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姐听到季东这个名字并没想起来是谁, 但她打开门一看就想起来了,这人跟着王家老两口来过一次。
郭大姐有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说道,“你倒是很喜欢帮人跑腿哈,送得什么东西“
季东好脾气的笑了笑, 将后背上的竹篓卸下来,说道, “曹阿姨说年底了, 怕赵家大妹子没空置办年货, 她托人去渔船上买了不少鱼虾, 特意让我送过来了“
郭大姐掀开盖子看了看, 果然是半篓子鱼虾, 看起来很新鲜, 而且个头儿挺大,品相很不错。
她挥挥手说道, ”哟,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就放这儿吧“
曹丽娟今年托人买了不少海鲜,季东今天一大早就被叫去帮忙了,帮着将顶好的鱼虾捡出来, 一部分自己留下, 一部分给孙子和女儿家送去,还把剩下的也分了分,预备给几个老朋友家都送上一点儿。
季东匆匆在王家吃了早饭就给赵珍珍送来了, 这外面还飘着雪花,没想到别说一杯热水了,连屋门都没能进去,他有点意外,同时也有点失落,指着院子里的水管说道,“我能洗一把手吗”
郭大姐摇摇头,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天这么冷,水管都冻上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季东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傻话。
最近室外气温很低,家家户户的水管子都上冻,即便是在外面裹上海绵和旧布,第二天用的时候还是要开水烫开才行,等接完水,最多一两个钟头又会冻上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郭大姐乐呵呵的将篓子提到了厨房。
雪越下越大,赵珍珍领着四五个同事从一户人家走出来,张璐璐搓了搓手说道,“天可是真冷啊,这一位赵奶奶家也不点炉子,屋子里简直和冰窖一样我看咱们不用犹豫了,指标应该分给她一个”
据陈组长透露,他们工作组这一年因为抄了不少人的家,所获甚丰,虽然大多数上交还给了政府,但一小部分自由支配,年底了,为了表明工作组心系广大劳苦群众,特意让各单位选出一些特别困难的人家,给予一定的新年补助。
平城大学家属院虽然大多数人家家境尚算殷实,但困难户其实也不少,这其中孤寡老人占居多数。
赵珍珍跺了跺脚说道,“咱们先记录,把所有人的情况都摸清后,回去再讨论”
张璐璐口中的赵奶奶,是他们大学一个后勤职工的家属,她老伴早就去世了,大学每个月会发给赵奶奶十块钱,这点钱根本吃饭都不够。
黄樱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说道,“珍珍姐,还有几户现在快中午了吧,我早上没吃饭,现在快饿死了”
这姑娘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和没当成副组长有一定的关系,之前陈组长曾经明确暗示过,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黄樱妈妈虽然只是一个邮所的所长,但为人很爱交际,认识不少平城各大单位的大小头目,说来也是巧,平城法院的一个同志拜托黄樱的父亲办事儿,亲自上门好几趟,一来二去跟黄樱的妈妈很熟悉了,两个中年妇女就开始聊各自单位的八卦了。
法院的这位女同志恰好经手了米蓝的案子,虽然上头领导三令五申不许说出去,不过女同志觉得,当事人米蓝已经被调去外地了,另一个涉案人卢主任也回了京城,她私下里说一说根本不要紧的。
她忍不住说的原因主要是,米蓝本人写的那一份起诉书以及各种证据包括医院的证明,实在是太详尽了她办案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冷静周详的受害者。
黄樱妈妈听得特别好奇,还问了不少问题。
两个人说得兴致勃勃,谁也没留意到黄樱也在,她窝在角落的椅子里一声不吭,其实已经气得发昏了
那天傍晚她和陈组长匆匆被叫去市政府,原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后来才知道是和大家一起吃饭,当然了,她的任务是找照顾好卢主任,这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剥虾剥蟹比任何时候都用心,很显然卢志伟也很满意,在席间问了她不少问题呢。
而且看她的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晚回来后黄樱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卢志伟肯定很快还回来工作组的,然而她左等右等,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后,忍不住又去了市政府找小冯秘书,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连打听了好几个人,谁都说没见到小冯。
