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啾吓了好大一跳。
怎么说呢就像是天降血包, 啪叽一下摔烂在了面前。
软榻之上,孤男寡女, 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场景,一下子就变成凶案现场了。
林啾怔怔地看着溅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异的是,它们并没有渗入衣裳的纹理中,而是径直向下流淌,全部汇聚到了软榻上。它们流走之后,衣裳上干净如初,仿佛不曾被那四溅的血液沾染过。
林啾微微悬起了心,凝神打量着这些很不正经的血液。只见它们在软榻上一绺绺收拢,涌进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剧烈地蠕动。不多时,“王寒令”扭着脑袋坐了起来, 眨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卫之。
“血魔祭渊。”王卫之呲牙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 祭渊也懒得再装。他阴阴地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道“王卫之, 久仰。”
林啾的小心脏“噗通”一跳。
难怪难怪, 难怪这个王寒令见到她就像见了鬼,原来竟是祭渊扮的就这么个随地滋尿的家伙还有脸嫌弃她
等等, 她, 现在, 居然和反派、男二共处一榻
简直就是女配界的里程碑啊。
林啾有点膨胀。
视线一扫,只见王卫之懒懒地笑了笑,姿势倚得更加放松了些。他眯起细长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对祭渊说道“这个女人告诉我,第三关的过关之法是横剑自刎。祭渊兄,你怎么看”
祭渊怪异地挑高了左边唇角“王卫之,别以为称兄道弟本座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王卫之满面嘲讽“若不是这里不能随便动手,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你能怎样对我不留情”
祭渊眼珠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他道“王卫之,敢不敢与本座打个赌”
“赌什么。”
“赌谁能得到荒川传承。输了的人嘛”祭渊邪魅一笑,一指苍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输的人,便要她”
林啾“”
虽然她不介意跟这两个优质男神其中之一发展发展感情,但要把她拿来当赌注,还不是彩头而是惩罚,那可就让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渊说罢,挑衅地斜眼望着王卫之。
“行。”王卫之满眼轻慢,点了点头。
林啾发现怀中的黑鸦又想往外蹿。她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仰起脸来,轻飘飘地说道“问过我意见了吗”
两个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当赌注,不合适吧”
“嗤。”王卫之冷笑一声,并不看她。
祭渊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跟了王卫之,你也不吃亏。日后等本座杀了你们,说不定还好心替你们葬在一处。”
他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输。
王卫之吊起了眉梢“祭渊,自信过头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断了这两个又要起争执的男人,“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我也是竞争者若是我得荒川传承,又该如何这个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渊若有所思。
“嗤。”王卫之满脸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参与才对。若是我赢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
祭渊“”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王卫之冷眼瞧着,只见“王寒令”那张本来就像死人一样的脸变得更加惨白青灰,浑浊无光的死鱼眼在眼眶中缓缓转动,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迟疑。
见祭渊不爽,王卫之就觉得爽了。
“有点意思。”王卫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觉得可以。祭渊兄,你莫不是以为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祭渊哪肯认输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来便来。”
“一言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俩拍了板。
荒川刚刚亲口对她说过,只要她能通过考验便能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虚实镜,那么输不输赢不赢的,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她本来也没想要那份传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
她来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虚实镜。有那至宝在手,从此天高海阔来去自如,谁也奈何她不得
至于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稳住他们,利用他们对她的那一点小小的兴趣,让秦云奚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出手。
如今看来,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时,林啾忽然感觉到身上泛起一阵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仿佛是从怀中的黑鸦身上沁出来的。
这种感觉,莫名让林啾重新回忆起了被魏凉支配的恐惧。她正想掏出黑鸦来仔细看一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嘭”一声巨响,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呼一下掀起了软榻边上低垂的纱幔,再下一刻,嘈杂和喧哗声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就好像方才他们三人是被封闭在一间隔音的屋子里似的,此刻禁制解开,风和着声浪一齐卷入。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猝然降临
林啾心中虽有准备,知道这一关开启时,众人都会变成魔族之躯,承受烈火烧灼般的苦痛,但体内那股灼痛袭来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声。两眼蓦地一黑,耳旁响起了炼狱恶鬼的嗄嗄怪笑,她头重脚轻,险些一头就从软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艰难地张开眼睛,望向祭渊和王卫之二人。
祭渊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过一抹滑稽的笑意。这种血在烧的感觉,对于魔族来说,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虽是极痛,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王卫之则瞪大了细长精致的眼睛,眼白上隐隐透出血丝,瞳仁紧缩,额上迸出了几缕细细的青筋。
见他一副难受的模样,祭渊不禁抚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让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所谓正道也尝尝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卫之重重望向林啾,苍白的薄唇微微一动,想问什么,却恨恨地吞了回去。
