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夜刚想点头应下,远处花台之上却突有空灵笛音蓦然拔地而起。
伴着这笛音一同袅袅而来的,还有一个起舞于台上不知何时漫起之浓郁白雾中的曼妙身影。
正如不知那白雾是何时漫起一般,众人亦不知这女子是从何处来,又是何时立于花台之上的。
然那舞姿翩然,着实有天人之态。
宁远湄闻音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神色恬淡依旧,眸中潋滟秋水未起丝毫波澜,手上却不动声色祭出一缕碧光,光芒隐于袖中,无人可见。
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师兄,却发现那娇俏的红衣美人正伏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说完以后还冲他盈盈一笑,好像彼此达成了某种共识。
眼波流转,姿态暧昧。
然后,自己这一向对人爱答不理的师兄就面无表情地冲良宵点了点头。
看了看窗户外面的月亮,确定它今天确实没有打东边出来后,宁远湄决定静观其变。
琅轩阁一向出手不凡,能来参加此次竞拍者亦皆知次次出品皆非凡品,既然那跳舞的女孩子是在开场后出现的,便绝非普通的愉人舞姬。
宁远湄这样思量着,从窗外明月再回头看窗内时,那抹白影竟已不见了踪迹。
当然这种障眼法是障不了宁医仙的眼的,她将视线移向花台,果不其然看到她那二师兄已然走进迷障之中,渐渐模糊成水雾中另一个清隽的影子,看不大真切了。
台上笛音渐急舞姿渐快,台下满堂宾客无不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窥雾中究竟。
似是为迎合观众猎奇心态一般,随着笛音的拔高,那恼人的雾气竟开始逐渐向两边散去,那舞台正中的奇异景象,也随着浓雾的渐散而暴露在众人面前。
台上白衣男子姿态清寒净雅,眸色淡漠似高山终年不化的冻雪,皓皓如月下清霜般的手腕微微向前探出素白衣袖,更衬得在他掌中旋转的少女体态娇小秀美,身姿窈窕动人。
那是个极美的姑娘,月白舞裙勾勒出惊人的身段,旋转中裙摆盛放,极似月下绽到极致的水仙,一举一动浑然天成般优雅从容。
就是皮肤太白了点。
不是一般的白,像极了那顶好宣纸的颜色。
肌肤胜雪也不是这么个胜法。
“五、六……八十,八十一……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台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们一边如痴如醉般欣赏着少女带给他们的愉悦,一边数着这女孩究竟转了多少圈,一开始还只是寥寥几声,到最后几乎是齐声数了起来,喧闹得几乎能把屋顶吵出个洞。
众人正数得带劲,原本散去的迷雾又重新合拢至花台中央,笛声呜呜咽咽着渐渐低下来,那旋转的曼妙身影也随之渐缓,终至无声。
笛终,舞停。
“好!”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原本吵嚷着让这女孩子再出来演一演的老板公子们也都跟着鼓起掌来,掌声雷鸣,经久不绝。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这姑娘舞姿如此了得,竟练成了这据说失传已久的飞燕掌中舞,在一众年轻舞姬中绝对算得上顶顶出挑的,以前也没见过,莫非是良宵姑娘秘密培养的新一代接班人?
然而答案很快揭晓。
迷雾再次散开后,原本在上面的两人却都没了踪影,笑意盈盈的红衣美人再度立于台上,身后跟着四个小厮,合力展开着一幅水墨丹青画。
那画有一人之高,材质笔墨明眼人一看便知上佳,运笔用料皆是考究异常。
然而这尚都不足以引起这些赌场老手的注目。真正引起他们注目的,是那画的内容。
一个肌肤胜雪的白裙少女,在流水潺潺的溪边忘我起舞,一个优雅出尘的吹笛少年,在她身边如青竹般挺拔而立,眸光含笑,举止从容。
那画面赏心悦目,清新淡雅,两人神态举止皆灵气盎然,竟与活人无二,好像只要冲着那水墨吹口气,画上少年少女便会从那画中走出一般。
而待众人再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心中大惊,那画上起舞的少女,竟与那作掌中舞的女孩子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诸位或许发现了,”良宵莞尔一笑,姿容愈发艳若桃李,“此画名为,丹青魁。”
“便是那传说中来自于长白羽氏的能工巧匠所制,只消吹一口气,那画中的人便能变作真人吹拉弹唱舞倾城的技艺?”台下有人附和道。
“阁下好眼力,良宵敬佩。”良宵微抿唇角,笑意愈浓,“既然认得这门技艺,想必也对它的制作过程有所了解吧?不过这涉及仙家的辛秘,良宵在这就不多提了,只是这吹气成真的说法,却是千真万确,而且这画中少女变作的人儿与真人无甚两样,还是花骨朵一样最好年纪的姑娘,有些妙用良宵不言诸位也该清楚得很,虽然在确定买主之前出于对画的保护不能当场演示,但良宵在这可以以花间酒的名声跟大家担保,如若有假,十倍奉还金额,诸位觉得如何?”
“小友觉得如何?”对面钱老板殷殷望着他,目光中探寻之味甚浓。
“肤若凝脂,甚好。”月清尘缓缓呷了口茶,评价道。
“老钱我看那画上有两人,不知小友刚刚在雾里,可有见到那个吹笛子的少年郎?”