她失望而归,后来工作组负责组织学校一百多人下放,每个人都特别忙,等忙完再去打听,卢志伟已经离开平城了。
黄樱为此情绪特别消沉,上班都无精打采的,然而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大的打击。
她怎么也想不通,卢志伟那么傲气冷漠的人,怎么会做出强。奸这样的事情呢她还偷偷打听了,那个米蓝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就是比普通人好看些罢了。
赵珍珍瞟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就说道,“还有最后两户了,你要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张璐璐也说道,“是啊,黄樱你这一段时间怎么了,成天蔫了吧唧的,不会是真生病了吧要不就是失恋了”
本来是玩笑话,黄樱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气呼呼的说道,“你才失恋了呢,郑东超上周是不是和别人看电影去了”
这下轮到张璐璐不高兴了。
其实张璐璐根本没看上郑东超,一直都拿他当哥们儿对待,两人是去看过一两次电影,但那也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做的呀她皱着眉头说道,“黄樱我和郑东超就是普通的同事加朋友关系,他想和谁去看电影和我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以后不许再说了”
黄樱看到她似乎真生气了,赶紧笑着说道,“我开玩笑的,以后肯定不说了,那我先走了啊”
赵珍珍亲昵的拍了一下张璐璐,安慰她道,“好了不生气了啊,你说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对象,我帮你留意一下”
在场的还有工作组的其他同志,有个李大姐很爱给人做媒,也笑着说道,“是啊,璐璐你说说条件”
张璐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等把最后两户人家走访完,已经快一点钟了,赵珍珍让同事都赶紧回家了,她却拿着记录先回了一趟办公室。
平时上班的时候,大办公室点着煤炉,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自然也不会点炉子,赵珍珍使劲搓了搓手,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了一遍,按照统一的标准做成了表格,这样等明天上班讨论的时候就一目了然了。
她站起身跺了跺脚走出屋子。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校园的甬道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赵珍珍一面走,一面想起了农场那灰扑扑的房子,那些房子城里人不知道,她在乡下长大却是知道的,虽然屋架用了红砖,但墙体都是泥坯打垒的,墙体比较薄,屋顶也做得马马虎虎,人住在里面夏天还不觉得怎么样,冬天里风一吹就透了,简直能冻死个人。
农场即便是有钱,也不可能给犯人住的屋子点上煤炉。
虽然她给王文广准备的铺盖卷儿不算薄,棉衣棉裤也都是用新棉花做的,但在现在的气温下,只怕也还是会冷。
想想丈夫那双粗糙不堪且满是裂口的手,赵珍珍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赵珍珍顶着风雪回到家,孩子们已经吃完午饭了,郭大姐不太会做饭,不过家里有现成的面条,她给孩子们煮了一大锅,还扔了一斤虾进去,捞出来用赵珍珍之前做好的鸡蛋酱一拌,味道特别鲜美。
王建民看到妈妈的衣服上落了一层雪,连忙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扫帚,赵珍珍笑着接过来,在门槛外面将衣服清理了一遍,进屋后换上干净的鞋子,对郭大姐说道,“辛苦你了啊”
郭大姐摇摇头说道,“四宝刚刚已经睡着了,你还没吃吧给你留了一碗面条,只怕现在有点坨了”说着转身就去了厨房。
因为早上起得晚,王建昌一点也不困,他的两只小胖手把玩着一颗棋子,问道,“妈妈,我们老师说马上就放年假了,等过年的时候,爸爸应该会回来吧”
王建昌很喜欢赢,他现在下棋能轻松赢两个哥哥,今天上午还一连赢了郭大姐好几盘,对他来说,熟悉的人已经没有对手了,但是他知道爸爸下棋很厉害,所以就很想爸爸回家,若是能赢了爸爸,那真是好开心啊
不光是三宝和四宝想爸爸,建民和建国也想爸爸,王建国看到珍珍迟迟没回答,着急的说道,“妈妈我问过立志舅舅了,他说爸爸是去参加集体劳动去了,等劳动一结束就会回来了,现在外面都下雪啦,劳动应该结束了吧”
王建民也眼巴巴的看着妈妈。
赵珍珍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要是爸爸回不来,咱们就去看爸爸好不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好,王建昌还指了指棋盘,说道,“妈妈我要和爸爸下棋”
