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听,高兴非常。如果不是大家公子自幼的教养,他此刻只怕是已经跳了起来。而现在,虽然没有高兴得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却也差不多了。
因为两年不见,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更加出挑了。
首先是邢岫烟,经过两年的娇养,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初那黑瘦黑瘦的黄毛丫头的模样,虽然年纪尚小,身量也没有开始抽条,可是那生得极好的五官,还有虽然比薛宝钗、贾迎春稍逊一筹却一点都不比探春惜春等人逊色的肌肤,让她立在大观园群芳之中丝毫不逊色给任何人。
当然,这也仅仅是她的容貌。
若论气质,她有贾迎春的温柔娴雅,也有探春的明快俏丽,却没有贾迎春的木讷懦弱,也没有探春的锐气逼人,赫然是兼备她们二人之长却无二人之短!
要贾宝玉说,邢岫烟在容貌上只比薛宝钗稍逊半筹,可是她的气质却弥补了其中的差距。没办法,贾母对薛宝琴的亲切对她打击可不轻,加上这些年的遭遇,让薛宝钗的眉宇之间终究是染上了一丝阴霾。
更别说是林黛玉了。
回到了父亲身边,继母宽厚,林黛玉的日子自然自在,没了寄人篱下无人靠傍的孤独与悲伤,也没有了对未来的忧虑,林黛玉就跟飞鸟一样自由。
这种自由和轻松,也充分地体现在她的眉宇之间。林黛玉本来就姿容绝世,气质出尘,可是现在有了父母家人的庇护、扶持,又有教养嬷嬷的精心指点,让她越发像一位谪仙人了。
姿容绝世,清丽出尘,气度宽宏。
就是见惯了美人的贾宝玉,见到林黛玉也移不开眼。
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美好的人事物就想多看两眼,这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和邢岫烟都有各自的教养嬷嬷和贴身大丫头,既然她们要来贾家小住,这两位打宫里来的教养嬷嬷自然要跟着。芦雪庵又有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除了铺盖陈设之外,王熙凤也只需要添上些小丫头便是,倒也不费什么事儿。
众姐妹之中,唯有薛宝钗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林黛玉跟邢岫烟的丫头。
她奇道:“这两位姐姐如何称呼?鹦哥姐姐怎么不见?”
林黛玉笑道:“鹦哥姐姐家里有事,我让她先回家去了。”又道:“打我六岁第一次进京,鹦哥姐姐就跟了我,眼看着就是五年整。我这次来,一是来给外祖母请安,二是想为鹦哥姐姐讨个恩典,发了她的身契。她跟了我这些年,我很该为她找个好人家。”
王熙凤听了,连忙道:“老太太,林妹妹不愧是您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您看,这慈悲悯下的性子,可不是跟您像到了十分!我记得鹦哥比林妹妹只大了六岁,今年可不是十七岁了!”
王夫人一听,立刻道:“才十七岁,也不大,怎么不多留两年?”
林黛玉道:“听说她父亲身上有些不好,我便想着,若是能借着喜事冲一冲。”
虽然大户人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林黛玉心疼跟了自己五六年的丫头,长辈们还能说她不好?
邢夫人就道:“果然是林丫头,面软,心更软。”
贾母当即道:“凤丫头,你回头把鹦哥的身契给林丫头送去。”
史湘云这才道:“林姐姐跟前的鹦哥姐姐不见,邢姐姐跟前的丁香姐姐也不见?怎么,丁香姐姐也要嫁人了?”
邢岫烟道:“是啊。我原来跟姐姐说好的,借丁香姐姐三年,如今三年早就满了,丁香姐姐家里也早早地为她寻好了亲事,前阵子她就出门了,倒是比鹦哥姐姐还早些。”
史湘云又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养息尉右|翼长。”
薛宝钗没忍住,道:“养息尉?那是正八品武官吧?多大年纪?怎么会求娶丁香?”
“今年二十有三,在战场上挣回来的军功,征战沙场多年这才耽误了年纪。因着他家里跟太太的外祖家有亲,想娶位见过大世面的妻子,这才辗转求到了义父家里。太太征求了义父的意见,这才应下这门亲事,又放了丁香一家子的身契,让她回去备嫁。”
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
这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遍现象。
林如海既然是户部侍郎,还深得皇帝的信赖,别说是他的女儿,就是他家的丫头,也有的是人排着队想娶!
