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先生对一位荷兰姑娘一见钟情。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种把这个姑娘压在身下…然后娶回家的冲动。
他在几天前刚从皇家空军飞行学院毕业,便和一群兄弟们来到荷兰的圣马丁岛进行最后的放纵。他们只有半个月和父母团聚的时间,随后他们就要入伍了——可能好几年都不会有假期了。
但是他们几个人选择来到了圣马丁岛。查尔斯先生是个孤儿,他只想趁这一个月好好享乐一下,那几个兄弟要么是不想回家,要么和他一样无父无母。
“说到赌场,人人都知道什么摩洛哥的蒙特卡洛、德国的巴登…要我说,圣马丁才是最棒的。这里的赌场妙极了——”
没有人在听他讲话。沙滩上裸着身子晒太阳的姑娘们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一群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姑娘们的身材,顺带比拼着自己在床上的最佳战绩。
不穿衣服晒太阳的习俗是从法国那边流传过来的。荷兰姑娘们大胆又奔放,她们很快就将这个习俗学了个彻底。不过有一位姑娘始终红着脸庞,不肯将比基尼脱下。她没有和她的朋友们躺在一起,而是坐在伞下阴凉处,咬着吸管喝着兑了果汁的冰镇朗姆酒。
查尔斯先生不知怎么的双脚不听使唤,向那个荷兰姑娘走了过去:“您好…我叫查尔斯。”
这位荷兰姑娘有着可爱的粉红色的皮肤,淡黄的亚麻色头发,身材修长又匀称,耳边别了一朵盛放的郁金香。但是她的手和脚大的出奇——荷兰的姑娘们喜欢侍弄自家院子里的花草,喜欢和奶牛们打交道,还经常爬上爬下来修理那吱吱悠悠的风车,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她们不像娇小姐一样有着软绵绵的手掌和纤纤细足。
“您好,查尔斯先生。”她的英语带着很浓重的荷兰口音,但是查尔斯觉得这声音美极了,就像是他昨天第一次尝到这里的奶酪一样,绵厚又香醇。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查尔斯先生每天都和这位荷兰姑娘住在一起,他对这里的赌场、酒吧、沙滩还有丰饶的牧场没有任何兴趣了——他是个执着倔强的人,他现在只对这位姑娘有兴趣。
“你是飞行员?”荷兰姑娘躺在他的臂弯里轻声问道。
“是的。”查尔斯骄傲地说道,“英国最优秀的一批飞行员之一。”
这似乎让荷兰姑娘对查尔斯更加崇拜了。他们两个完全不像是寻欢作乐的青年男女,更像是踏入婚姻多年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所以当短暂又漫长的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后,查尔斯简直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不想回到英国,不想参军,不想当飞行员了——尽管开飞机是他二十来年的梦想。
“我爱你。”他说。其实他更想说“跟我走吧”或者“等我回来娶你”,但是他没有这个信心说出这句话。
荷兰姑娘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然而查尔斯却在开往英国的邮轮上见到了他的荷兰姑娘。她怯生生地敲响了他的门:“可以带我走吗?”
邮轮开了六个小时到达了英国梅德韦的码头,二人便在查尔斯先生那狭小又逼仄的房间里欢愉了六个小时。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荷兰姑娘变成了查尔斯夫人,他们买了一栋小小的房子,然后生下了一个宝宝…查尔斯夫人生下孩子后身材有些走样,皮肤也不再细腻有光泽,开始在琐事上斤斤计较,但是查尔斯先生依旧爱她,丝毫不减。
可是谁都没能想到,查尔斯夫妇结婚六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当然,当时还没有人管这场波及了整个欧洲,还有东亚、北非的战争叫做“第二次世界大战”。
1939年9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查尔斯在第二天出门上班时深情亲吻了他的妻子,然后给他的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发誓这场战争马上就会结束的。”他十分认真地说,“或许下个月就一切太平了。”
然而9月3日,英国对德宣战。查尔斯先生依旧对此抱有一丝希望,因为英国目前只是在外交上进行谴责,并没有对波兰进行军事支援。
9月27日,德军占领华沙,波兰完全陷落,英国也真真正正卷入了战争之中。查尔斯先生再也不能按时下班回家了——他作为英国最优秀的那批飞行员,被编入了最精锐的那支空军部队。他从此日日夜夜都在军营里或是翱翔在蓝天之上,参与着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他甚至不能回家和他的查尔斯夫人道个别,也不能回家告诉他的儿子——“爸爸是个英雄”。
1940年5月10日,德军入侵荷兰,同月14日,荷兰军队停止抵抗,女王流亡英国。
查尔斯先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他的兄弟们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听着时断时续的收音机。“噢…你的荷兰姑娘肯定伤心坏了。”
这当然不用别人说。查尔斯现在就想开着他的喷火战斗机回家去亲吻他的姑娘。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活着挺过这个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战争。1940年的不列颠空战中,他的轰炸机险些被一发导弹击中,查尔斯先生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查尔斯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了。其实他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他都觉得那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他看的一清二楚——那发炮弹径直奔着他的飞机而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他甚至都没有移动操控杆…