该说的,方才她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她说过关的方法是引剑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实比王卫之难捱得多。
他们这些在修真界闯荡多年的人,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晋阶时还要炼心历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虽然痛入骨髓,神智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而林啾却不同,骨髓里那烈火烧灼般的剧痛令她几欲癫狂,她眼睁睁看着王卫之那张英俊的脸在面前不断地放大、缩小,时近时远。
他说话时,声音也是时高时低。
“荒川老儿这是什么意思”王卫之咬牙切齿,“降魔降到疯魔了吧想过关,就得连自己都杀”
忽然又听“砰”的一声,雕花檀木门被撞开,精致的门扇来合开阖,一个容貌极为憨厚圆脸年轻人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着榻上的三个人喊道“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老爷寻到了药,让我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三人不自觉地对视一眼。
王卫之紧抿着苍白的薄唇,牙缝里低低蹦出几个字“这又算什么”
林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老爷少爷,什么药,书中压根没提过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况要简单得多了。第三关一开启,便有许多寻常百姓举着木棍菜刀冲进屋中喊打喊杀。柳清音强忍着痛苦,耐心地向百姓们询问情况,然后便知道附近丢了许多稚童,有人看见那些失踪的孩子被带进了他们居住的院子,消息一传开,大伙便操着家伙杀上门来了。
柳清音耐心解释,主动提出掘地三尺让他们搜寻。没想到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层中搜出了无数孩童的骨架子。
这下辩无可辩,群情激愤,众人当即扑杀上来要替孩儿报仇。
柳清音温柔坚定地阻止同伴伤人,四个人抱团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饶,一路追打,朝他们吐唾沫,扔石块,无休无止地谩骂。
他们百口莫辩,体内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御剑,突围过程之中,渐渐有人心智崩溃,忍不住要对百姓动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百姓挡了好几下,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苍白至极。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圣洁悲悯的佛光,攫住了王卫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时,四个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卫之,另外两个人都因为癫狂之下出手伤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没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闻讯赶来了。这些修士个个都是庄正固执之人,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内之事,百死无悔。
最终,柳清音和王卫之被修士们围堵到山穷水尽,柳清音始终不愿伤人,最后被逼无奈,竟选择了引剑自刎
王卫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也随她而去。
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传到了第四关的门前。
书中柳清音二人便是这样过关的。
林啾艰难地拉回了思绪,强忍着体内刀割火烧般的剧痛,暗暗思忖起来荒川设计这样一个考验,当真只是为了测试众人除魔的决心吗若自己是魔,就得选择原地升天
这不科学,也不现实。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该死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族和魔族这样的智慧种族
有过上一关的经验,林啾绝对不会认为荒川是那种固执刻板、只认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族与魔族,有没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灯泡。
只不过,这个问题荒川自己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所以他无法强求后辈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个及格的答案,却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么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应到了荒川曾经的心境。他杀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时刻,他忽然发现魔也有魔的不得已。无尽的痛苦折磨着他们的身躯和魂魄,他们永远不得安宁,只有在杀戮的时候能够获得片刻缓解。而来自人族的敌意,则让他们在杀戮之时更加没有任何负担。
仇恨对立的火种经历千万年发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势。
就在林啾强忍着剧痛用力思考时,祭渊信手接过了那个憨厚青年手中的药瓶,拔开药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体忽然就彻底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听他“嘶”一声,倒抽了一口响亮的凉气,用微微有一点发颤的声音说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对对,”仆从模样的憨厚青年笑着说道,“这可是老爷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给少爷小姐求来的灵药专克这疫病呢”
祭渊神色狰狞,抓过憨厚青年,高声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说”
见他失态,林啾和王卫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瓶。
祭渊双目赤红,手中紧紧攥着那只药瓶,几乎将它捏碎。他一字一顿,语带威胁“谁敢抢,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不用抢不用抢。”憨厚青年笑眯眯地又取出两只药瓶,“这是二少爷的,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过药瓶。
入手冰凉,刚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状便明显减缓了许多。
她淡定地拔开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
一股清凉无比的薄荷气味冲上脑门,旋即,痛楚消失无踪了。
王卫之像蛇一样眯眼打量着林啾和祭渊,静静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见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异状,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药。
“这种东西,哪里还有”祭渊阴恻恻地盯着憨厚青年。
