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沐碎了一地的尊严,被周可岑一块块拾起来,拼接在一起,谨慎小心的粘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恢复到在这之前的样子,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
“只要你不承认,那就不作数”,林初沐想到周可岑之前说的这句话时认真的样子,抿着嘴唇低头笑了。
那她也不承认吧,作不得数。
“初仔,咱们先去医院”,周可岑又给林初沐瞎鸡儿起名字,“检查一下身体,回家让爸爸给你请假。”
林初沐的后槽牙不受控制的碰撞打颤,她克制着小声的“嗯”一声。
她的脸色并不好,嘴唇青白,额头甚至有一层冷汗,掌心冰凉,日光晴朗温暖,但她眼前会突兀的出现一片黑,再眨眼睛的时候又会消失。
就像贫血的人蹲地上半个小时,猛地站起来,眼前发黑失重的感觉,林初沐头昏昏沉沉的。
从挨打到刚才,林初沐精神上浑浑噩噩,只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在疼,分辨不出来哪里更疼,刚才周可岑为她打架,她神经高度集中着盯着她看,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不对劲,现在注意力松懈,她才觉得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腰腹部抽痛。
周可岑说话声音不大,还是被校领导听到,学校主任忙走过来,他不认识林初沐,但知道周可岑是谁,对着林初沐问道:“这位同学哪里受伤了?老师送你去医院。”
席陌闻言,从鼻子发出嗤笑,手臂搭在栏杆上,斜斜的倚着,悠悠的抬起眼皮,动作慵懒,说话却字字带刺,“现在有老师了呀?”
“我还以为贵校,学生自由发展,野蛮生长呢,教育的时候没有老师,现在有了”,席陌说话不好听,她自己也知道,这是迁怒了,学生自个非要往歪瓜裂枣上长,老师纠正也纠正不回来。
这件事老师的责任有限,也怪不到哪个老师身上,就算是那个让林初沐放器材的老师,也不会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谁能想到花儿一样的年纪的少女,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女孩子是人间瑰宝,狗不是。
谁也不知道狗怎么会咬人,什么时候咬人,怎么咬人。
所以席陌把责任怪在老师头上,是有些耍赖皮了,老师是应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但前提是教书育人,得是正儿八经的人才行。
狗东西不行。
席陌就是心里有火,又没机会放出来,烧的心口发烫,口不择言,见谁怼谁,不讲道理的。
“呵”,席陌意味不明的轻笑,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像嘲讽,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她的睫毛浓密,自带眼线效果,眯着的眼睛显得狭长,视线绕过主任,紧紧地盯着后面的校长,“我还以为……”
“贵校,好赖是重点呢,我当校风多正啊,竟然比我们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还……”她说一半停顿一下,悠悠的接上“又怂又烂。”
“想打架就约好,时间地点多少人,多对一欺负人,校园暴力倒是挺有本事”,席陌说,“不讲究。”
她跟校长说完,垂眸看林初沐,手放在林初沐的后颈,要往她衣领里放,被周可岑瞪一眼,讪讪的把手抽出来,跟周可岑嘀咕道:“连约架的礼貌都没有,我在她们身上看不到祖国的未来。”
席陌认识林初沐,是通过周可岑,她和周可岑从学前班到初中都是同学,关系很铁,她们那个圈子聚会吃喝玩乐的时候,周可岑会带着林初沐。
林初沐比她们都小,像个小尾巴一样,通常都是安静的坐在周可岑旁边,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认真的回答,一点都不咋呼招人烦,又乖又软,挺招人喜欢。
