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彦之再度来到庄子上,这一次邢妻邢岫烟母女是在正堂隔着屏风接待他了。邢妻不懂这个,在她看来,江彦之既然是朝廷正六品的水文博士,自然是懂的,这种事儿,交给行家才是硬道理。

    可是邢岫烟却对这规划不太满意。

    她道:“那么请问江大人,若是我想在庄子上设个蒙学堂,再添两座纺织工坊,您以为设在哪里合适?”

    这事儿,邢郡君之前没有说过呀。

    虽然心有疑窦,可是江彦之更加关心:“蒙学堂?这……请问郡君,您说的可是真的?”

    邢岫烟道:“是的。想必大人也看到了。庄子贫瘠,庄子上的佃户也好附近村落的百姓也罢,到了农闲时节就喜欢坐在村口闲话。我这不是担心生出事端来么?所以盘算着雇佣附近的女人们纺纱织布,然后建一座蒙学堂,也不用教导太多,三百千,让这些孩子能识得几个字,能看得懂契约将来不致于被人蒙骗就行。再高一点,能写会算当然更好。我计算过了,开销不多,拢共不过是几座大瓦房外加桌椅的使费,这些只用出一次就够了。另外就是先生的束修,这是要年年给的,一年约莫二十两。至于笔墨,直接用沙子和树枝代替,也省了。”

    江彦之迟疑着道:“只怕附近的人家不会乐意把孩子送来。”

    读书识字是这个时代的百姓最奢侈的投资,没有之一。其实大多数的百姓都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就是不能就科举,去做帐房掌柜啥的,也是极好的出路。

    可是很多人家负担不起,尤其是贫农家庭,半大的孩子也是一个劳力,没看见周围十里八乡的孩子每天一大早就会上山打柴吗?

    “所以,学堂里每天会管一顿饭。”

    这句话一出口,邢妻立刻皱起了眉头:“丫头,你说什么呢?!”

    如果是房子、桌椅,外加先生的束修,这些她都没有问题,但是给孩子们管一顿饭,她就不乐意了。

    邢岫烟道:“阿娘,女儿也不是让这些孩子们白吃饭的。喂养家禽、牲畜,清理鸡舍鸭舌猪圈,这些,这些孩子们都能做。我们只要雇佣几个女人煮猪食就够了。”

    “可是这也省不了多少。”

    “花费是费了,可是劳力却省下来,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邢妻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庄子既然说了是你做主,就依了你。不过先说好。我只给你一千二百两银子。若是开销不够,你就自个儿想办法。”

    “是,母亲。”

    江彦之原本以为邢妻卡住了开销,邢岫烟会退让,不想,她竟然依然故我。

    其实三口井打下来就两百两银子了,若是再除去蒙学堂,一座青砖大瓦房是给学童读书使唤的,一座是给先生一家居住的,再加上学堂厨房,一百八十两银子肯定要。再加上工坊的屋子,那起码又是三座大瓦房,一座纺纱,一座织布,一座作仓库。

    也就是说,到头来,邢岫烟手里怕是只有六百两。

    听着是挺多的,可是作为经常在京畿跑熟悉行情的江彦之不得不说,按照他的那份规划,这位邢郡君怕是要典当首饰了。

    江彦之原本以为邢岫烟会中止计划,不想,邢岫烟还真的选择了典当首饰,然后开始了庄子的开发工程。

    当年她在贾家得的首饰富丽堂皇、价值不菲,可是贾家落得一败涂地,这些首饰留着就未免有些不吉利。虽然邢岫烟本人不在乎,可是难说有人心存疙瘩,既然她如今要用钱,索性把这些首饰典当出去。

    邢妻也乐见其成。

    因为是死当,价钱自然给得高了些,很快一千两现银就送到了邢岫烟面前,除了这一千两现银之外,姚元方还带回了一批小米。

    庄子上的工程就这样开始了。

    先打井,然后盖房子,中间抽出几天收割稻米,改完房子才是开挖池塘、修沟渠等水利工程。

    其中,这第一口井就在现在这座大宅子东侧七步的地方。邢岫烟便决定扩建这座宅院,把这口井也囊括进来——这需要推倒东侧的仆役裙房,再修一路院子,然后围着这个院子修建仆役裙房。

