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撞了个衫

    长公主下帖子,言明让秦莞带着自家姊妹一道去,因此,被禁足的秦茉得以提前解禁。

    能出门游玩,秦茉自然是高兴的,沾了秦莞的光,又让她无比丧气。

    姊妹们一碰头,秦茉板着个脸,别别扭扭地向秦莞见了个礼,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像有人押着她似的。

    秦莞就像没看到似的,转身上了马车。

    秦茉气得半死,大声小气地说着秦莞的坏话,秦萱、秦薇坐在两侧低声安慰她。

    自从上次秦萱“揭发”秦茉之后,姐妹两个闹了一场,秦茉指天发誓不会再和秦萱好。

    后来,还是秦萱主动找到秦茉,不知说了什么,又把秦茉给哄好了。

    这事传到秦昌耳朵里,这位偏心的父亲又把秦萱大大地夸了一番,并送了许多好东西。这回倒是没把秦茉落下。

    秦莞连醋都懒得吃。原本就没指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四月底,繁花竞放,夏日和暖。

    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偌大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街道。串串槐花开得正盛,伴着徐徐清风,缕缕花香扑面而来。

    秦莞趴在望窗上,看着街道两旁的茶楼瓦肆,心内一阵舒畅。

    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阊阖街上,自北向南行来一行车队,年轻的郎君骑着马,妇人娘子坐着车,丫鬟小厮伴在车马旁边,乌乌泱泱一大帮人,打眼看去比秦家还热闹。

    两家在丁字路口撞上了,对方听闻这边是定远侯府的马车,主动停了下来,让他们先过。

    秦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桢今日穿着一件大红的襕衫,腰间束着半乍宽的玉带,头上戴着金冠,一尺多长的天青色丝绦垂在脑后,减了三分锐利,添了些许风流。

    秦莞发现,每一次见他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梁桢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重重人潮冲她点了点头。

    秦莞也不扭捏,大方地举起帕子朝他挥了挥。

    梁桢露出一丝笑意,轻夹马腹,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秦莞捏着帕子,心内莫名地泛上一丝紧张。

    就在这时,一匹枣红骏马插在两人之间,马上之人肩背宽阔,腰身笔挺,严严实实地将秦莞的视线挡住。

    是秦耀。

    梁桢面不改色,径直向前。

    秦耀手持马鞭,将他拦下,“梁将军这是去哪儿?”

    梁桢道:“随便走走。”

    秦耀声音微沉:“路这么宽,还请梁将军去别处走走。”

    梁桢不慌不忙:“既然路这么宽,本将军在哪里走不成?”

    秦耀眸光更冷,“此处皆是鄙府女眷,还望梁将军莫要造次。”

    梁桢失笑:“青天白日,我哪里造次了,指挥使大人?”

    秦耀被他点出官职,平白地矮了两个官阶。

    两个同样英武的男子,彼此对峙,剑拔弩张,惊得周遭之人大气都不敢出。

    秦莞弱弱地开口:“长兄……”

    秦耀和梁桢同时看了过来。

    秦莞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婶娘叫你。”

    尽管知道她在胡扯,秦耀还是没拆穿她。

    骨节分明的大手压在她头顶,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回车内,完了还扯下帘帐,确保遮得严严实实,秦耀这才打马离开。

    被自家长兄像拍球似的按了一把,秦莞既没面子又不服气,等他走远之后她便挑起车帘,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这一幕恰好落入梁桢眼中,惹得他眉开眼笑。

    秦莞冲他眨眨眼,娇媚的脸显得古灵精怪。

    梁桢心情愉悦地打了个鞭花,大黑马长嘶一声,哒哒哒哒跑回自家车队。

    巨大的白鹰盘旋在半空,时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唳鸣。

    车外传来声声惊叹。

    彩练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鸟,好大一只!”

    “是海东青。”秦莞说。

    母亲对她说过,辽北之地有人擅训鹰,其中最名贵的便是海东青。

    梁桢这只体长三尺,羽翅展开至少有六尺,全身附着雪亮的白羽,只头上一顶灰色的绒毛,当是猎鹰中的极品。

    秦莞见过它与黑犬争斗时的雄姿,不,那不应该叫争斗,而是单方面的击杀,一爪毙命。

    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是个面临死境依旧能绝地反击的枭雄。

    ***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随同驸马驻守河间,今春刚刚回京。

    她之所以攒这样一个马球局,一来是替秦莞解围,二来也是想借此向汴京城的勋贵圈宣布——昔日的领头人又回来了。

    公主府的管事们一早便过来安排着家院下仆们收拾,彩棚、看台、围栏、石阶一一检查,插花、果品、茶水、小食也准备齐全。贵妇娇女们待的棚子,郎君长随们坐的位置,包括车马仆役歇脚的地方都细细地布置妥当。

    定远侯府的马车到的时候,彩棚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秦莞刚一下车,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大昭国以纤细高挑为美,女子服饰崇尚的也是清新典雅的风格,秦莞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生得体态颀长,腰身纤巧,如今一身樱草色百褶裙,配着青白印花的半臂,走动间裙摆随风而动,端的是雅致脱俗。

    实际上,她的长相属于娇美明艳的类型,若是装扮不好很容易流于艳俗,好在她心思敞亮,性格洒脱,衣裳发饰偏爱端庄大气的样式,刚好与她的容貌相互中和,别有一番韵味。

    妇人娘子们原本卯足了劲儿打算奚落她一番,没承想竟看到这么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大美人。

    从前她们不是没见过秦莞,印象中就是个半大的小妮子,好看是好看,到底年纪小撑不起场面,怎料数月不见她竟长成了这个样子!

