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道、豉汁清蒸石斑鱼
前世,席初雪乃家中独女。父母早逝,徒留下一大笔遗产任她挥霍,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多少家庭的温暖,成为父母宠溺的小公举,就变成了有楼有艇父母双亡的少女富豪。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闲钱有时间的四有白富美,席初雪没有沉迷享乐,反而毅然决然地投身伟大厨艺事业,引领世界美食风潮。
铺天盖地的赞誉如潮涌般袭来,名声、荣耀、人望、利益、权力接踵而至,席初雪达到一个厨师能够企及的最高高度。可是面对越来越追捧的食客,或说粉丝,席初雪身怀成功之余却总感觉哪里不对,似乎缺少点什么。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原来再妙笔生花的食评报道也比不上亲人满足的笑颜,再多陌生的恭维赞扬也不及家人说出的“好吃”二字给与的认同与肯定。
这是在席府的这段时日里,她的感悟与升华。
至于先前的事情,席初雪离府的时候太小尚不记事,一度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突然间多出一堆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同她玩耍,她满心只剩欢喜,哪还会去追责那十年的冷落。
只是父亲稍显啰嗦唠叨些,说话喜欢长篇大论不讲重点。有好几次他拉着席初雪喋喋不休地说上好久,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都快要背完一整本《左传》,弄得席初雪还以为席阳申是在检查她的功课,异常心虚。
最后才明白,原来是席老爷想点菜,却不好意思开口。
席初雪暗暗好笑,父亲有时也挺可爱的。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席阳申对女儿离经叛道地经常扮作厨娘一事,不仅没有老学究般的批判不允,反而大力夸奖支持,虽然平日里啰啰嗦嗦的,可每次席初雪做的饭菜他都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也一滴不剩。
席初雪非常感动。于是,做饭更加卖力。
当然,也更花钱。
因为科技进步、交通便利,许多在后世极为普遍常见、价廉物美的食材在古代因为技术、地域等限制,反而异常珍贵。
鄂州四通八达之地,有江有山有湖有林,多数食材可轻易获取,但有些却十分不易。
例如,海鲜。
鄂州远海,干货尚好说,但若想要新鲜的海产品,却只有一个办法——
将海水冻成冰块,与刚打捞上来的鱼贝放在一起,快马加鞭,日行两千里,方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鱼儿还活蹦乱跳的时候运到。
历史上,唐明皇曾经集一国之力为杨贵妃这样运送过荔枝,所费巨靡。后来,唐朝就完了。
而席家,仅凭一家之力也这般多次,只为吃到最新鲜的海鱼。
席府中人人皆爱食鱼。
起初,席初雪不明情况只是说想要些海鱼练手。三女儿难得提要求,席阳申虽一阵肉疼却还是应允,随后花钱托人将鱼送来。
席初雪一看,其中游得最欢快的居然是条石斑鱼,想必生命力极其旺盛,决定拿它开刀。
拍晕,去鳞去鳃;开膛,去内脏去腥线;冲洗干净。
鱼身两面顺纹理斜浅切,横竖成井字,各打两花刀。
细盐拌上葱花,均匀涂抹于鱼身及鱼腹内,腌制一刻钟。
葱姜洗净,切片切段,分为两份。一份垫于盘底,盘上架三只竹筷,鱼置竹筷上;另份葱姜片平铺鱼身。
装一锅清水,烧开,放入鱼盘,隔水大火清蒸小半刻钟。
揭盖,倒掉盘内鱼汁,另蒸半刻钟,取出,拨去葱姜,换盘。
取芹菜、胡萝卜、生姜、葱白、洋葱、香菜、香菇干、瑶柱若干,洗净切碎,入油锅爆香,加清水大火煮沸,转文火慢炖,滤渣留汤。
汤中加生抽、白糖、耗油、胡椒、白酒、鱼露适量,大火煮沸,撇去浮沫,放少许老抽调色,静置,作为豉汁。
起锅,倒油,烧热,待油锅冒烟。
青椒、红椒、香葱若干,切成细丝,铺撒蒸鱼之上,倒入豉汁,最后淋上冒烟热油。
在一片白雾水汽与滋滋热油声中,豉汁清蒸石斑鱼火热出炉。
当天晚饭,这道菜果然迅速征服了席家上下所有人的胃。
太太太太太~美味了!