这憨厚青年一个劲儿地笑“大少爷别急着,老爷足足带了几大车回来,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渊眯了眯眼,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还在院中便高声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爷出事了有人在抢药,打伤了老爷快,快带上人前去接应”
祭渊当场变了脸色,几乎维持不住“王寒令”那张面皮,整个脸庞上涌动着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圆脸青年却像是根本看不见这幕恐怖的异状一般,只着急地对他说道,“大少爷,有人抢药,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渊满脸狞笑,声音嘶哑变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这里藏了此等宝贝呵呵呵呵哪还等到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本座的,谁抢,谁死。”
林啾握着手中的药瓶,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祭渊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单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带路。
林啾和王卫之对视一眼,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道离开了这间精致华美的小楼阁。
院子很大,雕梁画栋,廊柱之间放置着雕工细腻的鹤形香炉,袅袅薰烟如不要钱一般,顺着四四方方的天井飘上半空。
报信的是另外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头,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脸硬说老爷的车上有什么孩童的尸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老爷的灵药”
听到“孩童尸骨”,林啾心头不由轻轻一跳。
与书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隐隐关联上了。
院落外是一条宽敞的青石街道,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人身上的药效渐渐退去,血液重新沸腾了起来。祭渊发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从怀里掏出药瓶,拔开瓶塞再嗅了嗅。
“没用了。”他偏了偏头,面色阴寒,“得换新的。”
林啾感觉到那股烧灼般的剧痛从骨髓深处开始蔓延。
视野隐隐有一点发红,望着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觉涌起了浓重的破坏欲,一股奇异的冲动在血液深处涌动,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很想撕碎些什么,让那滚烫的热血迎面泼洒在自己在脸上、身上。直觉告诉她,那样做的话,身上的痛楚会得到极大的缓解,憋闷无比的胸腔,能够重新呼吸到新鲜甜美的空气。
她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曾经做过人,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人群
这种感觉祭渊倒是早已习惯了,他回过头来,满脸奸佞坏笑,对林啾和王卫之说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觉吧,正、道、之、士”
王卫之浓眉紧皱,手指微微痉挛着,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着气,问道“魔,当真如这般”
林啾望进了他的眼底。
王卫之这双细长的眼睛里,时常充斥着轻慢、不屑、憎恶这样的情绪,而此刻,他的眸色却十分复杂纠结,仿佛在怀念什么,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林啾微讶,轻轻点点头“是,眼下的情形还算是好了,若是这些人对我们有敌意的话,想必我们心头的杀欲会更加炽盛。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对他们动手。”
“我不会。”王卫之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啾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她信他了。他这样说着不会,便是真的不会。
默默走了一程,视野中,出现了一支马车队伍,当头的车厢翻倒在地,周围密密地围着好几圈人,有几个壮实的汉子爬到了车厢上,手中抡着铁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货厢。
祭渊毫不客气地把人群推开,林啾与王卫之跟在他身后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衫的老头子捂着流血的额头,被几个家丁护在正中。他的肩膀上还挂着好几片烂菜叶,发髻半散,发臭的鸡蛋清正顺着发梢往下流淌。
百姓围在四周,不住地咒骂着。
车厢密封得十分严实,但车厢与车辕交界之处,不知道为什么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恰好可以看见卡在缝隙里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还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暂时还能压住怒火。一旦车厢被砸开,确认里头当真藏着孩童尸骨时,愤怒的人群一定会把这支马车队活活给撕了。
林啾心头一跳,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张望。
很快,她便看见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云奚和柳清音。虽然此刻他们长着两张与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样的脸,但直觉告诉林啾,那个男的绝对是秦云奚那样的气质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个
他们二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中,见她望过来,秦云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遥遥冲她举了举手中的茶盏。
是他干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云奚会将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却没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祸到了她的头上。
真的是巧合还是
茶楼上,柳清音发现了林啾与秦云奚的隐秘互动。
“这不是幻境么你认识那个女人”她问。
秦云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下,唇角略沉了一丝,不在意地说道“哦一点也不像。”
秦云奚解释道“只有同一支队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样貌。我们在旁人眼中,也并不是本来的样子,而是如今这个身份的样子。”
“那你为何将骸骨藏到了车厢中”柳清音娇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解,“你不是说前世林秋并没有进入荒川秘境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车队与她有关的”
秦云奚轻轻笑了下,道“这便是我选择带你到茶楼来的原因。”