席陌当初看在周可岑的份上,对她当宝贝疙瘩一样的女孩态度友善,后来是发自内心,她们那个圈子接纳林初沐,都把她当妹妹看来着。
林初沐年龄小,长得精致漂亮,特别乖,看着就是让人放在手心疼的姑娘,她们几个都喜欢揉揉抱抱她,哪怕是要顶着周可岑的死亡凝视。
周可岑看到林初沐身上的伤,把仇报了,气出了。
可席陌的学校不在这个区,她骑车过来时,周可岑已经在教室开打了,她看到的就是一个凳子砸在窗户上,没等她一口气跑过来,李航背身把林初沐拉在怀里挡住。
根本没她什么事,她一点力都没有出,再看到林初沐细白的胳膊上伤痕累累,简直是气到怄。
席陌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校长并没有生气,反而脸上带着微妙的欣慰和激动,搁在这个场景有点奇异,他上前一步,想离席陌近些,“陌陌,你……”
“得得得,别介”,席陌连忙后退一步摆手,连怼人都不怼了,跟周可岑说一句“我先下去,在楼下等你们”就走了。
她余光看了校长一眼,校长欲言又止的模样,在人群中有些难堪。他鬓角有白头发了,是新长出来的还是染发没染匀,席陌胡乱的想着,喉咙处发酸,胸口闷闷的,她脚下一顿,不知到该说点什么。
抬脚之前,回头看一眼校长,到底还是打了招呼,说一句,“我先走了”,说罢抬脚离开。
地上躺着的人刚才就都站起来了,给医护人员腾位置,把真正受伤的人抬下去,他们识趣的没有继续添乱,拍拍身上的土,靠着走廊站着。
周可岑的其他哥哥后面也赶过来,他们处理这件事,周可岑也还没有成年,未成年人校内打架,性质虽然恶劣,但要看她们几个受伤的程度,再进行最后的定性,毕竟两方都有学生受伤,这件事可大可小。
校方跟周可岑哥哥交涉,按他们的意思,把这件事压下来,校内解决,参与打架的学生处罚记过。校园暴力和打架斗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学校不想事情闹大,影响校风。
周可岑是一点都不怕事情闹大,犯了错总是要承担后果的。她打人是不对,但校园暴力的那几个也跑不了。
林初沐一只手搂着周可岑的胳膊,一只手虚虚的捂着右侧的肋骨处,尽量轻缓着呼吸,那里太疼了,隔着衣服,林初沐觉得肋骨疼的那一片可能肿了。
“手怎么这么凉”,周可岑回握林初沐的手,发现她手心潮潮的,指尖冰凉冰凉。
周可岑看到林初沐隐忍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不再跟他们多说什么,弯腰要抱林初沐。
“别,不抱”,周可岑刚碰到,林初沐下意识躲开,“疼。”
周可岑不敢乱动,怕不小心碰到林初沐身上的暗伤,她扯着嗓子充满戾气的跟站在前面和警.察交涉的哥哥说,“二哥,开车,初沐疼的厉害,快点开车去医院。”
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是周可岑温柔的动作,她小心翼翼的搀着林初沐,自己一脸焦急,反过来温声细语的安抚林初沐。
“可岑没事,也还好啦,没有特别疼”,林初沐故作轻松一点的说。
她看着娇娇弱弱的,其实挺能忍疼的,大概骨子里还是执拗的,林初沐挺倔强,所以她养母委婉的说想她住校,把奶奶租给她的房子退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养母嘴巴扇合,没有说一句话。
养母说家里的弟弟要上小学了,小孩子调皮,见什么要什么,很会花钱,她养父挣钱养她们娘俩太累了。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林初沐没听,总归是含沙射影那类的,她听的多了。
林初沐被养父母领养回家的时候还小,她没有什么清楚的记忆,只依稀记得,带她回家的女人温婉,给她梳头发,讲故事,声音柔柔的,总把她打扮的像小公主,很疼她,养父一身书卷气,很儒雅,她是有过幸福的日子的。
后来养母生病去世,不到半年,养父带回家一个女人,让她叫阿姨。
她没叫,噙着眼泪跑回房间了。
那时候她懵懂的懂事了,知道养父带回家介绍的这个人是什么意思,见到客人问好是基本的礼貌,但第一面,林初沐没叫,她觉得如果叫了,就像背叛妈妈一样。