赵珍珍被他逗乐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们建昌是不是想赢爸爸啊”
王建昌十分自信的点了点头。
王建国眼珠子一转赶紧挤过来,亲昵的拉着妈妈的手臂说道,“妈我们马上要考试了,我这次肯定能考双百分,到时候我把卷子拿给爸爸看好不好”
赵珍珍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说道,“那你要是考不了一百分怎么办”
王建国一愣,皱着小鼻子说道,”这学期我学的可认真了,老师讲的还有练习册上的题目我都会做,为什么我考不了一百分,我肯定能考一百分“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我们建国真厉害“
王建国笑得有点小得意。
王建民手里捧着一本连环画,看起来似乎看得十分专心,但其实妈妈和两个弟弟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进去了。这孩子就琢磨开了,三弟要跟爸爸下棋,他对象棋兴致一般而且水平也一般,下棋就免了,二弟要考双百给爸爸看看,对他来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他不可能和二弟一样也交卷子吧小家伙还没考虑好到底要准备什么,赵珍珍已经冲他招手了。
“建民你过来”
王建民走过去,赵珍珍伸出手臂搂住大儿子,说道,“健民啊,家里有一只闹钟坏了,你能不能帮妈妈拆开看看若是修好了咱们就带给爸爸好不好”
好奇宝宝王建民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点了点头,说道,“妈妈你放心,我肯定会小心拆开的,若有看不懂的,我就去隔壁请教刘叔叔”
他说的这个刘叔叔是刘志强。
事情还要从秋天的时候说起,叶家大儿子叶程拆东西拆上瘾了,已经不满足从外公那里拿来的坏手表了,那些东西要么里面的零件完全生锈了,要么缺东少西,即便是拆开了也修不好,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就把家里的的一只正常的好闹钟给偷出来拆了。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明明拆开很容易,原样装上也不难,但装好后闹钟就是不走
这下把几个孩子急坏了,生怕大人发现被挨骂,还是王建国突然想起来,大牛二牛炫耀过自己爸爸特别厉害,什么东西都会修,而且还在家里做了一个小电机,能把小石磨带起来自动磨豆子,特别的有意思。
刘大牛还领着他们偷偷去看,可惜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刘大嫂发现了。
叶程几个孩子早早等在胡同口截住了下班回家的刘志强,他接过闹钟随便摆弄了几下,指针就开始咔咔的走起来了
几个孩子又惊又喜,佩服的小眼神让刘志强有些意外,也有些愧疚。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他终于意识到要履行作为爸爸的责任了,再不会从早到晚扎在学校的实验室,回到家也不会一味喝酒了,在他的严厉管教下,刘大牛和刘二牛比以前规矩多了,据说学习成绩也好了很多。
小孩子最不记仇,刘大牛和刘二牛打过叶家的孩子,也欺负过建民几个,但他们现在改好了,特别是刘志强还帮过他们的忙,这种情况下,刘大牛刘二牛表示了想一起玩儿的意愿之后,孩子们还是很大度的接纳了他们。
因此,天好的时候,三家的小孩儿都是在一起玩儿,因为赵珍珍家的院子比较大,一般就是在她家里玩儿,但刘志强有时候也会把几个孩子叫到他家去,给孩子们讲解简单的物理知识。
赵珍珍同样摸了摸大儿子的头,说道,“好啊,我们建民从小就聪明,一定能修好的”
听到这话王建国不太高兴,他想要反驳,但又想到哥哥的确学什么都比他强,妈妈这话说得不错。
虽则如此,他还是有点小不服气的,心里暗暗想,哼,我也聪明,我肯定要考一百分
郭大姐把热好的面条端过来,看到三个孩子都依偎在赵珍珍的身边,心里着实有点羡慕。
人有时候根本不了解自己,以前的时候郭大姐觉得一个人过特别好,但现在经常帮着赵珍珍看孩子,她像是发现了新世界,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孩子是那么的好玩,那么的可爱
以前她懒得很,周日一定会睡到日出三竿才起来,现在周末即便赵珍珍没请她帮着看孩子,也会一大早就起床了。
她现在有点理解为何赵珍珍这么忙,又是工作又是孩子的,但却从无怨言了,原来做妈妈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郭大姐笑吟吟的说道,“建民你们妈妈还没吃饭呢,快让她吃饭吧”
赵珍珍看到面上的大虾一愣,郭大姐解释道,“你那好婆婆让人送来的还是上回那个傻不拉几的大个子”
赵珍珍一听胃口就变得不太好了,不过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说道,“那个人一看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你别和他多说话”
郭大姐撇撇嘴说道,“我根本没让他进屋”
