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片场

    黎商拍完上部戏，休息了一周，又去了《长歌行》的片场。

    片场当然有自己的化妆师，为了风格统一，也不可能用明星自己的化妆师。苏容过来，其实是有点类似于给造型把关的意思，免得搞出什么影响黎商形象的丑造型来。

    不过黎商的脸和身高摆在这，丑也丑不到哪去。

    何况化妆师还是百里传媒出来的人——Vincent七个徒弟里，这是第二个，老大Adam得了嫡传，去了电影圈，这两年也开始拿奖了，老二余超没天赋，还混迹在剧组里，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用苏容的话说，二师哥就是班里最老实的那个好学生，总是考个三四名，拿不了第一，但是功底扎实，出不了大岔子。

    其实这种古装偶像剧，也就看个热闹，漂亮就行，但是余超老实，凡事亲力亲为，上次被罗薇撞见勾头套的那个化妆师其实就是他。Vincent手下出来的人都是服设化妆一把抓，是作为美术指导培养的，所以都有美术功底。古装本来能掩饰的东西就多，很多适合古装的演员，现代装就黯然失色了。别的不说，但是一个假发套，发际线，鬓角，颅顶，可以调整多少面部结构，所以余超做得得心应手，价格也水涨船高。

    但苏容还更上一层。

    “我觉得你这个头发编得不行。”他一边吃着草莓，一边在旁边指点江山：“这发际线还没他天生的好看。”

    余超也是老实，还认真理他：“怎么可能，天生的发际线怎么可能比做的好看，你当我不看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我还是知道的。”

    “那是说真头发，鬓如刀裁好看，鬓直接就是刀裁的那就没意思了。恐怖谷理论知道吗？最接近橡胶娃娃的真人最好看，真橡胶娃娃就没意思了。”苏容仗着余超文化低，一顿胡说。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接头发啊，把他本身的发际线露出来。”苏容见他犹豫，放肆怂恿：“你看Adam做古装从来不用发套，为什么？真实本身就有说服力，观众不傻的，真实状态下的美感他们会自动放大的，就像对素颜宽容，对浓妆打折扣一样，有时候折扣打多了，还吃亏了呢。”

    他用别的做比喻都好，Adam这名字戳中余超死穴，他一直活在Adam阴影里，徒劳无功地追逐着他的脚步，追着追着放弃了，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样，干脆崇拜起他来。其实十年前，古装剧也是用过真头发的，一个是那时候拍个电视剧周期不像现在这样这么短，演员曝光率也不高，有时间留头发，留长了梳上去，髻用假发就行。二是那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看脸，造型真实些，演技好，反而加分。

    余超被他说得蠢蠢欲动起来，正犹豫，一直闭目养神的黎商睁开了眼睛。

    苏容坐在对面桌上吃草莓，懒洋洋地拿余超的粉底板当画板，在上面画小人，看也不看他。他天生有这种漫不经心的神气，仿佛闯下弥天大祸也概不负责。

    他们从上次化妆室那一遭之后，再没说过话。

    “你要我留头发？”

    苏容挑了挑眉毛，头也不抬，像没听见他说话，仍然对着余超。

    “怎么样，师哥，我这建议成不成嘛？”

    余超也不是傻子，听黎商声口就知道他不愿意留头发，现在不比十年前了，除了Adam他们那种电影的美指，普通化妆师在剧组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其实也不止化妆师，服装师、道具、编剧……所有这些，甚至导演都要往后站，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看看片酬占总成本的比重，就知道黎商在剧组是个什么地位。

    但苏容天生就是这样性格，都说他命好，其实他赶上了娱乐圈里迄今为止化妆师地位最低的一个时代，像余超，早被圈内规则狠狠毒打过，学会了收敛。他偏学不会，还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记仇得很，抓到机会，就要不轻不重地踹黎商一脚。

    余超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但知道明哲保身，所以漫应了两句，继续调整他的假发套了。