    一时间,所有挖苦讽刺的话生生地梗在了胸口。

    ——实际上,秦莞的模样没变多少,只是重生之后心态不同,带出来的气质韵味也就不一样了。

    更让人懊恼的还在后面。

    那个被各家暗定为最佳女婿人选的苏泽,竟然主动上前,亲自带着定远侯府的人去了彩棚。

    苏泽好巧不巧地走在了秦莞身侧,两个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说好的秦家攀龙附凤呢?

    说好的秦莞自不量力呢?

    怎么看上去不大对的样子!

    贵女们纷纷气闷。

    这还不算完。

    长公主来了之后,第一时间把秦莞叫到了自家彩棚,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最后还让她留了下来。

    贵女们几近窒息。

    这次宋尚仪也在。

    宋尚仪笑盈盈地引着秦莞说话:“莞姐儿有所不知,当年长公主在京中时就爱打马球,且球技超绝,就连那些健壮的郎君都敌不过她!”

    安国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富态的脸上显出浓浓的笑意,“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更别提现在,老成这样球棍都握不住,只能看着这些小辈们玩玩,图个乐呵。”

    秦莞笑道:“奴家看着,长公主不是打不动了,是找不到对手了。”

    长公主爽朗一笑,“这小妮子,怪道宋尚仪说你可人疼,还真是!”

    秦莞笑闹着谢了长公主的赞,既识趣又不曾失了礼数。

    长公主亲手抓了把果子塞给她,心内更为喜爱。

    马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红蓝两队对阵,蓝队拔了头筹。

    这两班人马都是长公主府训练出来的球倌,在这种场合算是给贵人们热热场子。

    长公主看得开怀,下了重赏,并拿出一对新制的端砚当作彩头,叫世家儿郎们上场□□。

    苏泽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扎着宽大的护腰,大步走来,竟生出几许武将的风姿。

    长公主拊掌笑道:“这样倒显得精神!”

    苏泽玩笑般说:“祖母,孙儿是来向您借人的。”

    安国长公主笑:“借谁?”

    “下一场孙儿对阵永安伯世子,那边出了两位小娘子,孙儿这边若都是男子恐怕不妥当。”苏泽看向秦莞,“听闻表妹球技甚好,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秦莞屈了屈膝,委婉地拒绝道:“我在家里时只是同兄长们随意玩玩,没有他们领着恐怕连马都骑不稳,实在不敢拖了表兄的后腿。”

    ——即便大昭国民风再开放,没有父兄带着便混迹于一众男子之间,那就不叫洒脱,而叫不知礼了。

    苏泽心细如发,自然明白秦莞的顾虑,“表妹放心,我已邀了秦兄一同上场,还有定远侯府的另一位妹妹,保证不会叫你从马上掉下来。”

    秦莞没想到他竟如此妥帖,再拒绝就不大好了。她过回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摆摆手,“小孩子家家想玩便去,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秦莞莞尔:“谢长公主殿下,谢表哥相邀。”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苏泽忍不住逗她:“表哥也是哥,下回由我带着你上场,想必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秦莞俏脸一热,笑着从他身侧溜走,到后间换衣裳去了。

    再出来,原本繁复飘逸的百褶裙换成了大红色的骑马装,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利落地束起,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更显得那双剪水秋瞳顾盼神飞,端的是飒爽又动人。

    单是这红衣翻飞的风姿便叫一群儿郎软了脚,哪里还有心思打球?

    和秦莞一比,其余三个小娘子精心的打扮反倒像是堆金叠玉的暴发户,顿时被踩到了尘埃里。

    永安伯府的魏大姑娘从小就把秦莞当成此生最大的对手,看到她如此出风头,不由地心里犯酸。

    她掩着唇,帮作亲昵地开着玩笑:“秦家姐姐这身衣裳与梁小将军倒是般配。”

    魏二姑娘端着一张无辜的脸,脆生生地帮自家长姐搭腔:“可不是么,这喜庆的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姐姐要和梁家表哥拜堂成亲呢!”

    秦莞听她们一说,这才发现梁桢居然也在场——先前她被秦耀挡着,根本没发现。

    赶巧了,梁桢也穿着一身红,款式和她的还挺像。

    两个人站在一群墨青粉白之间,一个俊美英武,一个娇妍大气,一种颜色,两段风姿,既相异,又意外的和谐,仿若天造地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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