新阿姨到家后的第二月,养父再次当了新郎。
渐渐的,林初沐在他身上看不到书卷气和儒雅。她还是尊重他的,不管怎样,他都是给了她一个家。
后来,他们的亲生孩子出生了,一个小男孩,出生的时候红红的小小的,林初沐看到这个小弟弟,第一印象有点丑,但她还蛮喜欢的,小小的很可爱,是她的弟弟,爸爸的孩子。
再后来,亲生孩子出生,一家三口温馨和谐,林初沐是这个家里最尴尬的存在,尴尬到别人觉得她多余。
小弟弟刚出生时皱皱的,像个小老头,满月的时候变得白白胖胖,林初沐期待他长大,他们一起上学,她还可以教弟弟写作业。她喜欢这个白胖的小家伙,然后在心里悄悄的想,他如果是妈妈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从来没有欺负弟弟的想法,但每次弟弟哭,阿姨会跟爸爸说,她掐弟弟,又通情达理的说不怪她,说很多小孩都不能接受家里要二胎,会抢占她们的宠爱。
她没有掐,何必又说不怪她。林初沐不说话,她不管辩解什么,都会说她狡辩,再说她小孩子不懂事,大度的说没事。
林初沐在家里没有立足之地,养父看她长大,不可能不知道他养的小孩什么秉性,但他什么都没说,不赞同的扫林初沐一眼,连批评都没有,只是转身去哄他的妻儿。
他身上的书卷气彻底没了,林初沐清晰的认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和妈妈在一起时的爸爸了,那么好的爸爸,变了。从没有哪一刻像那时一样,林初沐清楚的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失望。
对养父的失望,对男人的失望。
她奶奶知道了那个家里没有她能待的地方,把她接出来,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太太一辈子有点积蓄,知道身体一天不如同一天,找了个和善的房东,房子一下子租了五年。
如果不是拆迁不能让林初沐搬走,奶奶托付小姐妹帮忙照看一下她,把最后一小笔棺材本留给初沐,她担心儿子媳妇真不管,把好好的小姑娘毁了。
林初沐在车上,头靠在周可岑肩膀,周可岑的手托着她,疼着疼着意识迷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出现许多零碎的画面。
周可岑刚才掀开林初沐衣摆看了,腰腹那鼓了一块,肋骨那里从皮下泛着青。
她之前在厕所检查的时候,被林初沐全身的伤刺着了,这里还没肿,没有特意关注这块,现在看着,里面的骨头绝对出问题了。
“这么严重,怎么不说呢”,周可岑心疼的抚摸林初沐的脸颊,喟叹一声,“怎么就这么能忍啊。”
席陌坐在副驾上,从后视镜看到林初沐皱着的小脸,她在车上才看到林初沐身上的伤,竟然伤的这么厉害,转头面无表情的的看向窗外,目光不善。
林初沐看起来娇滴滴,反而能忍疼,倒是周可岑,从小就是混蛋一个,打架什么的从来不含糊,痛觉神经却很敏感,手指碰破皮就疼的嗷嗷叫,还要保持着冷漠大佬的人设,不能叫出声。
车子一路飙到医院,周可岑哥哥带着她们找人检查,给林初沐全套检查。
李航被救护车也拉到这个医院,他的脊椎受伤不轻,主要是被凳子砸的位置危险,一不小心脊髓损伤,弄不好真的要瘫痪。
市长家的二公子在学校为保护同学,被砸到住院,他冷静稳重的亲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直接从办公室跑出来。
李航自己倒是心大,在病房给他爸发消息,让他不要急,林垣和文一他们几个没怎么受伤的在旁边陪着他,低头看手机打字,问周可岑那边初沐的情况。
“你们说,我这算是英雄救美吧”,李航把手机仍在旁边,扭头跟他俩屁扯。
他疼的玩不下去手机,得找人说说话分散注意力,林垣他们看出来了,李航脑门上都冒汗了。
“差不多,算一半”,林垣说,“救美是真的。”
“英雄什么的,就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文一说,“话说回来,现在的小丫头片儿这么狠的,这是想一下子砸死啊。”
“他妈的,毒妇!”李航气死了要,“日他仙人大板板。”
“疼死爹了”,李航哼哼唧唧,“她要不是个女孩,等我出院没她好,感谢性别救了她一命,你们不知道,这有多疼!”