“未曾。”
钱老板讪讪一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这厢赌桌气氛低迷,那厢丹青画竞拍者无数,不一会便有一穿黄衫的老板模样人拔得头筹,将这画收入囊中。
不过瞧他神色算不得多么好,也算不得多么不好,叫人猜不透他究竟是觉得赚了还是亏了。
但猜不透归猜不透,这玉颜春夜展品无数,方才的丹青魁不过为此夜开个场,众人很快便忘记了一开始这段小插曲,专心致志投入到接下来的竞拍中。
几炷香后,花间一壶酒门口。
“干嘛拦我,我都说了我不是要看良宵,我是要见你们经理,哦不,老板,哦不,阁主,对,季阁主。我跟你讲哦,小姐,我可是认识很多很厉害的人的,你不要因为我穿得破就看不起我哦。”
“不好意思,这位道长,今天我们楼已经打烊了,不会再放任何人进去,就是皇上来了我们也不放,您还是今日请回,明日请早吧。”一位彩衣少女面带微笑地劝着眼前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拄拐道人。
“打烊?夜店还有晚上打烊的时候?逗我呢?小姐你不要骗我了,你看你长得那么漂亮,等我见到了季阁主,一定帮你求个更好的职位,也不能光让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在这看大门不是。哎呦你这个胖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痛痛痛,轻点。”
“姐姐受惊了,哼,好你个轻浮孟浪之徒,竟然敢在良宵姐姐这里撒野,白虎,抓他送去刑部。”
“是,六皇、、黄公子!”那个叫白虎的精干侍卫得了令,就要把刚刚拿下的道人扭送官府。
“等等,松开松开,我真不是来砸场子的。”那道人奋力挣扎,好不容易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其实我是来寻人的,诺,有画像为证,贫道和师兄几天前走散了,是想来琅轩阁拜托季阁主帮忙发个寻人启事的。”
“琅轩阁,那是什么?”白虎侍卫身旁衣冠华贵的少年奇道,从道人手中接过画卷展开一看,皱眉道:“这是谁画的?怎么这么,这么,”
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写实。”那道人替少年回答道,“这是贫道家乡的画法,你可以叫它素描,跟工笔不一样。只是在这里暂时没找到适合的笔,所以画得有点奇诡,凑合着看看吧,反正我师兄如果看到了肯定知道画的是他。
“好吧,”那少年点了点头,“就暂时相信你不是来砸场子的,可是这琅轩阁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说你是道士,那究竟是师出何门啊?”
那道人暗道一声不好,他忘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知道琅轩阁的。
不过,眼前这胖小子眼见得穿得很气派,而且听那侍卫说漏嘴叫他六皇子,莫非就是那位虽然出身不好,但后来在男主君长夜帮助下登基为帝的六皇子萧紫垣?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皇帝,但好歹应该有点权力,帮忙发个告示还是可以的吧?
“怎么不说话,莫非还是在扯谎?”萧紫垣狐疑道。
“不不不,是我糊涂了,哈哈,什么琅轩阁,开玩笑开玩笑。”那道人挣了半天终于挣开侍卫束缚,冲少年行了个正式的道家礼,正色道:
“其实,贫道师承自茅山宗最正统一脉,乃是菩提老祖归元子座下五弟子,道号晚晴;贫道师兄乃是菩提师尊座下四弟子,道号云微,此次贫道与师兄下山历练,不巧碰到极为难缠的阴煞恶鬼,与之斗法斗了三天三夜才将其打败,那场面,真叫一个惊天动地山河失色。”
“麻烦晚晴道长说重点,您和令师兄怎么走散的?”萧紫垣感觉出来如果任由他说下去恐怕说到天亮也说不完,立马把话题拉回来,同时在心里暗暗思量了一下晚晴这个奇怪的道号,又看了看眼前道人沧桑粗拉的面容和破破烂烂的道袍,深深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哦,不是斗法嘛,世人都知道我们道家符箓很厉害,但轻易画不出来,所以特别珍贵,我这个师兄呢,你看画像就能看出来,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他专门修炼画符,是我们宗门一宝,诺,给你看看他画的符,又红又正,笔画都不带断的。”
说着,那道人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符上以朱砂为迹,笔走龙蛇,在最上端清楚描绘出“三清镇煞符”五个朱红字样,“可惜我不中用,被其中一只厉鬼所伤,还让它给跑了。我师兄修为比我高,便把符箓留给我,自己去捉拿那条漏网之鱼了。可是我在原地等了一天都不见他回来,只好拄着拐杖一路寻过来。”
“道长的意思是,这漏网的厉鬼,有可能在帝都了?”萧紫垣接过符箓的手抖了抖,声音也带了些颤。
“很有可能,”那道人煞有介事地严肃点头,“那鬼不是一般的鬼,会用人皮伪装,所以,还是要尽快找到我师兄。”
这小胖子还真是好骗,他心中暗暗得意,自己随便结合着常识一本正经地胡扯一通,就把他给镇住了。怕了吧?怕了吧?怕了就赶紧帮我发寻人启事,哈哈哈,等我找着大大我这身家性命就有保证喽,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坑蒙拐骗。
“走走走,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的鬼,今儿就跟着道长去开开眼!”萧紫垣一扫之前的震惊表情,突然变得极度亢奋,“不过还是不要给姐姐们添麻烦了,我知道一道隐秘后门,虽然有些远,但可以直通花间酒大堂。”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