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邢妻带着女儿邢岫烟先去了狱神庙。

    这个天底下论做表面功夫的人怕是非皇家莫属了。皇帝虽然将贾家抄家问罪了,却还是另外赐了一座两进的、十余间屋子的小院儿给贾母居住,还让她身边原来的几个二等丫头翡翠、玻璃几个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其余的人都下了狱,就连贾兰这个半大的孩子也不例外。

    这也是林如海不看好贾家不肯让林黛玉出门的原因所在:连贾母的大丫头鸳鸯都被特别照顾,也进了狱神庙,显然皇帝要查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而贾家的女眷之中唯一得到优待的人,也只有邢夫人了。

    邢忠毕竟是当朝二品大员,又连年获得嘉奖,吏部考评年年优上,此其一。其二,就是邢夫人真的跟贾家的那起子烂账没有关系,她本人不曾在荣国府里管过家,她的陪房也不过是担着一个体面的名头,不像周瑞那样帮着王夫人做过很多事情。

    因此,那些狱卒们也不敢怠慢了邢夫人,给她安排了一间独立的牢房不说,就连她用惯了的王善保家的也一直伺候着她。

    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幸运了,贾家的男男女女,除了贾母年事已高、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六人在刑部大牢,其余人等都在狱神庙。狱神庙这边的牢房也紧张,因此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女眷一间牢房,贾琮、贾环、贾兰、贾蔷等男丁一间牢房。其余族人、仆妇根据情况不同,也被羁押在案。

    贾家那些跟副小姐一般的丫头,一等的自然没有人动,因为不知道她们背后是不是有官司,因此依旧跟着各自的主子,但是那些差不多已经调查清楚的各房二等三等的丫头、小厮、粗使仆妇啥的已经陆陆续续地拉出去卖了。

    之前林家打发人送了棉被来不至于让她们冻着,可是对于这些金尊玉贵惯了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来说,就是现在的日子,也跟地狱差不多。

    邢岫烟见到邢夫人的时候就见邢夫人的精神不错,中气十足,胃口也好,就是嘴馋,看见邢岫烟递过来的食盒十分激动:

    “阿弥陀佛!可算是能吃顿好的了。”

    主仆两个接过食盒就顾不得许多,直接坐在褥子上开始狼吞虎咽,看得邢妻和邢岫烟两个心酸。

    好容易等邢夫人吃完了,邢妻这才道:

    “大姐,我们老爷让我来问问大姐,您可愿意归家?”

    归家?

    邢夫人当时就愣住了。

    她道:“这是德全的意思?”

    “是。”

    邢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惨然道:“若是我年轻个十岁,又或者我还能生养,我必定跟弟妹回家去。可是……”

    邢妻大吃一惊,道:“还能……,姐姐,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善保家的道:“舅太太,我们太太曾经中过算计。”

    详情,王善保家的也不忍说。终究不过是内宅争斗,妇人夺权,最终害了邢夫人罢了。

    邢岫烟道:“大姑姑,既然如此,您更应该跟我们回家去!就是大姑姑将来不想再嫁,爹娘也乐意给大姑姑养老送终。还有我弟弟。大不了等他大了,娶了媳妇,过继一个在大姑姑跟前!”

    邢妻也连连点头。

    他们邢家原本就是尘土里面爬上来的,别人家讲究那些有的没有的,她们却不在乎。

    邢夫人很心动,可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她道:“弟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若是跟你们回家去,若是牵连到你们身上可怎么办?”

    无论邢妻邢岫烟怎么说,邢夫人就是不肯。

    离开狱神庙的时候,邢妻非常生气,甚至不等爬上马车就对邢岫烟急匆匆地道:

    “可恶!丫头,你说你大姑姑这是怎么了?”

    邢岫烟微微示意左右,等邢妻反应过来,上了车,车开始动了,她才道:“想是大姑姑察觉到了些什么。”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看着她落难吗?”

