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阴阳为炭(二)

小说:过眼芙云 作者:瞻衣棠
    全真五子中当属丘处机与王处一和杨康谋面最多,丘处机还则罢了,王处一听到杨康之名,心中一凛,当年大都往事历历在目。王处一向杨过面上细细打量,此时的杨过自然比当日王府中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多了些许的风霜憔悴,但说话举止间的狡黠神气,却与杨康像个十足十,王处一心中便有些沉吟不定。

    赵志敬见自己的话颇为奏效,心中一喜,忙提着一口气,又道:“当年杨康包藏祸心,只以一副深明大义的面孔去哄瞒郭大侠,骗的郭大侠同他结拜为兄弟,到最后怎样?差点害郭大侠命丧临安,这也就罢了,他险些盗走武穆遗书,若不是苍天有眼,此时怕已经是金狗的天下了,师尊!”赵志敬怕丘处机念着与杨康师徒一场的情分,忙将国家大义抬了出来,接着道:“郭大侠尚且如此,郭大小姐天真烂漫,娇生惯养,如何能分辨杨过的歹心?郭大小姐分明是被杨过这小贼利用了!”

    郭芙意识本就有些昏昏然,听得赵志敬这一番话,心中不堪烦躁,向前跨了几步,口内呵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她手中长剑还在,早抵上了赵志敬的脖颈。杨过听到赵志敬评价自己父亲的一番话,脑中好似打了一个响雷,呆呆地想:“不,我爹爹不是这样的人!定是赵志敬信口雌黄,或者我爹爹同郭伯伯有些误会……”直到耳内听到郭芙脆生生的一声呵斥,心头一喜,将方才的惶惑全抛于脑后。

    杨过自忖道:“姑姑重伤,芙妹瞧着精神也不大好,我与这些人纠缠什么,早些寻个清净地方,为她二人疗伤要紧。”这般想着,便唤郭芙回来,郭芙心中暗暗恼怒全真教上下竟无一人明事理,便冷冷地一哼,随手拾起一把长剑,回到杨过身边。杨过回身扶起小龙女,悄声叮嘱郭芙道:“芙妹,一会不要管我,只管用长剑护住头脸要紧。”郭芙心中却不以为然:难道这帮道士便比金轮法王一干人等更厉害么?心中这般想着,便向前跨了一步,要护在杨过小龙女身前。

    不想,四下里剑光闪烁,每七个道人组成一队,重重叠叠的将自己三个人围在垓心。七个中上武功的道人联剑合力,便可和一位一流高手相抗,这时他前后左右,相当于有数十位高手挺剑环伺。

    杨过忙用长袖将郭芙卷到身侧,哼了一声,跨出一步,立时便有七名道人仗剑挡住。杨过挺剑刺出,七剑同时伸出招架。丘处机忙喝道:“莫伤了郭大小姐!”七剑中有三剑忙回撤,却听呛啷啷一响,四剑齐断,七道便向旁跃开。

    他剑上威力如此雄浑,丘处机等虽均久经大敌,却也是前所未见。王处一叫道:“璇玑、摇光后击!”杨过心想不理你如何大呼小叫,我只恃着神剑威力向外硬闯便了,当下带着小龙女与郭芙跨前两步,见又有七名道人转上挡住,立即挥剑横扫。哪知道这七名道人这次却不挺剑招架,身形疾晃,交叉换位,从他身前掠过,饶是七人久习阵法,身法快捷,还是“啊、啊”两声呼叫,两名道人已被剑力带到,一伤腰,一断腿,滚倒在地。

    便在此时,二十一柄长剑已指到了三人背后,七柄指着杨过,七柄指着小龙女,全真道人虽听从丘处机吩咐,不敢伤及郭芙,却仍有七柄长剑虚虚指向郭芙。杨过凤眼环顾四周,若是回剑后击,虽能将剑大都荡开,但只要剩下一剑,小龙女也非要受伤不可,丘处机虽叮嘱不可伤及郭芙,但动起手来,刀剑无眼,略有闪失,便追悔莫及。杨过心中一阵恻然:到此地步,便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已经无法将郭芙和小龙女安然无恙地带走了。

    郭芙见丘处机等人对自己有所顾忌,便自恃有护身符一般,大着胆子向旁走两步,所经之处,长剑尽退。郭芙心头欢喜,回头向杨过道:“杨哥哥,你扶着龙姑娘跟着我,我给你们开路!”说着又无所顾忌地要上前。