可是炮弹像是被一股怪力操控着一样,在逼近他的战斗机的时候突然拐了个弯,他才得以幸存。
他事后和一位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前辈讲起这件怪事时,那位前辈告诉他这一定是他过于紧张,判断错了炮弹的运动轨迹。
“1915年有一次我也是这样…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被炸成碎片了,结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那位前辈说,“旁边的实习飞行员倒是心理素质很好,没有吓得尖叫或是尿裤子——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呢,叫忒修斯·斯卡曼德。不过他好像战争结束后就退伍了,我之后再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好小伙子,可惜了。”
战争的惨烈与波及范围之大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查尔斯的飞机已经由喷火战斗机变成了兰开斯特轰炸机。他飞到了德国上空,还有托布鲁克、突尼斯、阿拉曼…他飞过了那么多地方,却始终都没能回家。
直到1944年年末,他们才看到了一点点希望——希腊解放、地拉那解放、阿尔巴尼亚解放…
查尔斯先生每每想起战争结束后和他心爱的荷兰姑娘重逢的场面,心脏都会像鼓点一样砰砰地跳着。但是他又在忐忑——五年多过去了,他的姑娘有没有变心?他的儿子还会不会认这个糟糕的爸爸?
1945年4月29日,德军在北意大利投降。同日,查尔斯先生被流弹伤到了左眼,经过军医的救治,他的视力勉强保住了,但是显然已经不够飞行员的标准。
他的上司批准了他退伍的申请,查尔斯先生日夜兼程,回到了家里。
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个模样。街边的树不再是低矮的灌木丛,而是种上了山楂树;周围的建筑物也都完全换了样子;那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房子也变得有些陌生了。如果不是街角的路牌没有被换掉,而且摆在门口的他的破烂的雨靴还在那里的话,他可能连家都找不到了。
他按响了门铃,紧张地等待着有人来给他开门。他现在不像是这间房子的男主人,更像是一个生疏的客人或是前来讨杯茶喝的流浪汉。他有些害怕会有一个陌生男人搂着他的荷兰姑娘的腰肢,然后强硬的“请”他离开这里。
其实查尔斯应该想到的,他的荷兰姑娘是那么的忠贞,对他的爱情是那么的炽热。他看着他的姑娘从屋内走出来,愣了一下后便飞奔过来,扑在了他的怀里。查尔斯夫妇热切地拥吻着,五年的时光没有在这对夫妇之间留下任何隔阂。
查尔斯在军械厂找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查尔斯夫人便不必再去纺织厂工作了,她再一次系上围裙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打理着家里的琐事,并且开始用依旧带着荷兰口音的英语数落着查尔斯把臭袜子塞在枕头下面这个坏习惯。
在此后漫长的三十余年里,查尔斯夫妇遭受过的最大的打击就是他们的儿子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他们用了好久的时间才从伤痛中走出来。但是不管是长达五年的战争,还是儿子的逝去,都丝毫没有影响查尔斯夫妇的感情。
连战争和死亡都不能让他们的感情产生任何嫌隙,还有什么能分开这对夫妇呢?
1979年12月19日是查尔斯夫妇结婚四十六周年的日子。查尔斯先生趁着查尔斯夫人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溜出了门,他准备给妻子买一大捧玫瑰花——他已经坚持整整三十年这样做了。
尽管他已经变成了头发花白带着假牙的脾气暴躁的老头子,他的荷兰姑娘也变成了满脸皱纹皮肤松弛的脾气更加暴躁的老太婆,但是在他心里她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孩儿,她值得最漂亮的那捧玫瑰花。
要是说整个伦敦哪家花店有着最漂亮的玫瑰花,那一定是位于威斯敏斯特的一家花店了。
查尔斯先生佝偻着腰,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着地铁站上的标识,在一位年轻人的指导下终于坐上了正确的地铁。
走出地铁站,步行三分钟,精心挑选了十九朵玫瑰花,扎成一束,然后再步行三分钟,坐上地铁返程回家。查尔斯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这样简单的出行他还是应付得来的。如果不是考虑到体力问题,他可能会买上整整九十九朵玫瑰呢。
“下一站是威斯敏斯特地铁站…”
哦,真烦人。查尔斯先生抱着一大捧玫瑰,坐在座位上想着。这个站台总是挤满了人,然后人们蜂拥而上,再挤满整个车厢…
然而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铁撞到了什么东西,滑行了一点距离后停了下来。由于巨大的惯性,车厢里的人们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全部摔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全都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
“宝贝——你还好吗?”