    苏容也不失望，吃完草莓，拍拍手，问清了洗手间的位置就走了。这剧组在个影视城里拍，连洗手间外面都古色古香的，还挂着灯笼，像个劣质的中国风酒店。

    他洗完手出来，洗手间外面有一条短过道，他往外走，有个人影走进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抓住他手臂，按着他在墙上。

    黎商身高一八七，足足比他高出十厘米，侧面生得极好，可惜头顶灯笼没有光，否则这画面应该是个极好的远景，或者文艺片的剪影。

    苏容打不过他，他打得过的人也少——不然“妹妹”这个外号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摘掉，干脆懒洋洋靠在墙上，看着黎商。

    黎商社交软件上三千万粉丝，就算除以十，也是三百万，此刻他们距离这样近，黎商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已经跑在三百万人前头。

    但这并不够。

    “要我提醒你吗？”苏容态度差到只差没拿支烟出来吸：“这里到处有人，人人有手机拍照，还是你想上头条？”

    “怕什么，Rita什么洗不了？”黎商仍然不动。

    “哦，那你准备干嘛？在这走廊里强.暴我？”苏容从来嘴不饶人。

    黎商笑了。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任何人说这话都像求而不得的诋毁，只有他这张脸这样有说服力。

    “那你在这堵我？”

    “我不过是过来跟你说一句，你要是想被.干，就自己洗干净了床上去等着。否则别老是撩拨我。”

    黎商扔下这句话，不再理他，自己进了洗手间。苏容反而靠在墙壁上，许久没动。

    他并不疲倦，却觉得累，甚至有点想笑，不过是自嘲的笑。

    这是他跟黎商的第三年了。遇见黎商之前，他的日子很好过的。虽然化妆师在这圈子里不算地位高，但他师父Vincent厉害，是圈内封神的人物，他又是最小的徒弟，从小跟着Vincent，等于半个亲儿子，百里传媒的重量级人物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从小在各种后台钻来钻去，累了就在睡在衣服堆里，尹总这样严肃的人，也笑着说：“小容真是我们华天的小伽弗洛什。”（注：伽弗洛什，《悲惨世界》里穿梭在街头的流浪小男孩。）

    后来尹总从华天出来，创立了百里传媒，Vincent成为三朝元老，娱乐圈也进入野蛮生长时代，百里传媒做的男团ECHO大火，一度创下娱乐圈的片酬记录。有了钱，什么都好了，就算开年的预算会议几个元老差点打破头，那也是甜蜜的烦恼。Vincent照样占据百里传媒一整层楼，师哥们也都出了头，Vincent其实脾气大，徒弟都挨过打，以前在华天的时候，每次大型晚会的后台，Vincent打徒弟就是一景。化妆师忙起来没时间说话，后台化妆，徒弟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说话，直接手边有什么就砸过去了。只有苏容到二十岁没挨过打。养得最娇惯，师哥们逗他玩，虽然叫他“妹妹”，但也惯着他，大师哥Adam在国际上拿了奖，回来的飞机上，把奖杯放在包里，不知道怎么传的，说是他抱着奖杯睡了一路，生怕掉了，现在师哥们还拿这个笑他。宝贝到这个程度的奖杯，回来苏容拿去玩了半个月，差点没拆了，他也只是笑笑没说话。去法国领了奖，照样买贵得要死的颜料给他玩。

    所以苏容在百里传媒地位向来超脱，有种皇亲国戚的感觉。比那些眼高于顶的练习生都高出一档，也有眼尖心思活的练习生向他示好，男女都有。大概是因为苏容身上有种混沌未开的感觉，尽管他早早撞见过许多次——这圈子里私生活混乱不是新闻，他自己的五师兄，那个妖妖调调的美人裴隐，就出了名的生冷不忌。事实上，苏容玩得最好的也是他，有时候也学他说话，他本来就机灵，见多识广，更显得聪明。

    这样的“妹妹”，按理说是不会吃亏的，偏偏遇上一个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