    却说郭芙面前这些道人中,有甄派,亦有赵派,甄派尚可,赵派弟子看郭芙仗着身份,又是斥责赵志敬,又是无所顾忌地闯阵,早已满腹愤懑。当下,便有两名赵派弟子交换一下目光,在郭芙上前,己方后退之时,故意慢了一拍,装作撤剑不及的模样,那两边长剑便直直地冲郭芙腰腹而去。

    杨过直吓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一般,高声叫道:“芙妹,小心!”丘处机等人也发觉这两人怪异之处,丘处机王处一忙将手中长剑掷出,只听喀嚓两声,四剑齐断,解了郭芙眼前危机,丘处机方才松了一口气。

    杨过心知此法不通,郭芙便是身着软猬甲,全真教道人魑魅魍魉各怀鬼胎,难免会伤及她,便道:“芙妹,你乖乖的,到重阳宫外的松树下等我,我破了这阵,便去寻你好不好?”

    郭芙对方才的惊心动魄却一无所觉,她刚要拒绝,却瞧见杨过苍白着一张俊脸,凤眼却熬得通红,身旁小龙女也昏昏沉沉,出得气比进得气多。郭芙环顾四周,只觉全真教道人个个在旁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要将杨过与小龙女撕扯吞食。

    郭芙贝齿将嘴唇咬得紧紧的,心道:我爹爹常说打不过,跑就是了,可眼下情形,杨哥哥如何才能逃脱?转念又一想:丘道长毕竟是杨叔叔的授业恩师,我不信他能眼睁睁地瞧着杨哥哥死。郭芙有心要替杨过求情,但实在是没有求情服软的经验,况且郭大小姐的骄娇二气也不允许她低头,然杨过与小龙女此时危在旦夕,郭芙愤愤地将手中长剑斜插入地,将心一横,咬牙道:“丘道长,你是杨叔叔的授业恩师,杨哥哥是杨家唯一后嗣,难道真要让满门忠烈的杨家断送在终南山上么?”

    丘处机尚未反应,杨过却心头一酸,大声道:“芙妹,你不要求情,不可为我求情。”说着便挥动重剑,要和全真教人拼尽全力,只见杨过和小龙女的周身一时剑光闪烁,风声呼啸。郭芙见杨过深陷垓心,心急如焚,便又求情道:“丘道长,算我求你了,你便不看在杨叔叔的面子上,还有我爹,还有铁心公呀!”

    丘处机长叹一声,征询的目光看向王处一,王处一尚未给他意见,杨过却拼杀到郭芙身边。杨过望着郭芙,满目怜惜,道:“芙妹,我们不必同这些牛鼻子老道说好话,我便是死了,你也不能向他们服软求情!”

    郭芙忽的想起当日襄阳之围来,悄声道:“你把剑放到我脖子上来,快!”说着,忙将脖子伸了一伸,好方便杨过将剑架自己脖子上。杨过一呆,忙将手中重剑向身后藏,道:“你干什么,这重剑伤着了是好玩的么?”

    郭芙气道:“你怎么这么笨呀,我让你挟持我,那我当人质,全真教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不都出去了么?”说着心中隐隐得意自己的急智,竟将杨过都比了下去。杨过低声叱道:“胡说八道!”又急道:“你非得拿话剜我的心么?我怎么能挟持……”说着方才醒悟郭芙话中之意,心里既甜蜜又苦涩,面上却微笑道:“芙妹,这法子不行,自从我打你那巴掌后,便发誓再不能伤害你一分一毫……”

    郭芙伸手推了他一下,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怎么办,难道看着你死么?”说着,眼中两行细细的热泪流了下来。将土中的长剑愤然拔出,白光一闪,长剑指向全真五子,森然环顾一周,厉声道:“你们今天要敢杀他,有本事便将我也一道杀了,否则,我便叫上我外公我妈,不屠尽你们终南山也枉为我桃花岛人。”

    丘处机见郭芙越说越不像话,唯恐她与其余全真四子再生不快,忙打圆场道:“好了,芙儿,你一个小孩子家,越说越不像话。”恰此时,刘处玄和孙不二此时为郝大通疗伤已毕,三人同丘处机王处一耳语一番,孙不二上前温言道:“芙儿,你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伤。”郭芙断然道:“不,我没受伤!”杨过也咬着牙与众道人对峙,目光却透出一丝动摇。

    丘处机温言道:“此番是我全真教与你古墓派的过节,与芙儿无尤,你何苦拉她一起?”此话说得杨过浑身一震,手中的剑也慢慢的低垂,眼睫不错地瞧着她几如透明的俏脸,心下凄然道:“他说的也对,我身中剧毒,姑姑身负重伤,眼瞧着都命不久矣,可芙妹正是好年华,何必要冒这大风险?”

