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道:“诸位大人,二小姐,小人是林家大管家王诚,押送第一批红薯八万斤日前刚刚抵达青州,另有我们老爷亲笔书信一封,需要面呈小姐。”

    邢岫烟连忙让请。

    王诚进来之后,行礼,然后道:“见过邢大人,见过二小姐,这是我们老爷的信。”

    原来王诚不是跟着邢家女眷从陆路来的,而是走海路顺带押送红薯来山东的。至于那封信,则是回复邢岫烟的计划的。

    原来邢岫烟临行之前拜别林黛玉的时候没等到林如海从衙门里归来,就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林黛玉让林黛玉转告林如海。

    林如海在信中明确地告诉邢岫烟,他不但调度了林家的资源帮助邢家渡过此难关,还愿意承担其中八十万的债务。

    赵廷灿和曾勉之、左竞航三人交换了下眼色,最后还是由左竞航开口:

    “林侍郎高义,小姐高义,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下官家底单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不是他们不想干,当然,什么家底单薄还是次要原因,实在是他们没这个底气!没办法,内阁诸位宰相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

    “伯父的难处,侄女如何不知?文武百官俸禄微薄是事实。这份子也请伯父收下。毕竟日后还少不了请伯父多多照拂些个。”

    说着就给左竞航行礼,左竞航连忙搀扶起来:

    “贤侄女太客气了。惭愧惭愧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半成的利润,却是收下了。

    不止左竞航,赵廷灿和曾勉之皆是如此。

    不是他们厚着脸皮,而是游戏规则如此。他们不收,就会被怀疑成告密者,而他们收下了,邢岫烟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告密,邢忠也能安心办差。

    送走赵廷灿、曾勉之、左竞航三人,樊青云和方志平也告辞离开,邢忠就坐不住了:“丫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女扮男装也就算了,还跟三位大人扯皮说这个!

    方才邢忠都替女儿捏着一把冷汗!

    邢岫烟连忙给父亲奉茶,口中道:“父亲,您先别急着生女儿的气,先看看义父的信里面说了些什么。”

    邢忠还瞪着她:“这事儿不是你应该管的。”

    “爹~!如今不是女儿该不该管这事儿,而是我们家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儿。女儿可不信,义父没有跟您提过,山东与京畿道相连,若是山东不稳,难民绝对会冲击京师。到时候,大漠上得了消息挥师南下,只怕中原又要生灵涂炭了。”

    邢忠听说,一滞。

    这话林如海还真的跟他说过,还交代他万事以稳定山东为上。

    邢忠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低下头去看信。

    林如海的信一共两封,却都跟邢岫烟的计划相关。一封是方才给赵、曾、左和樊方五人看的那封,另外一封却是给邢忠看的。在信中,林如海大大地表扬了邢岫烟,说邢岫烟心思灵巧,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解决了粮食运输问题,还夸她天资聪慧、视野开阔、嗅觉敏锐,没有局限于山东一地。

    没错,如果是漕运的船,还要被漕运总督以及漕运兵丁再刮一层皮,这对已经闹了一年蝗灾、府库差不多已经全空了的山东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如海也赞同把齐鲁总督、山东巡抚和黄海水师提督一起拉下水的意见。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如海在信中告之邢忠:他们林家现在手里有多少红薯,南面多少、北面多少,能运来多少,怎么运,每个月分别能从南面和北面运来多少,在哪座港口停靠,等等等等,都有明确地规划。

    林如海还在信件之中再一次提到了以工代赈和官员贪酷之事,并提点要如何避免等等等等。他甚至建议邢忠趁机多买些田地,以绕开别人的盘剥。

    显然,林如海比邢岫烟想得更细也更周全。

    至于邢岫烟计划中涉及半岛的部分,林如海也在信里备注了一句:如果邢忠上了折子,他会想办法帮忙周全。

    林如海还提点邢忠,说得很隐晦,大意却直指皇帝缺钱,要想打破海禁,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邢岫烟挨着父亲把林如海的书信读完,小声道:“看起来,就是不跟山陕巨头们借银子都不成了。”

    一听到借钱,邢忠就牙疼。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跟别人借钱,也最讨厌欠别人钱!

    要知道,民间借贷的利息是很高的。那些借了钱的人家是如何家破人亡的,邢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们那么苦,他都没有想过借钱,如今发达了,怎么反而要跟别人借钱?

    他不想借。

    他道:“现在借了,又如何还得起?”

