢?”他耸拉者眼皮走下台阶,边低着头扫地边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凭什么其他师兄师姐就能跟着师叔师伯去昆梧山玩了,我就要留在这乏味至极的地方干这些乏味至极的活儿!唉,师父为什么留在这呢?要是师父的病好起来了,我就也可以跟着师父出去玩了!”
忘忧只顾着闷头扫石阶,却没留意到几百层石阶之下,有一个小小黑影正在悄无声息地缓缓上移,直到来人走到跟前就要撞上了,他才嗬呀一声惊叫,赶忙抬头,惊惧不已地打量起那人来。
像是个半大少年的身形,全身紧紧裹在灰扑扑的麻布衣衫里,脸上缠了几圈破布,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汪汪大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的,极有神采和灵性。
“小孩儿你,你是谁?”忘忧紧紧抱着手中唯一可充当武器的扫帚,边打量边警惕道,“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我的猫儿不见了,”来人抹了一把眼泪,低低说着,声音中似有抽泣后的浓重鼻音,“它不乖,跑到寺里去了,小师父,我能进寺去找找吗”
“你的猫?”忘忧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思索片刻,捏着下巴皱眉道:“长什么样啊?”
“就是全身黑黑的,四个小爪是雪白的,”少年连描述带比划,急急道,“大约这么大。”
“没见过啊,”忘忧继续费力思索,“什么时候丢的?”
“昨天晚上,”少年又抹了一把泪,“它跑得太快了,等我从山下追到这来时,寺门都已经关上了,我只好先回家,等第二天再来找,阿娘昨夜还骂了我一顿,说要是找不到就不许我回家吃饭。”
“你是山下的小孩?”忘忧眼前一亮,他是个弃婴,打一出生被丢弃在寺门口,又跟着无妄师父从小在寺里长大,从未体验过山下的生活,故而对寺外一切都格外好奇些,“你叫什么名字?山下好玩吗?”
“我叫刹罗,”少年低低道,抽了抽鼻涕,“你没去过山下?”
“没有,”忘忧摇摇头,打了个寒颤,“刹罗?我只听过罗刹女。佛书说,罗刹女乃食人之鬼女也,还说那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很吓人的!你怎么叫这个名字?”
“我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我命里带煞,会活不长久,”少年看他一眼,吊着鼻涕泡嘻嘻笑道:“我爹娘怕我活不长,就从名字里面做文章,罗刹嘛,是恶鬼,会把那些勾我魂的小鬼都吓跑,但又阴气太重不能直接用,所以就叫这个反过来的了。”
“哦哦,这样。”忘忧似懂非懂,羡慕道:“你爹娘对你真好,肯定是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来疼的。”
说完,他看了看天色,赶忙招手道:“你快些进去吧,趁我这一班还没结束,你偷偷进去,找到你的猫再偷偷出来,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小师父,我太笨了,又胆子小,怕一不留神就给人发现了。”少年打了个寒颤,却又怯怯道,“小师父,好冷啊,可不可以把你外面披的那件僧袍借我穿一下?”
“没问题!”忘忧被少年一口一个小师父叫得昏头昏脑,满口答应下来,紧接着就一把扯下身上披着御寒的僧袍递给少年,故作豪气道:“拿去穿吧,什么时候还都行。”
“谢谢小师父!”剎罗乖乖地就要伸手去接过衣裳,然而在手指触及的一刹那,他却猛然颤抖了一下缩回手去,僧衣随之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忘忧挠了挠头,弯腰将衣裳拾起,拍了拍上面的灰,不解问道。
“我的手,昨日让猫儿抓伤了,今早上还在流血呢。”少年把手背在身后,低头闷闷道,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那可不得了,你的猫也太调皮了!”忘忧惊道,“抓伤要好好治才行呢,来,我先帮你把衣服披上,你快些去寺里把它揪出来,然后快些回家去吧!”
说完,就将僧衣披到了少年身上,还用力裹了裹,试图让少年更暖和一些。
他太过专注于裹衣服这件事,以至于忽略了少年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眸中闪过的那道诡异光芒。
“好啦,”忘忧裹好衣服,也不管自己如今在料峭的寒风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拍手道:“不冷了吧?”
“小师父,你真好!”少年甜甜一笑,“我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一会儿出来衣裳就还你!”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从敞开的侧门中哧溜一下溜了进去。
忘忧呆呆地回头看了半天,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该做的活还没有做完。他急急忙忙拿起扫把继续扫地,心里却还是惦记着那个寻猫的少年。
“要是能跟他交个朋友就好了,”他喃喃道,“好想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啊。”
然而,一直到忘忧把寺前台阶扫了两遍,扫到下一班师兄弟躲完懒觉得过意不去主动来跟他交接,他也再没见到那个叫剎罗的少年从侧门抱着猫蹦蹦跳跳地出来。
“师弟,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猫?”把扫把交给师弟忘乐时,忘忧装作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除了爪子是白的外全身都是黑的。”
“没有。”忘乐一脸无辜地摇摇头,“师父那边的药煎好了,师兄你给送过去吧。”
“好。”忘忧点点头,然后抬腿就向着药房走去。
等他端着滚烫的药碗绕过一棵据说已有几千年寿命的赤梨木靠近师父无妄所居的僧室时,却突然发现,一件蓝色的僧衣外罩,竟然就挂在梨木的一条粗壮枝条上,正在随风不住地飘摇。
竟然就是他之前借给那少年的衣服!
忘忧心下大惊,他突然想起之前拜师礼上师父赐衣时所郑重叮嘱过的话,说这衣服上书有他亲手誊抄的金刚经,有辟邪驱鬼之效,是卧禅寺门人的象征,与护寺佛光一道世世代代保护寺庙不受邪魔侵袭,是决不能轻易离身,更不能借给寺外之人的。
如今,如今,忘忧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赶忙跑到师父门前急急敲门,却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应,急得小和尚脑门全是汗。
“师父,徒儿得罪了!”他大声喊道,接着猛然一下推开了门,却立即被眼前景象所惊住了,手中药碗哐啷一下掉在地上,苦褐色药液瞬间洒了一地。
忘忧不可置信地倒退几步,接着扭头就往院外迅速跑去。
然而,没等他跑上几步,就与迎面跑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气喘吁吁地向后一退,然后急急道:“不好了,万福殿失火了!无妄师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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