完全不同于河鱼和湖鱼的紧致口感,不带丝毫泥腥土气的清爽味道,搭配绝妙的咸鲜豉汁,最最最最贴心的是,少刺!通身只有一根鱼骨贯穿,入口完全不必担心小刺。
席家人差点连鱼骨也没放过。
此后,石斑鱼就成为了席府饭桌常客,然后慢慢是带鱼、比目、鲜虾、乌贼、扇贝……
一次、两次、三次……
等到席初雪终于了解到她每次做饭的食材有多珍贵时,席府的账面上已经没有多少现钱了。
堂堂鄂州三把手的州判席家,就这样被吃穷了。
所以,令席初雪决定嫁入伯爵府的第二个原因就是,钱。
一来,是为席家减负。席家要养席初雪这样一位顶级大厨实在是太过吃力。海产品只是一个方面,其余还有鲜果、八珍、“一两香料一两金”的各类香料等等,都是些不小的开销。
而人所皆知,都鄂伯爵府是整个鄂州最富有的人家之一。
二来,席阳申毕竟只是个从四品官员。有些食材多花钱就能买到,可有些权势的附属品他却无能为力,例如贡品。席老爷至多能弄到点贡品的边角料。
而都鄂伯爵府乃开国功勋之后,有军功、爵位傍身,是整个鄂州最接近京城、最显贵的门第。
席初雪心中仍在挂念着她的理想,那二十四道菜的初雪食宴。若想继续研究完成菜谱,借助都鄂伯爵府之力,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席初雪将自己的想法与打算掰开揉碎后,一点一点地与席虹诗细说,不然她怕二姐姐想不明白。
席虹诗听罢,似懂非懂地问道,“如此说来,这桩婚事应是极好的?”
席初雪笑道,“自然是极好的。试问整个鄂州,有哪户人家不想把姑娘嫁进伯爵府,又有哪家女子是不想去伯爵府享清福的?只有你呀我的好姐姐,与众不同。”
席虹诗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是谁呀~”
席初雪道,“也不知父亲是走动哪边关系,竟能定下这门亲事,想必很是费些工夫。二姐姐日后万莫乱说父亲是‘醉酒’、‘胡乱’才签下得婚书,不然他得有多伤心。”
席虹诗不高兴道,“我哪有乱说,这些都是爹爹的原话,他自己说的。”
原话?席初雪微微皱眉,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席虹诗看她沉思表情,小心翼翼问道,“三妹妹莫不是反悔了吧?”
席初雪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
席虹诗好奇,“何事说来听听。”
席初雪道,“这桩婚事虽然我俩私下商定好了,可最终还得父亲决定,万一……”
“没有万一!”席虹诗急忙道,“爹爹向来疼我,我若求他,他决不忍心拒绝。”
席初雪道,“母亲那里……”
席虹诗撇嘴道,“又不是她亲生女儿出嫁,她才不会管这事!”
席初雪接着问,“那苟姨娘呢?”
席虹诗顿时沉默不语。
席初雪叹道,“一直以来,苟姨娘都盼望二姐姐你能嫁入高门,从此扬眉吐气。都鄂伯爵府可是全鄂州最高贵的高门,这样好的一桩婚事白白放过,她会愿意吗?”
席虹诗跺脚道,“她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再说,季家也是高门。”
席初雪道,“可比起伯爵府终究还是差些,这件事我们恐怕得好好琢磨。”
席虹诗嘟囔道,“有什么好琢磨的,反正我不嫁伯爵府,她若想逼我,我就绝食抗……”话音尚未全落,火灶上正炖着的鸡汤突然溢出砂锅,汤水喷淋到烧得旺盛的炉炭上滋滋作响。
席初雪抬手挪开砂锅锅盖,微微露出些空隙,厨房里原本就四溢的香气此刻愈发浓郁。
席虹诗立刻转口道,“……我就大哭大闹,对,大哭大闹。”饭,还是要吃的。
席初雪十分怀疑,“这样有用吗?”