“疼到哭泣”,李航说,“简直要落泪了。”
林垣身上的白T恤沾了土,看着有点灰扑扑的,丝毫不影响周身气质,他随意的抓抓头发,浑不在意的靠在墙上,“你哭吧,我们不笑你。”
李航这不到做手术的地步,也不能轻易做手术,但没别的办法迅速好,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他这脊椎,硬抗着等恢复,有他疼的。
“也别哭太惨”,林垣说,“不然我们忍不住。”
“兄弟一场,要是被你哭的笑死了,你心里也过意不去”,文一说,“还是克制吧,我不能见鼻涕泡。”
李航跟他们说话的确能分散注意力,“咋?看见鼻涕泡忍不住吗?”
“一看见就忍不住,抢过去就吃”,李航趴在床上,像条身残志坚嘴不停的皮皮虾,“鸡肉味,嘎嘣脆。”
“好他么恶心”,文一被他描述的画面恶心到了,抢李航的鼻涕泡吃……“滚吧,你还是不疼。”
林垣倚在墙上笑,文一说,“哥,站直吧您,您那一身灰尘,把人家医院白墙都蹭黑了。”
“我谢谢您提醒”,林垣站直,还瞧了瞧他靠过的地方有没有真的变黑,也是神经病。
文一被凳子抡到的那只手没内伤,外伤已经消毒用纱布裹住了,跟李航比不怎么严重,但看着还蛮唬人的。
“我这救命之人,你们说小沐沐会不会以身相许啊”,李航趴着笑,“嘻嘻嘻。”
“小可爱是我的了”,李航说,“回头我们结婚,给兄弟们敬酒,大家多给点面子,她不能喝,一喝醉就特别粘人,特别爱撒娇,叫航哥哥,甜的一批。”
“你们灌我就行,不能让你们看到小可爱撒娇的一面”,李航沉迷想象画面,笑得像个活在微博里得沙雕。
“这他妈得找个尿毒症患者滋他,拉稀的都滋不醒”,文一举着搀着纱布得手,“公平竞争,我也受伤了,讲道理我们各凭本事。”
“她喝果酒醉才可爱,叫我文一哥哥,酒甜人更甜”,文一说,“抱着我得腰趴在我背上,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走哪跟哪,一步都不撒手。”
“kkkkkkk”,俩人笑出鸭叫。
“你俩真猥琐”,林垣说,“你们是在想屁吃。”
“被周可岑听到,你们当场死亡”,林垣以手比qiang,对着俩人脑袋一人一下,“bang,你死了。”
“俩猥琐蛋”,林垣一身正气,谴责他们,“未成年小姑娘都敢想,我国有一套完整的法律体系。”
接着他说,“竟敢觊觎我老婆。”
“我得想个办法娶了她”,林垣说。
“咳”,席陌不知道在病房门口站了多久,轻轻嗓子,问,“娶谁?”
“怎么撒娇的,叫谁哥哥?”
席陌这样说,明显是听了不止一点,刚才口嗨的几个人连连否认,“没没没,怎么敢,说着玩呢。”
“天地可鉴,我真拿初沐当妹妹,没有一点龌龊想法”,林垣说,“刚才就顺着他们说的。”
“日月可表,我是为了合群假装猥琐,真的真的不敢,你别告诉岑哥”,文一说,“求你。”
“给您磕头了”,文一没受伤的手摁住林垣的脑袋,强行让林垣磕头,“看在我手受伤的份上,遥了我吧。”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李航身上,他最先起的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席陌说。
“我……那啥,不是,我……”
林垣在一边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旁白,“这一刻,病房的空气凝滞,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李航的头上。”
被席陌轻飘飘的看一眼,林垣改口,“笼罩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席陌是来看李航受伤怎么样的,林初沐检查完,周可岑在陪着她,腾不出空来看李航,李航的伤不轻,周可岑不放心,让席陌先来看看,她陪着林初沐。
结果席陌过来就听见他们几个在皮,李航还想挣扎一下,“我,你听我说……我讲讲过瘾,沐沐还小,我怎么会那么禽兽,结婚这种事,我等她长大再跟她商量……”
林垣和文一惊呆,这究竟是什么真男人,林垣胳膊肘怼一下文一,碎碎念,“不皮会死这种事,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哎哟呵,我腰疼”,在席陌走到病床之前,李航九曲十八弯的哎哟一声。
席陌走过去,“人民警.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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