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欲借嵯峨（九）

    欲借嵯峨（九）

    整个皇城就宛若是一只巨兽，口中喷吐出黑色的烟雾，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笼罩其中。唯有最高之处的一点，方才见得些许清明。

    月色清冷，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下，笼罩着一片暗潮汹涌。然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并不管什么世事如潮，波涛汹涌，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两身白衣如雪，便成为这天地之间除了月色之外的第三种皎洁。

    分明才是立秋的天气，可是便有寒风呼啸带着一些彻骨的凛冽，似乎就已经在冥冥之中预示着要发生什么。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对而立，两人的剑尖朝下，两柄出了鞘的长剑泛起泠泠之色。

    这里是整个皇城之中最高的地界，便是底下围观的人再是听力卓绝，可是却也听不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然而他们不该说些什么么？毕竟这两人是天底下少有的剑客。

    西门吹雪的确有些话想对叶孤城说，可是却无关剑道。他今日前来，并非为以身证道，而是故人相托。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要求西门吹雪做任何事情，然而西门吹雪却唯独拒绝不了一个人的请求。

    半晌，是西门吹雪先开了口：“你为谁来？”

    似乎没有料到西门吹雪会以这样的一句话开头，叶孤城难得的有了些许的怔愣，半晌之后他才缓缓的道：“为白云之城一城之民，为叶氏一门百年荣辱，为……”

    剩下的话，叶孤城停顿了许久方才说出来。这轻飘飘的一个名字，却恍若千斤一般从叶孤城的舌尖滚过，最后坠入了他的肺腑之中。

    他说：“为叶倾阁。”

    除了刚刚相识的时候，其实叶孤城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唤叶倾阁的名字。他从少时开始便不是多么喜欢与人亲近之人，可是从一开始，叶孤城便自然而然的和叶倾阁熟稔。

    而这个时候他选择认认真真的念叶倾阁的名字，因为此情此景，的确需要郑重。

    这个答案在西门吹雪的意料之外，却又是在情理之中。而听见这个名字，西门吹雪的眉眼闪的闪，他的眼中流露出几许复杂的神色，望向叶孤城的目光之中却终归染上了几许温度。

    西门吹雪人如其名，就像是高山之上凛冽不化的霜雪。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的眉梢眼底却渐渐有冰雪消融。

    这个世界上他待叶倾阁是和旁人不同的。这份不同无关风月，只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剩下叶倾阁一个亲人了。

    西门吹雪从小生长在万梅山庄之中，自然是衣食优渥。因为万梅山庄在江湖之中，本就是是难得的富硕。

    西门吹雪他的父亲是江湖中人，可是却又不是江湖中人。他父亲医术无双，可是却半点武功都不会，往来于万梅山庄之中的也尽是江湖豪客。只是这些人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去，似乎谁都不曾在这个山庄之中停留。

    西门吹雪从来都是敬佩自己父亲的，因为他父亲有一颗济世救人之心。在纷纷扰扰的江湖之中，有这样的一颗心的人，永远都是让人敬佩的。

    说来也可笑，西门吹雪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可是他却又比谁都敬畏生命。

    然而人心真的是方寸之地，西门吹雪的父亲的心中装下了芸芸众生，装下了凡尘俗世的苦痛，所以就装不下自己的亲人。

    在西门吹雪很小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冷落，他的母亲便郁郁而终。有的时候西门吹雪觉得，他的母亲真的不适合江湖。因为他娘太敏感纤弱，这样敏感性弱的性子，合该被妥善的收藏进温室中，而不应该受江湖风雨摧折。

    而为何她这般毅然决然的嫁入万梅山庄之中，那却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情深即是一场悲剧，需要与生死来句读。

    当自己的母亲抑郁而终的时候，西门吹雪便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对于他来说，情爱之事早就不在他的心上——因为太过危险，也因为他有自己更执着的追求。

    西门吹雪三岁识剑，七岁初窥剑道，十五岁小有所成，而后至今鲜有敌手。这要让人惊叹的成绩背后，除了天资卓绝之外还有比旁人更深的热爱。而西门吹雪并非心外无物。除了自己手中的剑，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西门吹雪他珍视着自己师门之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脾气相投的还是脾气相悖的，虽然面上不显分毫，可实际上，西门吹雪就是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的。