更何况,自宋以来,天下重文轻武思想就深入人心,贾家虽然一门双国公,可是伴随着国泰民安的日子越久,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越低,到如今反而不如林家。因为林家当代家主林如海高中探花而改换门庭,重新活跃在了朝堂之上。
换而言之,从婚姻市场的角度看,林家的丫头可以嫁给有品级的武官,哪怕品级低些,一样一过门就有凤冠霞帔戴。可是贾家的姑娘们,就冲着贾家的德行,求亲的人都少!
今年已经十五岁,金玉良缘唱了数年可婚事至今还挂在天花板上的薛宝钗听到这话,心情可想而知!
不提贾母等太太奶奶们并薛家姐妹听到这话是何等心情又作何感想,贾宝玉和其余的几个女孩子大多没有这个心思理会。
贾宝玉最高兴的就是:大观园里的人都齐了,可以作诗了。
他当场邀请林黛玉邢岫烟二人。
邢岫烟一听,立马告饶:“罢哟罢哟~!表哥也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个了!对了,府上的娘娘进宫多年,上次省亲听说也是来去匆匆在家里不过呆了半天功夫,想必想家得紧!不如让我把这园子里的景致画下来,送进宫里,也缓解一下娘娘的思家之情,如何?”
薛宝钗道:“邢妹妹说这个却是已经迟了呢。四妹妹已经从老太太这里领了这个差使。”
不想,惜春却道:“我在这上头原就不及邢姐姐。上回还求了老太太,想另请高明呢。邢姐姐若是接了这差使,那可真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见惜春都这样说,贾母便道:“那先说好了,这画,是要送到宫里的。你可要仔仔细细地画了才好!”
邢岫烟道:“既然老太太都吩咐了,我必尽心尽力。只是娘娘在宫中必然思念祖母并父母兄弟。怕是到时候还少不了请老太太枯坐上半天,好让我慢慢地画去!”
贾母听说,更加高兴,还对王熙凤道:“凤丫头,之前给四丫头预备的家伙什儿也给邢丫头预备一套。”
邢岫烟道:“老太太,若说画这人物像,那西洋画法更象些,而且画起来也快。如果可以,还是请帮我预备西洋画的家伙什儿好了。”
王熙凤立刻道:“妹妹尽管放心,保管帮你预备妥当。”
琴棋书画本是文人和大家小姐的必修功课,其实无论是三春还是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能画上几笔,只是说好,却未必能入大家之眼。
只是他们会的,基本是国画,工笔也能画上几笔,可如果说是西洋画,那就稀罕了。因为西洋画对人体的崇拜,裸|体画很多,导致国人对西洋画意见甚大,就连贾宝玉都没有见过几幅正经的西洋画。
加上薛宝琴和李家姐妹刚来京中也没多久,跟他们也不熟,又何妨等上两日,等大家都熟悉了,再开诗社呢?
因此,听说邢岫烟要画画,贾宝玉几个干脆连诗社都推迟了,围着邢岫烟看作画。
对于邢岫烟来说,大观园的风景,她其实已经画了许多遍,无论是国画工笔还是水彩画水粉画抑或是西洋油画,她早就烂熟于胸,几乎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够画出来,因此画得极快,不过小半月功夫,大观园各处的水粉雪景图,竟然都得了。
贾母看着那一幅幅大约两尺左右的风景画,非常高兴。
“像!真是像极了!”
王熙凤更是连连跌足,道:“哎呀,怪我!怪我!”
惹得众姐妹大奇,连忙问何故。
王熙凤道:“我竟然忘记了早些给邢妹妹下帖子,没有宝玉和琴妹妹的踏雪寻梅图,岂不是少了一张好画儿!”
邢岫烟立刻笑起来:“有呢有呢!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说过这事儿,为了这幅画,表哥和琴妹妹还特地又去叨扰了妙玉师父一回呢!这幅画就在后头。”
贾母听说,连忙往后翻,看到那画,更是满意。
李婶见状,道:“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手好画,可不是朝夕之功呢!”