他用眼风扫了扫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盏轻轻饮了半口,又道,“这里最能听到各种驳杂的消息,白家老爷子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门寻药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进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关键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与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个林秋。所以,这三子一女,有极大的可能是林秋与三个王氏子弟。而当我发现那车厢中的药能够缓解魔血焚身之痛时,我便更加确定了,这个白家老爷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车厢中的药,去试了试那几个云游至此的修士,轻易便试出他们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队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线索,他们很快便会闻讯而来,与林秋等人对上。清音,我尽可能为你扫清障碍,希望能够助你撑到最后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不像师尊。师尊,没那么多话的。”
秦云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声音低落下去“从前不过是端着罢了。彼时你我身份有别,我只需说一个结果让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释过程,便显得运筹帷幄些。”
“是么。”柳清音垂下头,轻轻把玩着桌上的茶盏。
片刻后,她笑了笑,道“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准备,早早做出安排的话,我们定和王燕之杨昭一样,也要被那么多人围攻。我难以想象那将是怎样的情形即便眼下无人理会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毁灭欲,若是有人打我、骂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他们。恐怕,我也会像王燕之杨昭那样,忍不住出手伤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绝不伤人的,”秦云奚坚定地说道,“曾经你便是这样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强。”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为了师尊。我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这般,无条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说不定说不定他便没有那么吸引我了。大师兄,也许这就是我对你毫无感觉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轻易得到的,便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就算你当真是师尊,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你。”
秦云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换了个身份而已,一切怎会变得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面上,偏头往下望去,发现林啾已经被围攻马车队的百姓们发现了,他们推搡着她,将她扔到了马车边上。她狼狈在站在那里,看着有些可怜。
他心头微微一紧,然后又是一松。
绝不能心生任何怜悯之意第一时间将她击杀,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秦云奚暗暗攥紧了那只握剑的手。
王燕之和杨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个王氏子弟的行踪也尽在掌握,很快,他们便会闻讯而来,抢夺那车厢里的“药”,不必想也知道,待会儿底下的情形定会十分惨烈。
经此一役,王氏诸人,恐怕剩不下几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开手脚去对付林秋。
王卫之不足为惧,前世柳清音就赢了他,这一世,必定还是同样的结果。
秦云奚思忖着,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王卫之的身上。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边上,谩骂声如同海啸一般,几乎将王卫之的神智淹没殆尽。他瞪着一双憋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林啾。
此刻林啾小脸苍白,显然也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却挺得笔直,一双黑湛湛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王卫之可不愿被一个弱女子比下去,他轻哼一声,高瘦的身体一挪,挡到了林啾的面前。
“诶”林啾吃惊地叹道,“王卫之,你真是个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怜你罢了。你退后一点。”王卫之头也不偏,左臂扬起,替她挡下了一只远远飞来的大土豆。
祭渊忍不住发出了怪笑声“好一个郎情妾意王卫之,你这是认输了么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争不过本座,干脆破罐子破摔要了这个女人么”
王卫之此刻根本没有闲心与他斗嘴。
祭渊自修魔那一日开始,便日夜承受着这样的折磨,早也习惯了,这当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渊脸上的狞笑渐渐变成了阴笑,声音也幽森飘渺起来“怎么,你觉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饱着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饭,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为那些没一日能吃饱的乞丐要比你幸运”
王卫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声响起,林啾听见他沙哑着嗓,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声音极低,林啾和祭渊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唔”祭渊收起笑容,目光阴沉沉地在王卫之脸上转了转,“不像。不过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说谎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惊。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过王卫之的身世,没想到拿下这样一个大世家的天之骄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这般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王卫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权时,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书中王氏权力的交接却是风平浪静,在外人眼中根本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可见,王卫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将那些滑头的老狐狸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这样强的男人,怎么就轻易沦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万千。
“别废话了。”王卫之哑着嗓道,“现在,怎么办”
