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突然响起一声猫叫,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撞进了耳中又一路响彻到了心里。
付宜修陡然清醒,目光慢慢从顾憺离开的方向收回,手在床榻上四处摸了摸,指尖触到了一个圆圆的小瓷瓶,有些冰凉,带着寒意。
付宜修把药瓶打开,倒出里面的药丸,仰头丢进嘴巴里,用力吞下去。
她重新躺下去,翻来覆去也无法再重新入睡,脑中却格外精神,纷繁复杂的想法涌进脑海,颠来倒去却理不清思路。
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渴,她掀开床幔喊:“落夏!”
等了一会儿,外面守夜的落夏却迟迟没有动静。
睡得那么死吗?
她穿上绣鞋,摸黑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肚,喝得有些急,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却突然被脚边毛绒绒的触感吓了一跳,差些又被自己的唾沫噎到。
她低头看去,隐约中能看到白白的一团。
是蛋蛋,在她脚边轻蹭着。
她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它软软的毛,喃喃自语:“你也睡不着吗?”
付宜修抱着它上了床,在黑夜中有一只暖暖软软的猫咪陪着,总觉得添了一份安全感。
到了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似乎始终崩着一根神经,没有彻底熟睡,第二日起来,都有些萎靡不振。
“夫人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落夏给她佩戴上香囊,看着付宜修蔫蔫的,有些担忧地问。
“无事。”她摇了摇头,“贺礼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那便好。”
用了朝食,付宜修便出门了。
庭院有下人时时打扫,因此雪积的不厚。天上还在簌簌地落着雪花,到处白茫茫的一片,远处有几个丫鬟笑嘻嘻地,你追我赶地嘻闹。
她知道这场雪所带来的危害,因此这些景象在她眼里,都带上了一层萧瑟和凄凉的色彩。
上马车之前,她环顾了一眼四周,空荡荡白茫茫的巷子,什么人都没有。
坐在车厢中,她依然心神不宁,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外面的动静。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夫人,雪地里躺着个人。”
付宜修心头一跳,掀开了车帘,手里捧着暖炉,下了马车。
落夏紧随其后,上前扶着付宜修往前走。
因为下雪,天冷路滑,没有什么人出来,因此白雪上躺着的人格外醒目,她穿着一身靛青色的棉布衣裙,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安静的仿佛没有了呼吸。
落夏上前把人扶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触到她的皮肤,似乎比雪还要冷,但呼吸却是均匀的。
“夫人,她还活着。”
付宜修不知她是不是顾憺说要带的人。她蹲下来,把她脸颊凌乱的长发拨开,露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白净脸庞。
看她的打扮,已经是成了亲的妇人了。
她刚想吩咐把人扶到车厢里,妇人却悠悠的转醒了过来,目光定在付宜修身上,声音嘶哑地开口:“顾夫人。”
落夏心中疑惑,这人认识夫人吗?她抬头看了付宜修一眼。夫人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两人是相识吗?
落夏虽满心疑问,但主子不说,她身为丫鬟,也不好过问。
付宜修心中已经确定她就是顾憺所说的女子了。
她吩咐落夏,“把她扶到马车上。”
付宜修不知道这个女人对顾憺而言有何用,但顾憺这个人,所谋划的,从来都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他不会做无用的事情,那这吴府,必定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你叫什么?”
付宜修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伸手接过,从容淡定地道了谢,“民妇姓沈,单名一个月。”
她自称民妇,行为动作却有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与教养。
付宜修把手中的暖炉放到一旁,“他要你做什么?”