席虹诗小鸡啄米式点头,“有用有用,必须有用。”
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席初雪只好任她试试。
事实上,家中各人的性格、习惯席初雪都了如指掌,若真想周旋,她也不是不能琢磨出一二对策。只是席初雪觉得一家人之间不应该使用那些算计手段,将事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摊开来说,才是亲人间应有的相处之道。
两人商议完毕,席初雪全心全意照看鸡汤。
席虹诗一身红裙盛装,手托下巴趴在桌上,脑袋转来转去随席初雪的走动左右摇摆。
席初雪见她一副小狗汪汪的表情不免好笑,问道,“二姐姐不去见季耽哥哥吗?”
两人长谈已有段时间,席虹诗扭头看了眼窗外的明亮天色道,“不去。一来一回颇费时间,我怕赶不上午饭。”
席初雪啧啧道,“可怜的季耽哥哥。”
席虹诗嗔怪道,“他有什么好可怜的?”
席初雪笑道,“可怜他白白等你一上午,等不到可人儿也等不到口信儿。”
席虹诗重拍桌面,懊恼道,“糟糕,忘记派人去通知他……”
“我早让二姐姐的贴身丫鬟芥蓝去送信了,若等你想起来,”席初雪轻笑一声,直摇头道,“季耽哥哥就真可怜了。”
席虹诗不好意思道,“还是三妹妹想得周到。”
席初雪道,“只是辛苦芥蓝,要多跑些地方,多跑几趟。”
席虹诗奇怪,“除了季府,她还要去哪里?”
席初雪回道,“我让她去趟郝府,请大姐姐和姐夫回娘家。”
席虹诗不快道,“她都嫁人了,你还叫她回来吃饭作甚?”
席虹诗与席岚婳姐妹两人相争多年,在各自生母的默许之下,就像是席府两位妻妾的冲阵前锋。争嫡庶、争长幼、争漂亮衣裳、争好看首饰、争胭脂水粉、争零花点心、争父亲宠爱、争风头面子,反正什么都争。
席虹诗看不顺眼她这位外界传言端庄谦逊的嫡亲大姐姐,她见过她太多不端庄不谦逊的样子,还常常以嫡女、长姐的姿态拿派头对她说教,偏偏又伪装得极好,莫说外人,便是连席老爷自己也十分坚信大女儿“温婉娴静”。
席虹诗吃过几次暗亏,心中难免有些怨气,但看在席初雪的面子上,进来多有收敛,只偶尔抱怨几句,不会太过放肆。
之前有次,以一块点心为导|火|索,触发了两人积攒多年的矛盾,席虹诗与席岚婳大吵一架,两人谁也不肯让步,黄夫人与苟姨娘各自帮腔,下人们纷纷站队为主子摇旗呐喊,闹得席府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席老爷抱着茶杯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席初雪几方劝说均无果,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与自我怀疑中——点心是她做的,难过之余在外游荡散心了一天。
这下可苦了席府众人,整整一天都没有饭吃。
不是没有吃食,而是在习惯了席初雪做的美味饭菜以后,那些普通食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席府众人宁可饿着,难受着,也要等到席初雪回来做饭。
庶三小姐席初雪在席家食物链最顶层的地位日渐稳固。
挨饿的滋味非常难受,千转百回,满腹酸楚,谁也不愿再体会一遍。
自那以后,不论是黄夫人和苟姨娘,还是席岚婳与席虹诗,都消停了没敢再争斗,最多私下腹诽抱怨一下对方,讨讨嘴上便宜,至于明面上那是万万不敢不和睦。
因为她们有一个相信世界如此美好、阖家如此美满、亲人间就应该相亲相爱的掌管厨房的一不开心就多愁善感忘记做饭的好女儿、好妹妹。
席初雪的字典里不仅没有“穿越”这词,还没有“宅斗”二字。她绝无法想象出,也绝不会想象到,世界上竟有那样的一群人,每日只在大宅院中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对她而言,家人是血脉相连的、绝对可以相信依赖的、一直期盼着的存在。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开开心心地——
吃好吃的。
席府原本严峻的宅斗形势就这样被席初雪在一勺一铲之间,消弭于无形。
席府上下融洽友爱、和和美美,乃鄂州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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