    邢岫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

    她道:“父亲,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还有那句老话,借急不借穷。若是我们家还是当初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父亲坚持不借,女儿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我们当初的确还不起,宁可节衣缩食,也不要靠借贷过日子,因为还不起的代价太高!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我们还是吃不饱饭的人家吗?借鸡生蛋本来就是致富的不二法门。虽然名头上不好听,可是父亲也知道,灾荒之年,谁家出得起粮食买地,对于百姓人家而言,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等过了灾荒之年,这地价起码能翻出一番去!女儿相信,父亲临行之前,姑爹不会没有跟父亲提过山东的孔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手里没有地,女儿担心父亲日后会处处被人掣肘!”

    邢忠听了,沉默不语。

    良久,才听他道:“罢了罢了,这事儿不急。这样,你明儿一早动身去莱州,找你三姑爹。先去把捕捞鲨鱼的事儿弄起来。他是莱州通判,这事儿没有他不行。”

    “是,父亲。”

    邢忠到底是邢岫烟的父亲,他都做了决定了,她自然不敢再劝。

    邢忠也不是傻的。至少他出京之前,就跟林如海交谈过,知道事态之严峻。

    这绝对会是当今皇帝登基之后的大危机,唯一让他能安心的是,齐鲁总督、山东巡抚乃至是黄海水师提督虽然不全是皇帝的人,可是这三位却是心思灵活、品性也信得过的,绝对不会坐视中原危机,这一点是林如海告诉他的。

    所以,作为山东一省民政最高长官,他可以放手去做。

    也许他的本事有限,可是他有林如海呢!

    如果这三位是那种愚忠之辈,又或者是被蚀的心眼儿就知道抱着那些条条框框尽折腾人的酸儒之辈,邢忠也不会让女儿女扮男装。

    只是女儿说的事儿实在是太大,有很多地方他并不十分明白,他需要咨询林如海的意见。

    计较已定,邢忠就打道回回济南布政使府衙写信写奏折去了。写信他可以自己来,奏折有师爷帮忙,可是这心中到底存了事儿。

    临睡前,想到女儿的提议,邢忠免不了唉声叹气。

    这个闺女,胆子也太大了。

    邢妻见丈夫闷闷不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再三追问之下,得知了女儿对丈夫的建议,她当即拍着大腿道:“妙呀~!正该如此呢!”

    邢忠不满:“你凑什么热闹!”

    邢妻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叫凑热闹!如今这外头谁家在任上的时候不置办些产业的?别人家里我们或许不知道,当年林大人在扬州的时候,他前头那位不也一样置办了许多田地,要不然,那年我们进京的时候,林家大管家为何没有同行?还不是处理那些田地去了?想我们家,根基浅薄,家里就是多给闺女裁件新衣裳都要看外头送来的节礼!你又不许我收外面人的家业!说不是我们的就不能要。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邢德全,我告诉你,如果这事儿你不依我,我跟你急!”

    邢忠?

    邢忠都傻眼了!

    这是他媳妇第一次跟他呛声儿。

    不过,细想想,这道理也的确如此。

    他本是农民,因此很清楚农民出卖手里的田地的时候是何等的绝望!所以,用那么一点口粮去买农民的命根子,邢忠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可是过意不去又能如何?

    邢忠很清楚,就是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比方说孔府这样的人家,乘机打劫,收入大量的田地。

    这就是土地兼并。

    邢忠知道土地兼并,可是土地兼并的具体危害,他又说不上来。毕竟他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十年寒窗过来的饱学之士。可是他知道,他心中怀着歉疚,在能力范围之内他会尽量照应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但是换了别人,他可不敢保证对方会跟他一样。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邢忠一宿都没有睡。

    折腾到后半夜,他还是起来,重新把写好的折子和信件翻出来,烧了,又把四位师爷挖起来,商量到天亮,这才重新写了信件和折子,四百里急件送入京中。

    折子是给皇帝的暗折,书信却是给林如海的。

    在书信里面,他提到了四位师爷跟他科普的关于内阁诸位宰相反对开海禁的事儿,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希望得到林如海的解答。最后是关于女儿坑半岛的计划,邢忠直接就说,虽然他自己觉得很冒险,可是他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无他,眼看着大战将近,皇帝肯定缺钱。只要皇帝点个头,不需要他出一个铜板,他这里就能提供源源不断地金钱。

    邢忠怎么看都不觉得皇帝会拒绝。

    只要皇帝想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做点事情,他就不可能拒绝。

    江南偷着做海商的人不少,前朝那位江南王是怎么一回事儿,邢忠是知道的。

    海商来钱,利润十倍起跳!

    这是他这个姑苏乡下老农都知道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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