    邢妻这一年来也经历了不少事儿,因此知道,跟邢夫人这样,最后很有可能被发落到教坊司里。

    如果邢夫人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她要如何面对丈夫?

    邢岫烟道:“阿娘,女儿觉得,我们怕是要走一趟刑部大牢了。”

    她们原本想着,先跟邢夫人探个口风,只要邢夫人愿意,她们就想办法让贾赦写下放妻书,然后上下打点一下接邢夫人归家。

    贾家的事,她们自然是万不敢沾染的。

    可是今天见了邢夫人的模样,邢岫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事儿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邢岫烟的模样成功地镇住了母亲。

    回京的第三天,邢妻带着女儿邢岫烟去了刑部。

    邢忠是从二品的山东布政使,在山东任上连着两年考评优上,虽然他不是科举上来的,不可能更进一步入阁拜相,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得用的人。因此刑部大开方便之门,不但没让她们母女在外面吹冷风,反而让差役把她们母女迎入一间空屋子不说,还派了一位姓齐的刑部员外郎招待她们。

    邢妻和邢岫烟当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里头怕是真的有事儿。

    这位齐员外看着比邢忠大了许多,也瘦,脸生得倒是白净,留着山羊胡子,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很是体面。

    他请邢妻和邢岫烟落座之后,还连连道歉:

    “对不住,这两年获罪的人家太多,刑部的牢房都已经塞满了。这两天又开始下雪,替亲友张罗着送棉被送吃食的人也不少。刑部有章程,因此只能等前面的人走了,两位才能入内探望。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夫人和郡君海涵。”

    邢岫烟跟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道:“这是自然。”

    “下官谢夫人郡君体谅。”那齐员外笑道,“只是下官很是好奇。常人都对刑部敬而远之,更何况是刑部大牢。不知道夫人与郡君为何亲临。”

    邢妻看了看女儿,这才道:“这,这不是想接我们家大姐姐归家,需要贾家大老爷的亲笔放妻书么。”

    就是邢夫人不原因,如果贾赦愿意放妻,邢家再运作一下,还是可以把邢夫人捞出来的。

    那齐员外就道:“贾家大老爷?可是原一等神威将军?啊呀,这事儿可不好办呢!”

    “这是为何?”

    “他是荣国府的爵爷,尊姐便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这……”

    邢岫烟立刻道:“大人这话可不对。谁不知道这贾家是京里顶顶没规矩的人家!虽然他们家袭爵的是大老爷贾赦,可住在荣禧堂里的却是弟弟贾政,应酬往来的是贾政王氏夫妇,在内宅当家的也是贾政之妻王氏。反而是这位正经袭了爵的爵爷,在修省亲别墅之前是住在后花园里隔断出来的院子里的,开始修省亲别墅了又被挪到了马棚旁边。大人,您看看这京里,谁家跟他们这样没规矩的?”

    “郡君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不止我,就是林姐姐,就是户部侍郎林大人家的千金,当年她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去拜见二舅舅二舅母,也是直接去荣禧堂往那荣禧堂正堂过的。想那贾政当年不过是区区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您说,能是什么缘故,让别人见他必要往那荣禧堂正堂上经过?还不是因为他就住在荣禧堂里,无法回避?”

    贾赦袭了爵,不住在荣禧堂正堂里面,也不算错。因为那荣禧堂是国公规制,他区区一等将军,的确不方便入住。

    可是贾政的品级还没有贾赦高呢,贾赦尚且不曾住在荣禧堂里面,他倒是住了。到底是谁僭越呀?!