赵珍珍担忧的很不错,农场的房子虽然在陈市长的干预下比原计划盖得好一些了,但比起正常人家住的房子还是差远了。白天还好些,做工的院子虽然也不可能点炉子,但因为人多,而且又在不停的干活儿,并不觉得特别冷。
但放工回去后就不一样了。
空关了一天的房间跟冰窖差不多,其他人累了一天都是直接往被窝里一钻直接睡到天亮,但王文广是不可能的,他有轻微的洁癖,不洗脸刷牙是睡不着的,尤其现在手和脚都长了冻疮,又痛又痒,必须用热水烫一下才行。
他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再躺进被窝通常也还是了无睡意。
王文广一闭上眼就想起妻子和四个儿子的笑脸,思念的感觉又幸福又痛苦。
以前生活里的普通小事儿,现在想想也十分有趣,而以前生活里的那些特别幸福的瞬间,现在想想真是甜到了心里,王文广越想越睡不着,常常失眠到半夜。这种状态严重影响了他的白天的劳动。
因为经常哈欠连天,不但会受到监管人员的呵斥,而且还必须完成自己的劳动任务,因此放工后别人都走了,王文广还要继续编草席,等他完成后跑到食堂,炖菜是没有了,只能打到两个冷硬的馒头。
后来王文广就克制自己,妻子和四个孩子,他命令自己一晚上只准想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做很有趣,这么切片的做法,导致回忆就像情节有些奇怪的默片电影,让人看了莫名发笑。
而且也有时间限制。
因为农场有几千名下放的犯人,农场晚上有专门的巡逻队,而且人员还不少,王文广摸到了规律,一到夜里十二点外面就会换班,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喧哗声,等喧哗声消散了,他就应该立即把脑子放空睡觉了。
本来他是带有一只手表的,当然不是以前的金表,而是花五十块买的国产牌子,但即便如此,刚来的时候也被农场给收走了。
王文广自己自创的这个方法很不错,现在他一放工,甚至在白天做工的时候都在琢磨,晚上应该想谁了,若是小建昌,他就要仔细想想这孩子还有哪些有趣的事儿了。
因此一整天的心情都十分好。
眼看着快要年底了,农场里那些全家下放的还好,有些像王文广这样单身一个人的,难免就会有些情绪,虽然大家都知道,划清界线多半都是为了孩子着想,但不可否认的是,离婚手续却是扎扎实实已经办理了的。
也就是说,来探视是有情有义,不来也完全说得过去。
平城大学这次下放的人里,有五十多对夫妻选择了离婚,但绝大多的家属都来探视过了,只有少数的没有来,其中,刘主任的妻子就是这少数之一。
刘主任这个人,平时在家里倒也不算很懒,只是他的嘴巴有点坏,和外人说话还好些,不会轻易出言得罪人,但回到家对着妻女就毫不客气了,简直可以说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最近几年女儿刘新兰长大了,他说话客气了不少,但也因此,集中火力对准了妻子。
刘婶子在学校的后勤处工作,本来性格挺好的一个人,这些年被他打击的都有些烦躁了,也不是没有吵过,甚至还拿刀子砍过丈夫一刀,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刘主任的嘴巴还是那么贱那么毒,她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一颗心早凉透了。
说实话刘婶子早就想离婚了,这次工作组上门做工作,她一口就答应了。
自从刘主任被下放之后,刘婶子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家里的空气都比以前清新了,她认认真真的工作,下班后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做各种好吃的和女儿两个人一起吃,日子过得特别逍遥
刘新兰也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父亲,但每次都被妈妈以各种理由阻拦了。
刘婶子虽然没去看过前夫,但她这个人不小气,隔上一段时间就给刘主任邮寄一包东西,有吃的有用的。
但即便如此,刘主任心情也不好,以前并不觉得妻子有多重要,而且因为她文化低,刘主任向来看不起妻子,从来不肯跟她好好说话,已经习惯了出言就是冷讽热刺,以前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自己得父母亲一辈子就这么过的,但来到农场后,独处的时间多了,他终于意识到了,以前的态度是不对的。
但刘主任已经五十岁了,即便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立即写信表衷肠的,他的打算是,等妻子来看他的时候再说这些话,保准能把她感动的哭了。可惜他的打算很好,刘婶子却一直没来。
这眼看这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还不来吧
若还不来的话,除非是那半老婆子真的又找下人了虽然妻子诸般不如自己,但有一点刘主任必须承认,妻子在外貌上还是很有优势的,比一般的家庭妇女都要好看一些,可惜的是女儿刘新兰一点没随了她,而是随了自己。
刘主任心里烦躁,乱七八糟的事儿什么都想,就影响了干活的质量,一连好几天他编的席子都不合格需要返工,这样他下班晚了吃不上饭,如此两天后,刘主任终于爆发了。
