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尔停下来。
他担忧、小心翼翼、又带一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失措地观察着简瞳的情绪变化，就像是惹主人发火又不知道如何道歉的小奶狗。他无法理解简瞳对于死亡的压力，对于梅克尔而言，人类只不过是浩瀚无垠的时间里闪烁过的微光，眨眼绽放，眨眼流逝，生与灭都不需要他投注更多的关注。
但简瞳不一样。
地球改版，成万上亿的生命消逝都不足以让梅克尔眨眨眼睛，偏偏，他就是很害怕简瞳生气难过。
这种对比……
……不知道该说是怪异，还是讽刺。
也许是老东家“杀伐果断”的事迹稍微安慰到了简瞳，也有可能是哭久了情绪发泄出来，简瞳心底虽然还是沉甸甸的，但比之前要好受很多了，她擦干眼泪：“那……老东家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梅克尔生怕简瞳误会，飞快地解释：“就……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消失了。等我们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就已经找不到他了，不可寻找，无法追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很离奇。
但简瞳认真想想，偏偏又觉得这个回答合乎情理，假如老东家没有离奇失踪，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成为这个“新东家”。这个问题解决了，而另一个问题汹涌而至。
“为什么是我？”
“什么？”梅克尔没听懂。
简瞳轻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来继承这个位置——”也许她确实在游戏策划师这个岗位上做出了一点成绩，但放在梅克尔和拉菲眼里，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成果吧。更别提，就连简瞳自己，都能数出不少不逊色于她的游戏策划师，她不是第一无二，也绝非天纵奇才……
为什么会是她？
“为什么不可以是你？”梅克尔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费解。
“因为我……我很平淡无奇啊。”
梅克尔立刻不开心了：“没有，你很好，我很喜欢你，你真的很好。你比谁都好，谁也不准说你不好，你自己都不可以，你最好。”
“喂——”
“谁敢说我就封他的号！”梅克尔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但下一秒，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句话里头有歧义，他连忙辩解说，“这句话里当然不包括你。”
“不是，你跑题了。”
简瞳好气又好笑，她本来还生着梅克尔的气，但被梅克尔的一通彩虹屁吹下来，真的是对他半点怒火都生不起来，只能无奈叹气——自己耳根子还是太软了：“总有别的理由吧。”
梅克尔想了想回答：“你有权限。”
“权限？”
“后台权限——当然，用别的词来形容，就是神性，有些东西只有获得了你的许可才能更改，总之就是这种类似的玩意儿，我们都不可能越过你改版游戏，世界只会依照你的意志运转。”
简瞳没觉得荣幸。
她只觉得有点恐怖。
梅克尔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能拥有它，也不知道它是何时何地落到你的灵魂里的，在我发现时，它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梅克尔语气复杂，“没有人知道，唯一能解答这个疑问的存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
简瞳觉得她得好好消化消化，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深深吐出来，地下车库的空气里充斥着汽油味，她唇齿里同样残留着鲜血的味道——这感觉不是很好，但她缓过来了。
生命就是这样。
不能打倒你的，必然使得你更强大。
简瞳往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真是万幸，手机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口袋里，没有随着奔跑和推搡而丢失。简瞳推开锁屏，看到满格的电子信号让人松了一口气。
现代文明社会仍然稳定运转。
起码，表面上如此。
简瞳先登录了《月球来客》的官方网站，这个以宇宙星辰做背景的网页上仍然只倒挂着一个已经归零的倒计时，同时，下载数也只写着可怜兮兮的“1”。
简瞳飞快地登录管理员账号，爬进后台，将这款万恶之源的游戏下线了。
“说起来——”
“嗯？”梅克尔抬起头。
简瞳做完这一切，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点好奇：“如果很多人下载了这款游戏，岂不是全球同时会出现很多位蒂娜，很多个虫族部队，未来也将引来很多位虫王？”
“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是很理所当然会出现的想法吧……”
“可是，”梅克尔小心翼翼地提醒简瞳，“这是一款单机游戏。你当初就告诉我，网游是很多人一起玩的游戏，单机游戏是只有一个人玩的游戏……”
单机游戏……
只……只有一个人玩的游戏……
这可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梅克尔当初在监狱时，说自己没有玩过电子游戏，简瞳只当这个狱友是在开玩笑。而当时，她也确实是这样解释网络游戏和单机游戏之间的差别。这可能是所有坏消息里唯独一项好消息，简瞳之需要头疼一位虫王。
只有一个玩家。
只有一个蒂娜。
未来也只有一位虫王。
而这位七十亿人里的唯独一位的天选者，就好死不死地和简瞳住在同一个城市，距离几个街道。
世界真小啊。
简瞳不知道该感叹，幸好在一个街区，还是感叹自己倒霉，偏偏在一个街区。但这种微小的情绪很快就被手头上的工作冲淡了。在下架游戏本体后，她立刻打开了新闻推送，比看高考成绩还要认真地一条一条地审视：
“XXX做出指示，一定要打好防洪抗灾攻坚战，努力不让老百姓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
“惊险十分！某小伙表演冲浪绝技，顺利护送小学生们离开学校。家长们纷纷夸赞。”
“专家分析，这是非常罕见的气象……”
“足不出户，我们在家看海。”
简瞳搜了搜，好像网络上流传的热点基本上都在调侃之前突如其来的全球大暴雨，甚至还有不少无聊的家伙开始剪辑暴雨的恶搞视频，但简瞳最关心的“出现了虫类怪兽”之类的新闻，她还真没有搜索到。
但认真一想，这又很正常。
现在社会是流量时代，所有看起来火爆的新闻热点都逃不开背后资本的推动。而此时此刻，大家都在关注全球暴雨，就连某汪姓歌手的新头条都被无奈挤下了热搜——
同时，对于亲眼看见怪物的人，他们慌张失措逃命还来不及，谁还有心思掏出手机拍个照，编辑成新闻再发出去？
但这种平静，也只是暴风雨前暂时的平静。
简瞳捏着手机，想了想，换了一个搜索关键词，前十几条搜索词条都是华国月神号探测器即将登陆月球的新闻播报，直到翻到第三页，简瞳才找到一个和《月球来客》相关的搜索词条：“惊恐！国产《月球来客》游戏竟然吊打国外3A游戏，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简瞳：“……”
此时此刻，她真的特别想采访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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