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到了啊。”

    少年躬身落地,浓绀色的西装外套完全融进了夜色之中。

    他拍了拍塞进怀里的帽子,抖开戴上,雪白的毛毡帽下,黑发柔顺地垂落,映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街灯的微光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春末月光倾照。

    一地散碎玉色。

    少年站起身,长睫微微垂覆下来,如同一触即碎的薄翼。

    但那下面没有丝毫遮掩的眼神却是死的。

    不是渴求死亡的人不抱任何生存期冀的死,而是轻易无法动摇的、神明一样撇除了情感的究极平静。

    流了血大概也只会被擦掉,划破眼球也看不透里面藏了什么。

    渡边橙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玫瑰,若有所思地拨了拨边缘的花瓣。

    “那个……”她保持着和对方的距离,抬头用着闪亮的目光看向他,“你是辉夜姬吗?”

    她小声嘟囔着,“虽然性别上有点不对……”

    这个问题显然完全出乎了对方预料的范围,以至于他竟然愣了一下。

    “你是外国人吗?所以没有听说过我们国家的一些奇闻传说?”

    渡边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少年,然而联系着视觉神经的大脑却在短暂的时间内不断剖析自己所见的情报。

    衣服是那栋大楼的制服,但从刚才对方脱逃的情形来看,显然只是隐藏身份的伪装。

    眼下有点青黑,近期有睡眠不足,肤色极白有些消瘦,从手腕、肩膀等处凸出的骨骼以及身形来看,不是亚洲人种。

    那种帽子的材质和款式,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北部一些国家很常见……是俄罗斯?

    但也不能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就这样贸然做出定论。

    说起来,刚刚那栋大楼里有什么值得对方一去的地方吗?

    渡边橙一面思索着,一面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据说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传说会在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从天而降。”

    她说完,双手捧着脸看向对方,“和你好像哦。”

    “……是个特别的故事,之前并没有听过。”

    少年轻声作出评价,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抬眼看来。

    “多谢小姐谬赞。”

    那双逆着光的眼瞳微微的泛着红,像是落了血的紫水晶。

    半面腥红,半面瑰暗。

    渡边橙不自觉地心神一凛,思路断接一瞬,陡然清晰起来。

    那栋负责商贸的大楼,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也就只有其对外的贸易链了。

    用于对外交易的货轮控制着从横滨到英国的一整条航线通路。

    ……所以是英国人?

    但很多细节根本合不上这个推测。

    少年忽地缓步走近。

    “等、等一下!”渡边橙故作慌乱地开口打断,沉吟几秒,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们国家……是不是有什么在月下被看到了脸就要嫁给对方的奇怪传统?”

    少年:……??

    “……绝对没有。”

    虽然不知道渡边橙在玩什么梗,但少年,不,更准确地来说,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果断地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难道你不是因为被看到了脸但是不想嫁给我,所以才要对我痛下杀手吗?”

    渡边橙一边说,一边唱作俱佳地捂住了心口。

    “为什么?第一次遇到辉夜姬,第一次实现了童年的梦想,双份的喜悦堆叠在一起,又带来了更多的快乐,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费奥多尔的紫眸毫无波澜地望着她。

    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平静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等待一位突然发病的智障病发结束。

    不过渡边橙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悦。她眨动了一下眼,习惯性地想眯起眼打量对方,但又在发现对方再次抬步走来的同时恢复如常。

    认真动用起异能力的话,除非对方是某些特殊的异能者,否则这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危机,如果对方只是普通人,事情就更简单了。

    不过相对的,处理后续也会变得相当麻烦。

    渡边橙一边后退一边思考解决方案。

    逼问对方以那种方式出现的因由对她来说毫无必要,而且即便那么做了,大概率上也只会让事态恶化,她可没看出来眼前的是会在威胁拷问下透露出真实情报的家伙。

    就算把骨头碾碎了,也只会抛出谎言,诱使对方堕入地狱吧?

    不需要直接接触,只要能找到空隙进入刚才那层楼……

    渡边橙接连后退几步,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呜哇大哭着几步窜上了旁边的房顶,抱紧了边沿的电线杆。

    “哇——爸爸和尼桑骗我!我不要辉夜姬了!我要八歧大蛇!!”

    费奥多尔:“……”

    “……这位小姐。”他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渡边橙似曾相识的死寂,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和她印象中的,绝不是同一种。

    费奥多尔捏着刚才接住的玫瑰,它茎上的刺已经被全部拔去,花瓣蔫蔫的,柔红的花汁甚至将他前襟的细白绒毛染上了一小撮粉色。

    他走到电线杆下仰起头,颈部的青色血管在月光中异常清晰,从上方也同样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下颔的弧线,和颜色浅薄一开一合的唇。

    然而,不管他要说的是什么,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都将这一切打断了。

    渡边橙闻声看去,有一群人从对方先前逃脱的二楼跑出来了。

    ……啧。

    这么一来,她刚刚的计划就不能用了。

    电光火石间,渡边橙松开电线杆,原路跃下房檐,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闪进了旁边的商业街。

    对方没有挣扎,看上去对于她的做法也并不惊讶,过度的乖巧显得整件事愈发扑朔迷离。

    ……是什么局吗?

    两人绕进巷子里又七拐八拐,最后迎接他们的,是拂晓腥咸的海风。

    少年站在港口边轻喘了几下,抬起了肤色苍白的手,渡边橙神色一变侧头闪避,冷不防对方突然更改了行迹。

    冰凉的指尖戳到了她的脸。

    “……辉夜姬?”少年倏地露出了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渡边橙转手一把拽掉他的帽子,后跃几步退出了老远。

    “总之,我帮了你的忙,四舍五入算是共犯,你也不要计较我看到你的脸这点小事!帽子就当让我长个记性的纪念好了。今天的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相信什么传说了!”

    一口气说完,她没等对方开口,一溜烟跑远了。

    “……帽子没有了……”

    站在原地的少年抬手摸了摸发顶,似乎有些微的愣神和不适应,但他的神色实在过于平静,好像连这件突然之间发生的事对他来说也算不上意外。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紫眸带着几分难以看懂的神色。

    #

    那种感觉很不好。

    被碰触到脸的时候,以那一点为中心,自肌肤传达的陌生冷度,几乎让渡边橙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自保反击。

    她差点条件反射地当着对方的面发动异能力。

    而且那个时候,对方伸过手来,她明明闪躲了,却没能及时避开。

    只是这一个动作,仅仅是这样微小的事,都让渡边橙有种一切都在对方预料之中的微妙感。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她会抢走他的帽子!

    诶嘿~

    渡边橙收起帽子,立刻拐到了附近的网吧里要了个包间,然后——

    连环操作,黑了那栋大楼及其附近的监视器,删掉了记录。

    毕竟那些视频上说不定留下了她的脸。

    这就不可以了。

    被视频记录下来还怎么做横滨友好市民?

    渡边橙很快关掉电脑离开了包间。

    而就在门掩上的瞬间,电脑屏幕上突兀出现了顺着大楼的网路而来的老鼠古怪的笑脸。

    漆黑的眼眸就在门缝后冷静地注视着它拉扯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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