“哼,”祭渊抬起手抚了抚眼角,脸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抢药走人难不成你还真把这老头子当亲爹不成趁他没死赶紧动手,一会儿等他死了,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话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放火烧”
“好”无数人应和。
林啾的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
虽是幻境中的人,却和真人一般无二。
她思忖片刻,轻轻拽了下王卫之的袖口,低声问道“你现在有力气使剑么”
王卫之面露不屑“废话。”
“劈开车厢,从上面劈。”
王卫之扯着唇角笑了笑“你这么确定车厢里不是装满了骨头”
“不是。”林啾笃定道,“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敢动作太大,那样未免引人注目。”
王卫之敏锐地发现她话中有话“他他是谁”
“秦云奚。”林啾道,“若我没料错,他或许还偷了几瓶药,送到另外那一队人的手上,引他们过来与我们鹬蚌相争。”
王卫之眯起细长的眼睛“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呵,真是痴心妄想”
他“铮”一声拔出了佩剑,长身一跃,掠到翻倒的车厢顶上,三两脚便把劈砍车厢的几个壮汉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发红,双手握住剑柄,直直向下一刺。
坚固的实木在他的剑下如同绸缎一般被划开,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车厢。
无数白色的小药瓶骨碌碌地滚了满地。纵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时半会也翻找不出来。
“真的是药”
“都是药”
林啾趁机偷偷捏着鼻子大喊了一声“这可都是价值千金的灵药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动,注意力被彻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渊已等不及了,他张着双臂,像一只大鸟一般扑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护崽般崽住,然后贪婪地拔开几只瓶塞,接连用了瓶药。
用药之后,他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头顶隆起了两个鼓包,身后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条尾巴状的异物。
这药,果然有问题。
王卫之眼角乱跳,强忍着扑上去抢药的冲动,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着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发现对方的额头隐隐鼓起一个小小的角包。
用这“灵药”,无异于饮鸩止渴。用得多了,身体便会渐渐呈现出魔族的外观,到时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这样设计,只是为了无限地激化矛盾而已,并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药,藏在秘境中等人来发掘。
所以,想要过关,绝不能依赖这所谓的“灵药”
二人心中虽然明了,但体内那烧灼剧痛着实难以忍受,视野之中,人群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他们的喧哗声在颅脑内不住地回旋,嘤嘤嗡嗡,让人不自觉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极致的暴戾情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卫之双眸通红,手指剧烈地颤抖。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这些凡人和上前抢药之间,他竟然两个都没选,而是绝然后退,与林啾一起挤进人群里。
就在这时,几个修士拨开人群冲了进来,“铿锵”拔剑,指向伏在地上,撅着腚大口吞药的祭渊。
林啾与王卫之则趁乱藏到了人群之中。
“这是邪药谁也不许动”一名修士声音微颤,扬声道,“都给我散去,各自归家走走都给我散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饥渴的光芒,谁也看得出来,这几个修士是想要把这几车灵药据为己有。
祭渊生性狂傲霸道,此刻发现这“灵药”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还容得旁人觊觎他不假思索,嘴一张,将满腔魔血吐了出来,散成一条阴毒的血蛇,“嘶嘶”叫唤着,昂起身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围在周围的百姓顿时尖叫起来,人挤人往外逃。
林啾心头一跳,正想仔细去看时,忽然感觉到腕上一紧。
王卫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诧异地偏头去看,见他双目通红,呼吸变得粗重了许多。
此刻,他们正不自觉地随着人潮起伏,就像是掉进大海,他们干渴到了极致,然而身旁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对上王卫之的视线,林啾忽然喉头微涩。
本能告诉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稍微减缓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视野中满满都是一片晃动的赤红色,在这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唯有身旁的王卫之轮廓清晰,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极致诱惑。
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迷迷糊糊跟着王卫之回到了那座精致华美的小阁楼。
黑鸦不知何时从她的衣襟下钻了出来,站在她的肩头,一双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这对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卫之的手上有茧,五根修长的手指像铁钳一般紧紧钳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进入楼阁中,他反手去关门时,她才略有些狼狈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王卫之,冷静点。”
“怎么。”他的双目更加猩红,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紧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脚跟被软榻前的短榻绊了下,她一个倒仰摔进了被褥中。
黑鸦踱了两步,飞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这样一具无用的身躯,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径自离开,待这二人出了秘境便让他们去死。但心中却总有一缕不甘,牵绊着他,让他非留在这里亲眼看着,看看他们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沉寂了千万年之后,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
软榻旁边,王卫之已敞开了胸膛。他的身上覆着一层薄肌,很有力量感。与魏凉那通身寒凉不同,王卫之就像是一座年轻的活火山,还未近身便能感觉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温度不断袭来。
“怎么不脱。等我帮你么。”王卫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凌厉,“等我动手,你的衣裳可未必还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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