薛姨妈却道:“邢丫头,娘娘在宫中想必最是牵挂父母。不知道你可为老爷太太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众姐妹都想起来了,邢岫烟旧年曾经说过的,她轻易不会画人物画。
李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众人都看向邢岫烟。
邢岫烟笑道:“知道薛家奶奶一定会这样说。不过我想着,娘娘在宫中牵挂父母,这画,必定是要画得越像越好。可若论描绘得相像,无论是工笔还是水粉,都比那西洋画差了一点。我之前特意请鸳鸯姐姐帮忙,画了一幅小像。若是老太太看着行,那我就用这种西洋画法画如何?”
听得众人都来了劲,贾宝玉一叠声叫着,呼唤邢岫烟把鸳鸯的肖像画拿出来。
这幅不过跟书本一般大小的画不拿出来还可,一拿出来,先一步看到的王夫人倒吸一口气。就连贾母也差一点跌了手里的水晶玳瑁眼镜。
无他,
画得也太像了!纤毫毕现!
忌讳。
尤其是贾母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更忌讳。因为太像了,以致于贾母等人都要以为邢岫烟有勾魂摄魄之能了!
一时之间,整座屋子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人说话。
王熙凤强笑着道:“原来这西洋画也能画这样的正经画?”
邢岫烟笑道:“其实这西洋画的风景画极为有名。只是这世上的东西大多如此,有好的,就有不好的。有那画正经画的画师,也有那追逐皮肉的烂人。嫂子是经历过事儿的人,自然知道,好东西到哪里都有人喜欢,那西洋诸国的王族贵族也知道好歹,但凡好一些的正经画,他们早重金收了去,也只有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才会流落出来。”
这话中的真真假假且不说,却容易被东方人接受。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点头道:“正是这理呢!”
薛姨妈啧啧出声,她道:“邢丫头,你这手西洋画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可是家里请了西洋人专门传授的?”
邢岫烟笑道:“才不是呢!原是义父偶然得了西洋画具转手与我。我在这上头原有些天赋,这西洋画,尤其是风景画,调颜料费了些功夫,其他的却容易。拿到画布颜料后,琢磨了两个月就会了。”
贾母笑指着邢岫烟对李婶道:“你可记得我那屋里摆放着的转页飞鸟图?就是这孩子画的。”
那东西,贾宝玉稀罕了一阵子就丢开,后来更是遗忘在了贾母院子里。鸳鸯细心,邢家改换门庭之后,她立刻把这转页飞鸟图寻了出来,摆放在了贾母的套间里面,因此众人都见过。
李婶立刻笑道:“原来那飞鸟图就是邢姑娘做的?怪道呢!那时候邢姑娘才多大!竟然有如此精妙的画技!也难怪西洋画具到了这孩子的手里,不过是琢磨几日就会了!这孩子既然有如此画技,好生培养,将来未尝不是一位大家!”
邢岫烟笑道:“那我在此就谢婶子吉言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大家赏画的心情却没有了。邢岫烟也乐得轻松。
本来她还需要至少画一幅包括贾母、贾政、王夫人、贾宝玉,探春和李纨母子的全家福。
现在贾母忌讳,自然就省了,她也乐得轻松。
至于贾宝玉,他哪里在乎这些?最初的惊诧过后更是头一个摸了贾母的玳瑁水晶眼镜去观察那幅鸳鸯的肖像画,然后为肖像画上的鸳鸯那一根根的睫毛惊叹,为她脸上细小的雀斑惊叹,为她衣服上不显眼的刺绣惊叹。
至此,连李婶并两个她的两个女儿都品出不对味来了。
她们母女入住杏花村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日常冷眼看着,也知道贾家是外头光鲜。
金玉良缘的谣言,她们也都听说了好几回,自然也知道了贾母与王夫人这对婆媳在贾宝玉的婚事上的争执和荣国府内院里的权力争夺。
贾母取中自己的外孙女,而王夫人却一心想让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嫁进来,这已经是贾家公开的秘密。
原以为这双方旗鼓相当,可是这几日听林黛玉说话,看她行事,李家母女就知道,不止是林家,就连林家姑娘本人都没有这个意思,贾母的打算十有八、九会是一场竹篮打水。
至于薛家。
不是她们说嘴,实在是薛家太不像话!谁家姑娘亲事未定、婚书也没有就宣传什么金玉良缘的?谁家姑娘八字还没一撇就把手伸到别人家中事务上去的?
如今连邢家姑娘都受了牵连!
李婶决定,一联系上自己的兄弟就搬走,免得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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