    西门吹雪比叶倾阁稍长了一些年岁，等到叶倾阁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拜在夜帝与罗刹门下学习有一段时间了。

    那个时候玉罗刹带着一个除了睡便只会哭的小姑娘来投奔，两个在江湖之中咳嗽一下整个江湖都要抖三抖的男人，却被这柔软的婴孩弄得手忙脚乱。

    而这小小的婴儿也在他们的粗手粗脚之下险些丧命，从那个时候开始，西门吹雪便对这个小师妹有几分上心——毕竟，西门吹雪生怕他一个不留神，这柔软又弱小的小生命就会被那两个毛手毛脚的男人给弄死。

    西门吹雪的这种担忧，一直到叶倾阁都已经会活蹦乱跳的四处撩猫逗狗的年岁都没有消失。

    “长兄如父”。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西门吹雪才真正的体会到了这个词的深切含义。

    在整个师门之中，他和叶倾阁还有玉罗刹的这一层关系，因此也就显得更加亲密。西门吹雪对叶倾阁的成长投入了很多心神，虽然他不常表达，可是那种真切的关心却还是让叶倾阁本能的和他亲近。

    所以如今西门吹雪面对叶孤城，除了是在看一位可敬的对手之外，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娘家人的挑剔。

    他无需细看就知道，叶孤城定然是一柄绝世好剑。可是以己度人，若是这人的目标他们家的小女孩……西门吹雪就忍不住想要皱眉。

    所谓的“以己度人”就是……西门吹雪他自认并非良配，所以也不觉得跟他面对面就像是照镜子的叶孤城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幸如今他师妹年岁尚小，很多事情倒也不能急于一时。眼下得知叶孤城同样对叶倾阁也动了心思，西门吹雪皱眉，眉眼之间带上了些许凛冽，却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

    在这紫金之巅，他们的脚下是整个江湖之中声名显赫之人，最外一层还围着几许皇宫内卫。然而就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对而立，两人之中的气氛仿若一触即发，可是谁又能知道，此时这两人并没有在探讨剑道，而是在拉家常呢？

    在屏住呼吸的时候，时间就总会变得很快。众人小心翼翼的仰头看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月已中天。

    最先沦陷的是东门。

    皇宫的大门不知被谁打开，一骑铁骑呼啸而过，踏碎了今晚的夜色，就像一柄利刃直接切入了整个盛京的心脏，直奔皇帝的寝宫而去。

    他们势如破竹。顷刻之间便将号称守卫最严密的皇城划开了一道口子，灌进来了呼啸的风。

    这并不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事实上，随着那一生号角声起，整个皇城都陷入了一片尸山火海之中。

    火从皇宫的西门烧了起来，和那一队深入皇宫腹地的人马遥相呼应。

    一边是纯粹的黑，一边是血一样的的红。红与黑的交接之间，便凝结成了今夜的雪色。

    “血染皇城”，这四个字成为日后史家工笔上浅淡的一笔。可是身处此地，哪怕是站在紫禁之巅这样的绝境，可是却还能够嗅到被风送来的一阵一阵血腥气。

    陆小凤今夜没有来，他像小动物一般嗅到了危险，也并不想搅入到朝堂之中。非但如此，陆小凤他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拒绝了所有想去皇宫中看热闹的朋友索要绸缎的请求。

    陆小凤这一辈子遇见过很多个麻烦，也很少会从这些麻烦中脱身，可是今日的他这一时逃避，却当真为他躲过了一个天大的祸端。

    那一队的黑衣人的武功极高，可是众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脚下的皇帝寝宫，也不是皇帝寝宫之中的皇帝。

    他们的目标是……这些围着来观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比斗的江湖人。

    在场的江湖人不会想到，他们花大价钱买来的出入皇宫的绸缎竟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这场屠杀开始的毫无征兆，也结束的猝不及防。不多时候，地上便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江湖人的尸体。

    扫一眼望过去，便会发现，这些尸体背后代表着的，正是江湖之中如今最鼎盛的几家。

    这样多的世家中人全都折损在此，想也知道会在江湖之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和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比起来，这些江湖上的所谓“轩然大|波”，也不过是海啸过后的浅浅余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