    齐员外点了点头,却道:“可是这样的证词并不能证明什么。”

    邢岫烟笑道:“原来大人要的是人证物证呀!这也容易,我与大人说两件事儿,保管能证明他们荣国府代表着荣国府爵爷的印信不在贾赦手里而在他弟弟贾政的手里。”

    “哦?愿闻其详。”

    邢岫烟道:“不知道大人可否知道,荣国府的女眷有做两样不法之事,一样是包揽诉讼,一样是放印子钱。”

    齐员外道:“不错,这的确是荣国府的两大罪名。”

    “大人是老刑部了,这事儿您可比我这个半大的孩子清楚。能做这两样事情,无非是拿捏着荣国府的帖子。这是我义父,就是户部侍郎林大人打探到的,旧年义父还用这个教导我跟姐姐,因此我记得特别清楚。说是那府里的二太太,常年以来一直拿着那府里的帖子包揽诉讼、放印子钱,后来她女儿到了晋位的关键时刻,她才不做了,把事情才被转到她的亲侄女,也就是我姑爹的儿媳妇手里。”

    “可是这应该是传言吧。”

    “不是传言,有人证。”

    “还有人证?”

    “对。水月庵有个唤作静虚的老尼姑,就曾经为了一件案子求到他们府里,时间应该是那宁国府没了的儿媳妇出殡的前后。据说她先是按照惯例求到那位二太太跟前,不想她自己没接,却挑拨着她那个贪财的侄女儿接了,让他们府里养的清客捉刀用我那表哥的名头给节度使云光去了信,结了案子,最后害了一男一女两条人命,听说最后得了这么多。”

    邢岫烟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一下。

    齐员外道:“三百两?”

    “她们看得上这么一点?是三千两。”

    王熙凤坦然地跟静虚说的话,作为老玩家,邢岫烟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齐员外道:“两条人命是谁,为着什么事儿,郡君可知道?”

    “我记得那姑娘叫张金哥,说是为了姻缘,还有什么一女许两家之类的混帐话。义父当日说得含糊。不过,刑部多的是查案的高手。就是这事情过去四五年了,想来也瞒不过刑部诸位大人的法眼。”

    齐员外立刻拱手:“郡君见笑了。”

    屏风后面坐着刀笔吏,这些内容,这位刀笔吏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又问:“那关于印子钱,敢问郡君知道多少?”

    “关于印子钱,我倒是知道得还详细些。他们家那位二太太很早以前就在做印子钱了,负责这事儿的人就是她的陪房周瑞,后来她不做了就转给了她侄女做,可是负责跟宁荣街后街上的泼皮们打交道的还是周瑞。那年我去他们家小住,结果听到他们家的丫头在私底下悄悄的说月钱迟了,一打听,才知道那个王熙凤把月钱放出去了,因为利钱没有收上来,所以那个月他们家上上下下的月钱都迟了。听丫头说这个王熙凤内里只得一成的利钱,只因本钱大,一年上千银子的进项。也不知真假。可是外头到底收多少的利息,大人只管派人往那宁荣街后街上找一个外号叫做倪金刚的泼皮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收多高的利钱,送到谁手里,这个倪二一清二楚。”

    听得那齐员外又是一愣。

    连邢岫烟这样的客居的姑娘都听说了,可见其猖狂。

    他略带尴尬地道:“郡君倒是知道的清楚。”

    邢岫烟道:“这不是希望刑部能细细地查个明白吗?若是不细查,以那位二太太的手段,怕是这罪名都叫我那姑爹给担了去,就连我姑姑也会被栽赃!当年如果不是我大姑姑,我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吗?没了我爹,我又哪里来呢?我如今也只能盼着朝廷能秉公处事,盼着刑部诸位大人能执法如山。也只有三司会审,只有诸位大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才能找到这真正的幕后之人。我也好接我姑姑回家,您说是不是?”

    齐员外也是经年的老官员了,自然知道怎么办。

    “既然如此,还请郡君签字画押。”

    那刀笔吏立刻把笔录捧了出来。

    “我带了印鉴。三等郡君的印鉴应该更具有效力吧?”

    “郡君果然是明白人。那就有劳了。”

    邢岫烟检查过笔录的内容,盖好印,这才在一小吏的带领下往刑部大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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