“妈妈!妈妈——”
地铁里乱成一团。查尔斯先生飞快地爬了起来,腿脚灵便的不像是一位七十岁的人。他用手摸索着,检查着玫瑰花有没有被压坏,然后他恼火地意识到有一半的花都被压扁了。
“嘀”的一声,地铁车门打开了。人们像逃难一样疯狂地冲了出去,然而在看到漫天飞舞的光束后都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电影拍摄现场吗?查尔斯先生瞪大了眼睛,现在的小年轻搞的这些东西真是烦人,瞧瞧他们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黑色的长袍,尖顶帽,还带着难看的面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简直是地狱一样的噩梦,甚至比他年轻时参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还要恐怖。那些人有着超能力,他们手里拿着的小木棍会发出奇怪的光束,然后被光束击中的人会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嚎叫,或是身上凭空出现一道道深及内脏的伤口…或是浑身僵硬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威斯敏斯特地铁站简直变成了人间炼狱。
“是巫师!”他身边的一个男人惊恐地喊道。
一个黑袍人走了过来,用木棍指着喊叫的那个男人:“怎么,你也是巫师?”
“我…我不是。”他浑身都在颤抖,牙齿敲击的声音比他的说话声都要大,“我姐姐是巫师…”
“喔…那你不是恶心的哑炮就是肮脏的泥巴种的弟弟——更加肮脏下贱的麻瓜。”说罢,黑袍人的木棍尖端射出一道绿光,男人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胸膛不再起伏。
他死了。
查尔斯先生本来以为自己是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英雄,但是他此刻异常害怕。
巫师?是那种拥有神秘力量,会邪恶的法术的人吗?自己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笑话。
不过他来不及思考更多了。那个黑袍人举起小木棍,对准了查尔斯——查尔斯感到自己被一道光束击中了,随后他便失去了知觉与意识。不过被击中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痛。
查尔斯先生倒在地上,玫瑰花也掉落下来。地上蔓延开来的鲜血很快就把玫瑰花染得更红更娇艳了。
……
查尔斯夫人一觉醒来,看到丈夫不在家里,她就知道她的英国先生一定去给她买玫瑰花了。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摘了一朵郁金香别在耳边。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了,从四十六年前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变过。所以即使这是最后一朵盛开的郁金香,她还是忍痛把它摘了下来。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查尔斯先生始终没有回来。她虽然心焦,但还是耐心地等待着,毕竟曾经等了他五年,这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后她等来了两个穿着长袍的打扮怪异的人。“查尔斯夫人,您好。”他们说,“您先生在地铁站受伤了,但是我们不能带您去医院探望他……”
查尔斯夫人在听到了“受伤”这个词后便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巫师”、“魔咒”、“圣芒戈”、“魔法部”这样的字眼,便像愤怒的狮子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邪恶的巫师!你们——你们伤害了我的丈夫!我要曝光你们!让你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她咆哮着,唾沫星子喷了那几个魔法部官员一脸。
“我就说需要你们记忆注销指挥部的人来的吧。”其中一个人满脸无奈地对另一个人说,“消除记忆最有用了。”
“女士,女士——请您安静。”然而查尔斯夫人不肯停止叫嚷。“既然您这样,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其中一人飞快地说道,“您的丈夫会在圣芒戈得到最妥善的治疗,魔法部会负担全部治疗费用…等到您丈夫康复出院时我们会来恢复您的记忆的。”
“什么——?”查尔斯夫人嘶吼着,“什么记忆?”
“一忘皆空。”那人抽出魔杖,对着查尔斯夫人说道。她瞬间安静下来了。
查尔斯夫人眨了眨眼,看向面前那两个人。“再见,辛苦你们了…期待下次见面。”她说。
然后她看向沙发正上方悬挂的大大的相框,那是她的单人照。她灿烂地笑着,仿佛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两名男巫走了出去,其中一个小声说:“你刚进去的时候看到沙发上面那张合照了吗?他先生还蛮英俊的…这样真的太残忍了。”
另一个说:“那也总比她找到了麻瓜记者,对着摄像头把我们的事情全都讲出来的好…快点吧,还有下一家。我们两个今晚别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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