当农场的监管人员再一次批判他的时候,他没想以前那样唯唯诺诺的点头,而是眼睛一瞪,插着腰说道,”怎么就不能用了,一个破草席子哪里来的那么讲究“
监管人员有些意外,他们这些人大都是从部队上抽调过来的,原本以为地方上能有些油水,没想到青禾农场穷得很,而且那个李场长又是个眼睛里不能揉沙子的人,他们一天到晚看着犯人干活儿,一刻也不得闲,而且吃住都和犯人一样,这样的日子滋味不算太好。
李场长一再强调,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要通过劳动改造来教育,绝不允许随意打骂,但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就是想动武力也没机会,这一帮子知识分子被关进来后都老实的很,一个个软脚虾似的,大声呵斥一句都乖乖听着呢。
刘主任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监管人员精神一震,故意激怒刘主任,”你个资产阶级走狗,居然敢污蔑老百姓用的草席子,这是对政府和人民不满吗走,跟我们去见李场长“
其实刘主任说完话自己就后悔了,不过此刻被人称作资产阶级走狗,他一下子就怒了,几乎是咆哮着说道,”老子不是资产阶级分子,我是党员我妻子和女儿都是党员我父母也都是党员,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我根正苗红“
监管人员轻蔑一笑,”你根正苗红能被下放“
说到下放的事儿,刘主任更觉得自己冤,简直比那小白菜还冤。
明明学校里别人实名检举都成功了,到他这里却不一样了,那王文广毫发未伤不说,自己反倒被硬生生找茬给下放了
虽然没出几个月,王文广也被下放了。
但他心里这口郁气始终没出来。
本来刘主任在外头是个圆滑世故的人,以前在化学系的时候,虽然王文广是正主任,他是副主任,但论人脉资源,王文广远不如自己长袖善舞,但最近几个月体力折磨,还有心理上的失衡,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刘主任干脆将正在编的半个席子一摔,梗着脖子说道,“没错我就是根正苗红”
监管人员觉得差不多了,抄起手里的皮鞭就甩过去,刘主任没提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刘主任记忆中上一次挨打还是小时候,而且虽然隔着棉衣,但因为力度大,抽在身上依然特别疼,他脱口就骂,“你个小兔崽子敢打我”说着不管不顾的就和小年轻扭打在了一起。
最后当然是刘主任吃了亏,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被农场关了禁闭。
当然了监工人员也受到了惩罚,同样也是关禁闭。
这事儿出来之后,李场长怕出个更大的乱子,考虑到编草席和做草帽的工钱很少,而且这些犯人从进来后,除了生病,一天也没歇着,现在公社里的农民也没不会这么苦哈哈的下死力了,基本上到了阴历十月底儿就享受农闲了。
何况这些人本身都是知识分子,身体素质不行,再这么干下去,估计很多人会撑不住的,他仔细观察过了,不少人的脸已经泛着一种黄灰色的菜色。
很显然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农场终于放假了,所有下放的犯人都舒了一口气,王文广自然也很高兴,不过,他不像别人那样除了一日三餐去食堂,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睡大觉,而是每天照常作息,只是中午会睡一个多小时的午觉。
而且他也会偶尔出门去田野里找东西。
王文广知道,赵珍珍年前一定会带着孩子来看望他,但他现在这副尊容见人实在是不行,吴校长房间里有一面镜子,他前天去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色比上一次赵珍珍来的时候难看多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赶在妻儿来之前,把手上脚上的冻疮治好
王文广一开始听隔壁的邵老师说用茄子棵煮水好用,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茄子棵,煮水用了几天是好一些了,但还远远不够,后来又听说獾油治疗冻疮特别好,但这个东西可不好找。
后来打听了很多人,终于人托人从附近的老乡家里买到了一点,一罐底儿的獾油花了五块钱,但擦上真的很好用,他一连擦了六七天,不但消了肿,破损的皮肤也开始愈合了。
腊月二十四,工作组终于放了假,第二天,赵珍珍背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带着四个孩子坐上堂叔赵青山的顺风车来到了青禾农场。
孩子们什么也不懂,进了农场的接待室还很高兴的四处张望。
王文广还是一路小跑进了屋子。
只是,四个孩子看到他都愣了
王建民和王建国略懂事了,小建明又太小,唯有王建昌懵懵懂懂,脱口而出道,“妈妈,爸爸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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