    郭芙侧头瞧着杨过目露凄然之色,心中直觉不妙,杏眼圆睁警告似的道:“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要死大家一起死,”又忙伸手扯住杨过衣袖,低声道:“你这次要是把我丢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郭芙说到做到。”

    杨过心中早已拿定主意,只微笑应道:“嗯。”郭芙狐疑地看着他,追问道:“嗯是什么意思?你发誓不丢下我!”杨过盯着郭芙,一眨也不眨,轻声应道:“我发誓!”又道:“芙妹,你附耳过来,我有事叮嘱你。”郭芙此时才放下心来,往杨过身边凑了过去,笑道:“我就知道你有主意……”说着,便觉眼前一黑,原来是杨过趁她不备,在她脑后昏睡穴上一点。郭芙未及反应,便陷入昏睡中。

    杨过心中凄然道:“这次芙妹醒来,还不知要如何同我闹呢!”伸手爱怜地拂顺了郭芙额前碎发,又想到:“若是能侥幸逃脱,她叫我做什么,我都依她。”这般想着,便唤了一声“孙道长!”孙不二忙近上前来,伸手要将郭芙抱去,杨过心中暗道:“只这番,芙妹知道了会不会不再原谅我?不肯见我怎么办?”又不放心地小声恳求。小龙女在旁瞧杨过凄然模样,怜惜道:“过儿,你不舍郭姑娘,何妨将她带回古墓?”

    杨过含泪摇摇头,将郭芙小心地放入孙不二怀中。孙不二低头,恰见杨过的一滴泪落到郭芙腮边,如露珠便晶莹,一划而落,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时与马钰新婚燕尔的情景,心中感慨,破天荒地出言宽慰道:“芙儿活泼可爱,我素来一直很喜爱她。”言下之意便是向杨过保证,在全真教无人敢伤郭芙。

    杨过放心大半,又伸手搭在郭芙的腕上,细细地替她诊了一回生怕她方才受伤。丘处机瞧着他不似作伪,心中长叹道:“啸天公、铁心公,想不到郭杨两家的缘分竟在此处……”便上前来,伸出手指道:“让我来瞧瞧。” 杨过忙点点头,将郭芙的细腕托在手中。

    丘处机闭目细细地切了一回郭芙脉搏,也松了一口气——郭大小姐若在终南山受了伤,莫说靖蓉两人如何,但就一个黄老邪便不肯善罢甘休。他睁眼瞧见杨过心乱如麻的模样,哑然失笑道:“芙儿没有大碍,只是轻伤。”

    杨过面露喜色,伸手与郭芙十指交握,紧紧地握了一下,才慢慢地放开手,眼瞧着孙不二将郭芙抱到自己的丹房歇息,直到去远了,眼睛仍痴望着。

    过了好一会,杨过将重剑挥起,咬牙道:“杨某接着同诸位讨教!”郝大通却道:“师兄,当日英雄大会上能大胜蒙古人,杨过可称得上头功,我看他绝不至勾结蒙古人。此时孙师妹也可作证。”

    丘处机点点头,道:“我倒知晓此事。”又将此事细细地理了一理,心道:“杨过毕竟不同于杨康,若都生子肖父,杨康如何同铁心公云泥之别?近年来,我也常想杨康之事,他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我也有未尽教导之责,如今杨家仅剩一脉,叫我如何眼瞧他断绝?”

    丘处机便举手喝道:“且住!”他瞧双方都停住了手,道:“龙姑娘,杨过,你我先辈师尊相互原有极深渊源。我全真教今日以多为胜,赢了也不光彩,何况龙姑娘又已身负重伤。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便此请回。往日过节,不论谁是谁非,自今一笔勾销如何?”

    杨过和全真教本无什么深仇大怨,这次上终南山来只为找小龙女和郭襄,并非有意与全真教为敌,这时听了丘处机之言,心想:“一则,救姑姑的性命要紧,和这些牛鼻子道人相斗,胜败荣辱,何足道哉?二则,芙妹身处全真教中,虽有孙不二保证,也不免让人悬心,不如早些养伤,早些来接她。”正要出言答允,小龙女的目光缓缓自左向右瞧去,低声问道:“甄志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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