    因为这座宅院也要动工,所以第一口井打好,砖石就位,开始宅院扩建工程起了个头,邢妻就带着邢岫烟回了京。

    七月将至。

    七月初一迎祖宗,七月十五送祖宗。

    邢家虽然原籍金陵,却也要过节的。这种大节不能在林家过。更何况七月是交夏粮的日子,邢妻和邢岫烟都必须在家才行。

    按照惯例,邢妻和邢岫烟回到京里的第二天就给林家等亲友去了帖子,通知亲友她们回京了,然后第三天就去林家作客。

    林如海就问起邢岫烟:“二丫头,听说你预备在庄子上筹建蒙学堂?”

    “是的,义父。”

    “为何?”

    “因为女儿不打算让庄户们以耕种为业。一亩地用来种田,出产顶了天也就满足一家子的口粮罢了。可若是占地一亩的工坊,少说也能养活几十人。如此一来,庄子上的人口就会增加。小孩子不懂事儿,若是让他们到处跑,闯祸倒是其次,若是出了事儿,一个家弄不好就要四分五裂了。所以女儿想办个蒙学堂,把这些孩子都管起来,也解决了佃户们的后顾之忧。”

    “你打算让他们成为工匠么?”

    士农工商,工匠也是贱籍,不但需要服更多的劳役,还不如商人体面。

    “怎么可能?不过是雇佣佃户们打短工,工钱一旬一结,一旬给一日的假罢了。”

    林如海这才点了点头。

    邢岫烟建林如海面带忧虑不见轻松,不免左右看了看,见旁边都是两家得用心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义父愁眉深锁,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比方说,皇帝和太上皇又开始斗了。

    林如海便道:“太上皇仁慈,万岁果敢,河清海晏,哪里有什么事儿?!”

    邢岫烟立刻知道林如海说的是反话。这两年不是这里闹灾就是那里闹灾,哪里来的河清海晏?更何况贾赦的那份名单涉及军方不少大将,而这些人多是太上皇的人。名单到了皇帝的手里,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军队里有那么多人不听他的?而太上皇又怎么可能看着皇帝对军队伸手?他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所以,太上皇跟皇帝之间的矛盾只会更加尖锐。

    “是啊,如今天下太平,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林如海就道:“是啊。对了,二丫头,回头带你义母和你姐姐去你那个庄子上走走。也让你姐姐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免得将来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糊弄了去。”

    却是刻意把妻儿送出京师了。

    邢岫烟立刻道:“这倒容易。只要太太和姐姐不嫌弃我那庄子上正在盖房子闹得慌才好。”

    林如海道:“修建蒙学堂开启民智本是好事。丫头,”

    林黛玉应道:“是,父亲。”

    “你也学着试试。回头你们姐妹一人从账上支两万两银子,把你们的陪嫁庄子好好料理一番。”

    “是,父亲。”

    “是,义父。”

    林如海都发话了,程婉莹自然不敢怠慢。她也顾不得什么中秋不中秋的,中元节一过,就带着两个孩子跟着邢妻去了林家给邢岫烟预备的陪嫁庄子。

    这座庄子位于京城西南方,跟邢家给邢岫烟的庄子一南一北相距不过五十里。占地足有三十顷,依山傍水,下游就是林黛玉的陪嫁庄子。

    两座庄子都是一般大小,布局也差不多,只不过邢岫烟的那个之前她来住过,屋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不像林黛玉的还要现收拾去,因此邢岫烟就邀请程婉莹林黛玉和林家哥儿在她那边住下。

    正房里邢妻和程婉莹一间屋子,林家哥儿睡了东厢房,后面第三进,林黛玉跟邢岫烟挤一屋。等入了夜,姐妹二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林黛玉就与邢岫烟耳语道:

    “妹妹,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邢岫烟点了点头,道:“十有八、九。”

    林家也好,邢家也罢,都是皇帝的人,如果皇帝好好的,那林家和邢家自然是富贵显赫的,可如果皇帝倒了,或者太上皇刻意拿林如海和邢忠做筏子,要收拾他们二人,林家和邢家也只能倒霉。

    “那……”

    “姐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经营我们的陪嫁庄子。”

    林黛玉听得浑身一凛,不再开口。

    生平第一次,林黛玉恨自己是个女儿,不能为父母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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