沈月默然,半响才回道:“公子说夫人无需知晓。”
她捧着茶杯,垂首敛目,面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甚至隐隐有些麻木。
算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她依然在意吴温琼,所以才对顾憺要做的事情耿耿于怀。
“落夏,帮她梳个丫鬟的发髻。”
还好她身上的衣裙朴素,与她身边丫鬟的穿着无异,只要换个发髻便好了。
落夏只觉得夫人自成亲后似乎越来越奇怪了,她从付宜修十岁开始伺候,几乎是对关于付宜修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如今,她却是愈来愈看不透主子了。
但主子吩咐的事,她们只能照做。
她顺利带了沈月进吴府,并未引起谁的怀疑。客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吴府,付宜修看到吴温琼在招呼着,见到她来,赶忙朝她走了过来。
付宜修怀疑吴温琼是特意等她的。
“夫人!”吴温琼对她盈盈一拜,微红的脸上带着笑意,态度恭敬。
她着一身暗红色的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称得她皮肤白暂,雪肤花貌,又端庄大方,秀雅贵气,通身的气度,仿佛是浑然天成的。假使她是顾憺真正的母亲,应该会对她这种儿媳人选很满意吧。
可她不是,她憎恶吴温琼,即使这一世不是上一世的她,她什么都没做,她无辜,付宜修依然憎恶。
她重来一次后,别的没有学会多少,虚与委蛇这一套却学了个透。
她上前把她扶起来,笑着打量她,“你便是吴小姐吧?你母亲与我提起过你,上次匆匆一瞥,不曾看得真切,今日一见,果真是如吴夫人所说的,生得极好。”
吴温琼有些羞涩地垂首,心道,要论样貌,恐怕鲜少有女子能比得过她吧。
心里又有些窃喜,这是对她的肯定吗?那她嫁给顾憺,是不是指日可待啊?
她家世不差,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不说样样精通,但在京中的贵女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想到能嫁给那容貌清贵冷峻的男子,她的心就砰砰直跳,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沦陷了,假使能嫁与他,讨好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继母又何妨呢?
吴温琼端庄矜持地笑道:“顾夫人谬赞了。母亲对于自己的儿女,总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挑不出一丝错处,其实这也不过是母亲对自己儿女的美好盼望罢了。”
付宜修笑笑。
吴温琼有些看不透她的态度,要说对她满意,可下一秒又突然冷淡了。
“顾夫人,席宴现下还未开始,请先随我到后院坐坐吧。”吴温琼做了个请的动作。
付宜修向前走去。
吴府中的花草树木众多,有下人时时打理,因此有些在凛冬生长的树木依然茂盛,没有被雪压弯了腰。
吴温琼安静地走在她身侧,时不时开口说一两句话,付宜修不冷不淡地应着,偶尔也主动找些话题。
走到抄手游廊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温和的男人。
众人停下脚步。
吴温琼往前走了两步,喊道:“父亲!”
吴川笑着应了一声。
本是规矩垂首的沈月,蓦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眸中瞬间涌起了万千情绪。
眼前的男人十年如一日,身姿依然挺拔,容貌依然俊朗,唯一变的,就是经过岁月的磨砺与沉淀,变得更加内敛富有威严,不再是以往那个清秀的少年郎,不再是对她笑得憨傻的少年了。
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却顶得不是她的天,立的也不是她的地,他有妻有子,如今还有了孙子。
他们生活在丹楹刻桷、仆妇成群的高门大户里。她带着儿子,生活在破烂狭小、家徒四壁的瓦片房里。
他儿女双全,生活得幸福美满,她艰难度日,活得踽踽独行。
“父亲,您要出门吗?”吴温琼问道。
“嗯,临时有事。”
说完,他抬头往前看去,蓦地撞上了一双眼眸,他霎时瞳孔一缩,浑身僵硬,仿佛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他满面的不敢置信。眼前的女人虽然残华褪尽,憔悴沧桑,但以往皎如秋月的容貌依然没变,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常见到,这辈子都忘不了。
“子卿。”吴川呢喃着上前,一双眼眸紧紧攫着她。
吴温琼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她打量着那个女人。她梳着丫鬟的发髻,穿着粗衫衣裙,面容憔悴,看不出有什么姿色,倒是一双眼睛,生得极美,像天上的圆月,皎洁柔和,此刻眸中闪动着些许细碎的光,与她父亲对望,两人就像是隔着银河的织女牛郎。
父亲与她相识吗?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
沈月低下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大人,您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也忘不了。
吴川还想继续上前,付宜修却拦在了他们面前,笑道:“这是我的丫鬟沈月,不叫子卿,吴大人是不是认错了?”
吴川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付宜修,收敛起了似痛苦似懊悔的神色。
他在人前失态了。
但是子卿,他绝对没有认错,也不会认错。
“顾夫人,失礼了。”吴川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依然没有从沈月身上移开,“是我认错人了。”
“世上之人众多,总有相似的。”付宜修道。
吴川微微一笑,目光变得幽远,似是在喃喃自语,“是,总有相似的。”
沈月垂着头不说话。
吴川最后深深看了沈月一眼,收回视线,往一旁退了一步,“顾夫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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