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钥匙插进锁眼,老旧的铜锁嗒地打开,门环砸在破旧的门板上,嘎嘎吱吱,门敞开一条缝,露出荒草丛生的破败小院。
我推门,弯下腰,牵起他的小手,嘶哑说:“少爷,今后你就要和老奴住在这里了。”
他眨了眨懵懂的双眼,视线扫视着院内,任由我牵着他吃力地跨进门槛,小脸上全无表情,好像陶瓷捏的人偶,全然没有三四岁的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我俯身想将他抱起,他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了看我,迅速低下,脸上充满抗拒。
我咳咳地笑了笑:“少爷莫怕,老奴实在是丑怪了一些,少爷可能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习惯。”
他再迅速看了我一眼,小脸上又没有表情了。我合上院门,牵着他蹒跚走到屋前,打开满是蜘蛛网和尘土的门扇,进了霉气熏天的屋内,先找出一条勉强能站稳的小板凳,拿袖头擦干净,放在屋门口,拉他在椅子上坐下,再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酥,放在他的小手中。
“子疏少爷,先坐这里吃些点心垫着,待老奴收拾收拾屋子。”
他垂着眼,捧着那包桂花酥,仍不看我,我抬手想拂去他头顶沾的一点柳絮,他的头猛一偏,颤了一下。
我的手顿了顿,收回去,呵呵笑了两声,走进屋内。
这就是命或缘分罢,无论轮回几世,子疏都不可能喜欢我,我和他永远不可能投缘。
罢了,罢了,此刻我不该再有什么想法,只是我欠了他,我在还,而后全无关系。
那一日的情形每每回想,仍好像刚刚发生。
那时我站在云上,眼睁睁看着太虞道君一掌击中子疏的额头。
我竟不能动,不能言,脑中一片茫然,耳中只有呼啸风声,愣愣看着子疏仙气崩溃,灵力四散。
他的身体渐渐虚幻,太虞道君探手一抓,抓得一团莹润的白光在手中,子疏的身形溃散。
就那么一瞬间,子疏,就没有了。
到底什么是人,什么仙?管他千年万年,一瞬之间,都可化为尘烟。
子疏,子疏,我的子疏,他就这样在我眼前,没有了。
淮聆的吼声已没了腔调:“师父——!!!”
太虞道君制住他扑上前的身形:“快到下界,让他元灵转生,可重塑仙身!快!”
他们直往下界,瞬间无踪,我至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好像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我突然猛一激灵,回过神,爬云跟上,却遇仙使阻拦,被挡在半路。
子疏转生之事,不是我这等小小地仙,所能触及。我在天门之外等了七七四十九个昼夜,人间已过四十九年,方才等到了太虞道君。
那时子疏已由天命司安排转生,太虞正和一位仙使边走边说此事,说将子疏再度送入凡胎还算顺利,我凑上前,太虞道君和那位仙使看到我,脸色都不太好看。
太虞道君道:“孽缘啊!上清用你悟道,算是他自己给自己设了劫,此事你不算有过错……回去修炼吧。”
我道:“我有错,不论上清仙君是不是用我悟道,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罪孽深重,我愿弥补。”
太虞道君嗤笑:“弥补?你还是放不下对上清的情罢,北叶。你若想得大道,这一关放不下,不单害己,还会害人。下界修炼去吧,莫在纠缠。”
我求道:“就让我还了我欠的,行么?哪怕拿我炼丹给上清仙君吃都行,要不我把他害成这样,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心。”
太虞道君皱眉看着我,神色有点古怪,像犹豫什么,少顷后道:“也是……你跟上清啊,真是夹缠不清……也罢,我这里有个差事,可能正适合你做……”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虞道君道:“上清转生后,他的元灵是直接塞进了一个凡胎内,但他是仙,气息与人不同,恐怕在人间会有妖物觊觎。但要等他十八九岁之后,元灵才能复原,重新修习仙术,在这段时间,有人守着最好。上清这般悟道,天庭并不提倡,不会拨出人手去看守他。本来淮聆最合适,但是淮聆的个性,没事都能生出事。……”
我斩钉截铁道:“我去!”
太虞道君瞥我一眼:“你……”
我立誓:“我定然不会再对上清仙君有非分之想,更不会做出什么……”
太虞道君似笑非笑截断我的话头:“真不会?我不信。朝夕相处,怎能不会,须得稳妥一些,你可愿受些委屈?”
我点头:“什么都行。”
太虞道君带我来到下界,乱葬岗中尸体横七竖八,太虞道君一甩袖子,挑出一具:“从今后,你就是他。”
那尸体是个五十余岁的小老头,看穿戴应该是个乞丐,稀稀拉拉几根鲶鱼胡须,黑黄皮,凹腮帮,牙齿微暴,鬓发花白,瘦小驼背,脊背有些罗锅,我附进去之后才发现,两眼的视线,一边宽阔些,一边狭窄些,应该是眼睛一大一小,腿还是罗圈的,并不直,走了两步,发现不单罗圈,还有些跛。
喉咙里跟堵了什么似的,我清清嗓子,一试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一把沙子,在一个铁罐子里摇晃。
我心里像明镜似的,以太虞道君为例的上仙们不会管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子疏,他们只管防范着,子疏别不长眼看上了我。
其实是多此一举。
我不说什么,显示对任何安排都无条件接受。
太虞道君神色一正,语气肃然:“十五年后的腊月初八,会有使者接引太清到人间的修真门派,重入道门,北叶,你要明白,那时你与太清诸缘皆了。”
我哑声道:“道君放心,我明白,十五年后的腊月初八之后,我与上清仙君永无交集。”
早春的柳絮纷纷扬扬,我吃力地单膝跪下,看向面前的孩童。
他父亲赴外乡上任,路遇山匪,全家被杀,只除了被奶娘护在身下的他。
官府破了案,斩了山匪,却不知怎么安置这个无亲无故的孤儿,太守是他父亲的知交好友,本欲收养他,其夫人却说这孩子是天煞孤星,不准他进门。
他清澈无邪的目光在我脸上定了一瞬,立刻躲向牵着他的衙役身后。
我扯出一个笑,嘶哑道:“少爷,老奴王根,老爷曾与我有大恩,老奴愿从今后侍奉小主人,报答老爷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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